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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理喻(1 / 1)

小溪覺得餓了,兩個人一時顧不上說話就開飯了。沒有醬油和鹽,她和杜仲便就著皮蛋吃鹹菜,再就著鹹菜吃饅頭,另一個飯盒裏盛著醬油湯,杜仲喝湯的時候抿著嘴,一點響聲都沒有。吃了一會,杜仲突然哎了一聲,站起來就衝到門外去了。過了一會回來,嚷嚷著要找水漱口。說那黑麵饅頭裏有沙子,把他的牙硌著了。

就你那麼多臭講究。小溪不屑地瞪他一眼。我們天天都吃這個。在農場,有黑麵饅頭就算好的了,我還沒給你吃窩頭呢。到現在我才發現,你原來有那麼多頑固的資產階級生活習慣。下鄉兩年多了,你是怎麼接受再教育的啊?

杜仲不搭腔,用水桶裏澆種子的水漱了口。兩眼盯著小溪的臉,仔細研究起來。他說:噯小溪,你的眼睛怎麼啦?好像……怎麼一隻眼睛單眼皮,一隻眼睛雙眼皮了?我記得你原來兩隻眼睛都是單眼皮啊……

小溪下意識地去揉了揉眼睛,對杜仲解釋說,那是去年冬天去葦蕩割柳條子的大會戰中,拉著滿滿一車柳條的牛車翻了,她被壓在柳條子底下,一隻眼睛的眼皮被柳條拉了一個口子,直流血。可當時大會戰那麼緊張,她堅持輕傷不下火線,簡單包紮了一下,沒去場部醫院治療。等傷好了以後,這隻眼睛就變成雙眼皮了。她強調說,其實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妨礙勞動。

杜仲用嘲諷的口吻說:好嘛,都成波斯貓了,還名貴品種呢。一邊說著,站了起來,從旅行袋裏掏出了一隻小黑匣子。

差點忘了,吃飯是應該有音樂的。為了慶祝重逢,咱們一起聽音樂吧。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音樂?小溪覺得這個詞好生疏。在小溪的生活中,如今隻有歌曲,沒有音樂。這音樂也太奢侈了吧,再說,哪兒說變就能變出音樂來呀?

杜仲擺弄著手裏的黑匣子,小溪看清了那是一隻小小的半導體。杜仲旋轉著開關,來來回回地調試著,半導體發出嘰嘰嘎嘎的噪聲,根本就沒有什麼音樂。

看來你這兒幹擾太大,信號不好。杜仲有些喪氣。在我們那兒,什麼時候都能聽上音樂,清楚極了,就跟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似的……

小溪當時並沒有留意這句話的意思。她急於想問問杜仲H城的情況,還得跟他說說農場的事情,比如農業學大寨的前景、知青運動的曆史意義、還有自己的進步和成績,以前的信上不好意思提,這次可以當麵告訴他了。她問起了他父母的情況,問起了他在H 城有沒有去看冬天的臘梅。杜仲沉吟了一會兒說,他的父母大概這輩子也回不來了,他現在已經不再關心這件事了。他在H城也沒有去看臘梅,因為他對臘梅也不感興趣。他三言兩語就回答完了小溪的問題,又開始調試那隻半導體。

小溪氣惱地問:你這也不關心那也不關心,你到底關心什麼呀?

杜仲把手裏的半導體揚了揚,努嘴說:這個!

小溪說:那你跑那麼遠來看我幹嘛?你跟你的半導體呆著好了。

杜仲說:那倒是不大一樣的。你是個活人啊。

小溪收拾著飯盒,說:那你為什麼不跟我好好說話呢?

杜仲連頭也不抬:我來看你,就是想看看你,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也不回,我就想來看看你到底怎麼樣了?說那麼多話幹嘛?我倒是想讓你聽半導體,聽聽你平時聽不到的聲音。

小溪滿心委屈地嚷嚷說:沒什麼可說的,那你走好了。

杜仲總算把手裏的半導體放下了,輕聲歎了口氣說:這隻半導體,是我過15歲生日那天,我父母送給我的禮物,抄家那天我正好帶在身上,沒有被抄走,後來就帶著下鄉了,想不到還真是派上了大用場。噯,好啦,那我就跟你說話吧。你想說什麼呢?

小溪賭氣說:你跟我說說,這兩年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你信上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長篇大論,我沒時間看也看不懂。

杜仲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他斟酌了一會說:我想些什麼?你真的想知道嗎?我一直在想,既然教科書上說,資本主義是封建主義的天敵,那麼為什麼還得使用農藥呢?

農藥?什麼是農藥?

與天敵相比,社會主義不就成了農藥了嗎。

你……你這樣比喻太不妥當了。

有什麼不妥?杜仲振振有詞地說:天敵就是克星,具有天然的殺傷力,這是自然規律。而農藥是人工合成的……

小溪氣憤地打斷他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想,你也太……太……她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兒。她想說“反動”,覺得太傷人了;說“過分”又太缺乏力量了。她覺得杜仲簡直不可理喻,他此行來看望她,莫非就是為了兜售他的農藥麼?小溪氣得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