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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用感情來償還(1 / 1)

小溪的心髒狂跳不已呼吸窒息,她感到自己快要暈過去了。她認出那是杜仲的筆跡,杜仲給她寫過那麼多信,不會有錯。這不是栽贓,是杜仲親手所寫。但小溪從來沒有見過這張紙片,它從哪裏來?又怎麼會到了專案組的手裏?即使這張紙片是杜仲所寫,和她有什麼關係?小溪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嘴巴,也說不清楚了。

——請帶我走!千真萬確地明擺著,你是想讓杜仲帶你一起走,一同過江去!但杜仲狡猾得很,他怕帶著你累贅,不願帶你走。你說你從來沒有見過這張紙片,這是抵賴和狡辯!紙片是從科研排種子站的小屋裏找到的,那天晚上就你和杜仲倆人在那兒,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杜仲在“文革”前就開始學俄語,想必他在H城時就教過你好幾年了,可見你倆早就裏通外國,預謀叛逃……

可我……我到北大荒以後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我已經是中共預備黨員了,我幹嘛要叛逃啊?小溪滿心委屈地為自己辯護。

那是偽裝的!正是為了掩蓋你真正的目的。

我真要想走,可以當麵同他說嘛,幹嘛要寫在紙片上啊?小溪覺得事情簡直荒唐到了極點。

那是……那是因為……因為當麵說,你怕隔牆有耳,給旁人聽見嘛。這張紙條正暴露了你的心虛……

一切的爭辯都是那麼無力和無用,事情已無可挽回。楚小溪叛逃未遂的罪名正式成立,很快被取消了預備黨員資格、撤銷了排長職務與其他所有的榮譽稱號。楚小溪從此一蹶不振心灰意冷。一直到她離開萬山農場前夕,她才在無意中得知,對她的“審訊”和處理結果,是由當時正迅速竄紅的另一位知青把持的,他必須要除掉楚小溪這個未來可能對自己的成長進步構成威脅的對手,他和楚小溪是你死我活的關係,所以他絕不會心慈手軟。

在後來許多年孤寂灰暗的日子裏,楚小溪曾無數次回想那個冬夜她與杜仲見麵的情形。她的回憶像一把篦子,一遍一遍地梳理著她和杜仲在種子站小屋裏的每一個動作。有時候,她覺得那一切也許早就被命運所注定了——由於停電,杜仲在黑暗中翻動著他的旅行袋尋找電筒。他的紙片就是在那時候掉出來的,然而當時,他和她,都沒有發現。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楚小溪一直恨著杜仲。她覺得在她和杜仲的交往中,杜仲一直把她當成一個無知的傾聽者看待。他僅僅隻是需要有人傾聽,而從不關心傾聽者的感受。他不會顧及到自己的悄然離去,會給與他相關的人造成怎樣的傷害。楚小溪永遠也無法原諒杜仲的原因之一,是杜仲其實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同行者,或是一個共享秘密的朋友。如果是那樣,她也許會認為,即便對自己的審訊和處分再嚴厲再過分,都還算值得。

楚小溪心目中向往的美好前途,在她19歲那年被斷然中止。中止得如此迅猛無情,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就像一列高速行駛的列車,被鐵軌上突然出現的不明障礙物攔住,不得不強行刹車。那一段被人冷落遭人側目的日子,楚小溪覺得自己年輕的生命好像裂成了兩半,她隻能用高強度的勞動來麻痹自己、用沉默和無言來固守自己。她開始瘋狂地讀書,利用探親假回H城的機會,帶回了高中的數理化教材和其他所有能找到的書籍來讀。書籍在許多年裏撫慰著她枯澀寂寥的心靈,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1978年知青大返城。

那件事情發生後,在春節回H城探親的時候,她曾收到過孟迪當麵交給自己的一張紙條,讓她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孟迪用一種含糊的語氣問她,他是否可以成為她最知心的朋友。楚小溪始終避而不答。她不希望這輩子永遠生活在對孟迪的歉意之中。孟迪由於留宿杜仲也受到了處分,她覺得自己帶給孟迪的牽連,無法用感情來償還。

19歲是多麼年輕嗬。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杜仲的突然離去,使得楚小溪突然長大了。但對於19歲的楚小溪來說,前行的道路已被阻塞,她還能做什麼呢?她惟一能夠開始的,隻是在內心開始了對自己無休止的追問。

所以小溪不能去見杜仲。追問已近尾聲,她害怕新的追問又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