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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活的航線(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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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政委站起來,鄭重地說:“婉蓉呀,我和主任來,是找你這個‘審判官’打官司來的,你可要秉公裁決喲?”他說著叫團政治處主任拿出兩幅木刻。一幅的畫麵是,在起飛線塔台前,端坐著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婦,手搭涼棚,凝視著天空,旁邊站著一個飛行指揮員模樣的中年幹部,正用手指著老婦眺望的方向,畫的名稱叫《羊娃在天上》;另一幅的畫麵是,一個試飛員駕駛著最新式殲擊機,正打開加力急速躍升,那霹靂般的吼聲和掀起的巨大氣浪,把地麵上的牛羊鹿獐嚇得四處逃竄,畫的名稱叫《雷》。馬政委說,上級文化部門舉行業餘版畫展覽,規定每個團級單位送五幅。其中四幅已經定了了,剩下的一幅需要在這兩幅中挑選。可是,就在選哪一幅的問題上,馬政委與政治處主任意見不一致,所以特地來請婉蓉這個美院畢業生,幫助拍板。

此刻的婉蓉哪有這種雅興,但馬政委真心求教,也是誠意難卻,怎麼好推辭呢?她振作起精神,認真鑒賞了一番。認為,這兩幅木刻,在技巧上不相上下。構圖概括簡練,刀法疏密有致,黑白關係明快、強烈;從意境上來說,各有千秋,第一幅表現出生在陝北老革命根據地的羊娃,成長一名“天之驕子”,母親和飛行指揮員充滿自豪地觀賞新一代精湛的飛行技藝,既表現了母親的寄托,又表現了老一輩的期望;第二幅表現了英勇的試飛員為了建設一支強大的具有現代化水平的人民空軍,在試飛新機型中,發揚大無畏的革命精神,永攀高峰。婉蓉不僅在藝術造詣上講得頭頭是道,而且把作品的立意剖析得深刻生動。

“好!”馬政委一翹大拇指,讚歎道,“不虧是行家裏手,果然有真知灼見。你這麼一講,使我頓開茅塞,才明白什麼叫藝術的真實價值。哎,婉蓉呀,回頭給飛行員們都講講,好不好?”

婉蓉不解地問:“幹什麼?”

馬政委答:“叫這些‘老飛’聽一聽,一來增加點藝術細胞,二來增加點抵抗力,少得點氣管炎(妻管嚴),把駕駛杆握得更牢靠。”

“政委,你……”婉蓉恍然大悟,不禁地捂著臉笑了,連脖根兒都紅了。

馬政委臉上放著興奮的光彩,他同政治處主任交換了一下目光,對婉蓉說:“好啦,看來嚴翎委托給我們的事算完成了。婉蓉呀,我要到機場去了,你那位外當家,正在天上翻跟頭咧!”

婉蓉聽了一驚一喜,急忙跑到門外,舉目遠眺,冰冷的天空,空蕩蕩的,隻有幾片行雲匆匆飄蕩。唉,自己真犯傻,在家門口能看到什麼呢?婉蓉覺得心裏又撲通開了。她索性轉回屋,拉開被子蒙住頭,神誌迷離,昏昏欲睡……

婉蓉不知什麼時候突然來到機場,而且清清楚楚地看到嚴翎駕駛著我國自行設計和製造的新式殲擊機。瞧,這架飛機有多神氣。升空,疾似流星;俯衝,快如閃電。嚴翎穩穩坐在座艙裏,手握駕駛杆,腳蹬方向舵,虎目園睜,氣宇軒昂,好一副“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威嚴氣派。

婉蓉含情脈脈地看著丈夫,心裏鼓滿了喜悅和自豪。藍天啊,竟是這樣的遼闊,萬裏無雲,一派明媚。

猝然,婉蓉看到嚴翎正在萬米高空完成一個試飛項目——作加力邊界試驗時,當飛機躍升到預定高度,飛機的左右兩台發動機剛剛接通加力,驀地響起兩聲悶雷般的“嘭嘭”聲,兩台發動機立即停車。哎呀,不好!想不到如此嚴重的故障來得這樣突然!

婉蓉看得真真切切,胸口立刻像扣上一塊千斤巨石,心倏地被擠到嗓子眼兒,仿佛一張嘴就會蹦出來。但又不敢喊出聲,生怕分散嚴翎的注意力。她拚命睜大眼睛,緊緊盯著處在危難之重的丈夫,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此時此刻,她是多麼痛恨自己呀!如果當初執意不讓嚴翎參加試飛。能出現眼下的風險麼?她感到更不可饒恕自己的,是不該跟嚴翎撕破臉,他是被自己氣跑的呀,臨走時連自己個笑臉都沒有看到,萬一這次不愉快的分開將變成夫妻最後的訣別,豈不愧悔終生嗬!婉蓉思前想後,心如刀絞。

可是,令人驚奇的是,嚴翎在危急關頭卻表現得異常冷靜。他那堅實的額頭顯示出不可征服的氣質。他一麵把故障情況報告給地麵指揮員,一麵果斷地操縱著飛機向機場方位滑翔,準備進行空中開車。

“嚴翎,飛機不行了,跳傘吧?”婉蓉大聲呼喊。

嚴翎橫了她一眼:“跳傘?說得輕巧!一架飛機需要人民群眾花費多少血汗哪!”他當機立斷地進行了第一次空中開車。可是,卻沒有成功。

“嚴翎,你就聽我一句話吧?飛機沒了可以製造,人沒了,一切都完了呀!”婉蓉悲聲哀求著。

說話間,飛機以每秒上百米的速度往下墜落。不大工夫,嚴翎已經從萬米以上高空急劇下降到隻有三千米了,局麵異常險惡。

機場上人們的眼珠盯著大速度下降的飛機,雙雙大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頭,人人都在為嚴翎的安危捏著一把汗。

“嚴翎,我求求你,看在我和你那即將出世的孩子的緣分上,快跳傘吧!”婉蓉拚命呼嚎著,覺得眼一黑,好像掉迸萬丈深淵。

嚴翎安慰地向婉蓉一笑,劍眉高聳,毅然進行了第二次空中開車。隻聽“轟隆”一聲響,猶如山搖地動,飛機的尾部噴口吐出一股濃烈的黑煙,終於開車成功了!

“啊!”機場的人們摘下軍帽,臉上掛著由極度緊張突然轉變為高度興奮而淌出來的眼淚,歡呼雀躍,蜂擁般地朝滑向著陸線的飛機奔去。

“嚴翎!嚴翎——!”婉蓉飛快地跑在人們的最前麵。可是,當她看到嚴翎高高站在飛機座艙上,正張開雙臂滿臉堆笑地迎候她時,卻一步也邁不動了。她感到難堪極了,與嚴翎相比,自己顯得是多麼的自私、渺小和可卑嗬!同時,她又感到深深的慰藉,因為她從丈夫身上領悟到一個真實的道理,對“生活航線”中的“複雜氣象”,也需要用堅韌不拔的意誌和高尚的情操排除它、戰勝它……

“婉蓉!婉蓉——!”嚴翎在親切招呼她。

“嚴翎,我親愛的!”婉蓉忘記了在什麼場合,激動地呼喊著。盡管她竭力掙紮,兩條腿就像被釘在地上似的,說什麼也動彈不了。她感到可怕極了,渾身大汗淋漓……

——啊!婉蓉突然睜開眼睛,竟是夢魘。

……“婉蓉!”隨著一聲呼叫,嚴翎全副武裝地闖進了宿舍。

躺在床上的婉蓉睹氣地往裏一扭身子,氣嘟嘟地不言聲。

嚴翎愛撫地給婉蓉擦淨頭上的虛汗,把她扶起來,關切地說:“聽政委講,叫你鬧了場虛驚?怎麼,擔心我見不到我們那小寶寶呀?哎哎,你別噘嘴呀,聽我說清楚。不是馬政委有意給你打埋伏,而是上級突然對我們大隊搞了一次戰術轉場演習。去什麼地點,執行什麼任務,那是絕對要保密的。所以呀,馬政委幹看著你急得貓抓心似的,也不能明打明地告訴你。現在該放心了吧?不信,你摸摸,保證裏頭活蹦亂跳的。”他說著,把婉蓉那白嫩纖細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婉蓉的手觸到嚴翎那散發著熱烘烘氣息的胸膛,一股強大的熱流直通心底。她不顧一切地直起身子,雙臂交叉摟住嚴翎的脖子,忘情地端詳著丈夫那濃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秀的鼻梁,威武的麵孔……啊!她感到世上再沒有自己的丈夫現在的形象更俊、更美、更叫人喜愛的了,陶醉地把頭埋在嚴翎那粗健的雙臂中……

1982.8.於中國作家協會“文講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