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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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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淩晨四時,擔任前衛任務的第二縱隊老三團第三營剛剛靠近丕嶺的紙棚村,便與迎頭攔截的國民黨第四十師前哨部隊發生了激戰,從而揭開了皖南事變的序幕。

接下來,是各個縱隊開始了浴血大突圍。葉挺和項英所在的第二縱隊的老三團和新三團打得十分勇猛,但由於敵四十師裝備異常精良,利用居高臨下的地形以機槍和火炮編織成密不透風的火網,我軍損失慘重。

當項英聽到參謀處的報告,目瞪口呆,發紫的厚嘴唇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連連抖動著,半響說不出話來。

葉挺見狀,鄙夷地橫了項英一眼,策馬向前,冒著炮火來到我軍前沿陣地。他用高倍望遠鏡觀察敵軍陣地,見敵四十師不愧是蔣介石的嫡係部隊,各個連、排、營一律是現代化裝備,不禁怒不可遏地衝著敵軍大聲斥罵:“你蔣介石明明保證對我軍北移給予‘沿途保護’,你顧祝同又以‘人格’擔保我軍北移的安全,你們為什麼信口雌黃、出爾反爾?你們口口聲聲宣稱停止內戰,共同抗日,可你們把裝備這麼精良的部隊不用於打日寇,卻用來打新四軍,你們這樣做要成為千古罪人,民族敗類!”

葉挺憤怒而痛苦地咆哮著。他也知道衝著敵軍陣地和高山密林呼喊,絲毫沒有價值,但他還是要喊,好像失去理智似的不能自製,儼然一隻狂暴的雄獅。

跟隨葉挺一起到我軍前沿陣地的新四軍副參謀長周子昆看到葉挺這個狀態,心裏直想哭。因為他太了解葉挺深深壓抑在心底的苦楚了。他不僅有職無權,而且又像他親自講過的他是“夾在兩個輪子中間的一粒沙子”。在國民黨蔣介石這個“輪子”裏,他遭訓斥,受歧視;在共產黨和毛澤東這個“輪子”裏,由於項英一再與中央對著幹,以致鑄成今天的大錯特錯,他葉挺還要以軍長的身份背負不易澄清和難以洗刷的責任。難怪他是“三年軍長,四次辭呈”嗬!這種“風箱裏的田鼠”的滋味兒,誰能忍受得了呢?!可是,葉挺卻忍受了,並且一忍就是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呀!這需要多麼堅強的自製力和意誌呢?除了葉挺,恐怕再也難以找到第二個人了。因此,周子昆覺得葉挺這位昔日的北伐名將既叫人敬慕又令人可憐,越是令人可憐,就越使人欽佩!他是該傾瀉長期積淤在胸中的塊壘了,不然他的神經是會突然崩裂的。周子昆眼噙眼花,心裏在說:“軍長,你喊吧,你叫吧,你詛咒吧,你呼嚎吧!”

就是這時,幾發炮彈落在距葉挺不遠的山坡上,帶著瘺人的嘶叫的彈片在他頭上呼晡而過。

“軍長!”警衛員呼叫著,急忙用身體護住了葉挺。

“軍長,現在應該當機立斷,下一步怎麼辦?”周子昆看到敵軍在頻頻增援,急切地問葉挺。

葉挺聞聽,牙床一陣嘎嘣嘣響,太陽穴暴漲的青筋鞭梢樣揚起,猛地據起他那支閃著幽光的精鋼手杖,像泰山壓頂般豁地劈下,身邊一棵手指般粗的小樹“喀嚓”一聲被擊斷了,樹幹一聲痛苦地嘶鳴,悲壯地轟然倒下,斷口處湧出來的晶瑩液體,像大滴大滴的淚珠,撲撲嗽嗽滾落塵埃,無怨無悔。

“把指揮部就設在這前沿陣地,將老三團和新三團全部集中起來,一舉攻占星潭!”

“好!”周子昆聽罷大喜。這種“指揮員的位置就在前線”是葉挺一貫的戰鬥作風,並且,集中優勢兵力,全力以赴攻占星潭,就可以突破敵軍的包圍,向東挺進了。這是絕妙的一步棋呀!

可是,周子昆剛剛轉身沒走幾步,兩條腿又立刻灌滿鉛似的邁不動步了。他想起,現在突圍的真正指揮員不是身為軍長的葉挺,而是身為副軍長的項英。眼下的指揮所不是在葉挺所在的丕嶺山坡上的前沿陣地,而是在丕嶺山腳下項英所在的中軍帳裏。能不能打星潭,要不要從星潭東進,還得項英批準後才算數。

“軍長,這個決定要不要給項副軍長……”周子昆囁喘地對葉挺說,目光裏透著無奈的提醒。

“知道了,就照你說的辦吧!”葉挺立刻明白了周子昆的心境。他說完,覺得自己也像剛才那棵小樹,轟然倒地,悲哀的淚水直往心裏灌。

於是,圍繞著要不要攻占星潭這個既簡單又應該當機立斷的議題,卻以“七小時緊急會議”而成為皖南事變中用新四軍將士鮮血寫成的曠古奇聞,其荒唐程度在中外軍事史上也絕無僅有,應該被輯入吉尼斯大全,而版權擁有者是項英。

“你項英的意見到底是什麼?該斷不斷,貽誤戰機,我們要遭到革命曆史懲罰的!”葉挺用精鋼手杖“咚咚”地戳著地,吼聲如鼓,震人心扉。

此刻的項英雖然已六神無主,但新四軍“首長”的架勢不倒。他又一次頑固地舉起權力的魔杖,否認了葉挺攻打星譚的主張,冥頑不化地抱著他那個打遊擊的法寶,決定將部隊撤退,轉向丕嶺以西,再往西南,從而將九千人的新四軍將士罪惡地推到了覆滅的深淵。

後撤。

恥辱的後撤。

荒唐的後撤。

這樣一支龐大的部隊,山路崎嶇,雨大坡陡,尾大難掉嗬!

如此大軍,忽進忽退,徒勞往返,在敵軍的布袋之中來回折騰,簡直是兒戲!

兵士也是血肉之軀。無謂的體力消耗,沒有代價的傷亡,指揮員的胸無謀略和舉棋不定,前景暗淡,銳氣豈不挫傷?!葉挺憤懣地站在暴雨中,目睹著一批批不甘退怯的戰士哀怨地在懸崖徒壁夾恃的狹窄山路上傾瀉,一批批因衝鋒而又突然撤退被敵軍追擊打傷的戰士那悲憤不堪的樣子,不禁怒火中燒,他真想揮舞戰刀,帶領這些可愛的戰士殺回去,向敵軍來個“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叫他們嚐嚐葉挺指揮的新四軍的無情鐵拳,可是他轉念一想這又有悖於“大局”,隻得將鋼牙咬得“嘎嘣”山響。

就在項英帶著部隊經過一晝夜瞎馬臨深池般左突右衝來到距離裏潭倉十多華裏的高坦村一帶時,又遭到國民黨第一四四師先頭部隊的凶猛攔擊,他感到突圍無望,急惶惶如喪家之犬,帶著幾個手下的人不辭而別,鑽山溝去打他的“遊擊”去了。

“可恥!”葉挺在距高坦村一百米左右的徐家祠聽完報告,騰地站起來,立即命令將軍分會委員饒漱石和第二縱隊司令員周桂生和政委黃火星以及教導總隊政治處主任餘立金等召集起來,大聲宣布:“立刻給黨中央和毛主席發電,報告項英等人離隊出走。從現在起,部隊由我全權指揮。我們今天晚上,要全力突圍北進。”他以威嚴的目光環視著一張張緊張而嚴肅的麵孔,“現在已經到了我們為革命獻身的緊要關頭,每一個人都要準備流盡最後一滴血。我決心與全軍同誌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後一人一槍。即使今天我們在這裏犧牲了,也會在中國革命史上留下光榮的一頁。如果我葉挺臨陣脫逃,槍在你們手上,你們應當把我槍斃!”

葉挺威風凜凜地站立在徐家祠的台階上,橫刀躍馬,力拔山兮,那鋼鐵似的誓言,驚天地,泣鬼神,再一次顯示出北伐名將氣壯山河的英雄氣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