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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酉年初秋，多年不遇的溽熱困獸似的在北京餘威未減，我與機關離退休老幹部利用赴河北保定參觀“侵華日軍冀中罪行展覽館”之契機，來到被譽為“北方明珠”的白洋澱，晾一晾被漫長的酷暑烘烤得幹辣辣燥騰騰的心胸。
確切地說，我這次到白洋澱，既屬故地重遊，又為了卻多年的缺憾。
日故地重遊，即38年前曾經到過白洋澱，緣由是為了一段短暫的戀情。白洋澱分屬於保定市的安新、高陽、雄縣、任丘四縣縣城，總麵積達336平方公裏。白洋澱是由白洋澱、燒車澱、藻雜澱、撈王澱等百畝以上的99個大小澱泊和3700多條壕溝組合而成，因白洋澱的麵積在諸多澱泊中堪稱“大哥大”，於是乎便霸氣十足地振臂一呼：“浩浩百澱，莫非王澱！”從而，其它澱泊則難以匹敵地俯首稱臣，白洋澱就成了百裏大澱的總稱。我那個戀人的家住於高陽縣域白洋澱內的一個村莊，因此方有機會得以與白洋澱零距離地接觸。不過，那時的白洋澱，由於華北平原的地下水過度開采，加之連年幹旱缺雨，整個大澱徹底幹涸。放眼望去，千裏堤下，田疇萬頃。因時節是在秋後，玉米、高粱和棉花等大田作物都已收割，廣袤的地麵裸露著貧血樣的渾黃。澱中村莊與村莊的道路都是鬆軟的土路，風一吹，塵土飛揚。我們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就像在撒哈拉沙漠舉行的國際摩托車越野賽，渾身被沙塵包裹。不過。我們比摩托車賽手還慘，因為他們頭戴防塵麵具而我們沒有，因此到了她家洗了兩遍臉，臉盆裏的水還有些渾濁。“這個鬼天氣！”我憤懣地抱怨。其實我知道，這種對天氣的抱怨很大程度上帶有對白洋澱今日景況的感傷。
曰為了卻多年的遺憾之旅，那是因為早年曾讀過同為燕趙人氏的老作家孫犁的短篇小說《荷花澱》，而第一次到白洋澱不乏帶有領略小說中如詩如畫的動人情景的渴望：在浩瀚如銀的水麵上，“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有新鮮的荷葉荷花香”。一望無際的蘆葦，被縱橫的壕溝切割得如同神秘莫測的“天門陣”，當年的雁翎隊就是“出入在那蘆葦的海裏”痛殲凶惡的侵華日軍。當“月亮升起來，院子裏涼爽得很，幹淨得很，白天破好的蘆眉子潮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平滑修長的蘆眉子。蘆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裏跳躍著。”“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麵，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雲彩上。”然而，這種令人心醉的場景，與親眼目睹的實況簡直恍如隔世。因此，在心靈深處便留下不可思議的困惑和曠日揮之不去的失落。
我們這次抵達的白洋澱區域，屬安新縣管轄，建構的旅遊景點比比皆是，並都起了個時尚又具魅力的名字。如“水上遊樂園”、“極品荷園”、“螃蟹園”、“采蓮園”、“觀魚湖”、“蘆葦迷宮”和“民俗寨”等，對於這種取法自然又法乎自然的做法，無可厚非。如今是市場經濟，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不能一概“泥古”。時代變了，人們對休閑觀賞的需求與過去不能同日而語。所以，開發旅遊景區，既要源於自然，又要使自然景觀更集中、更典型、更富觀賞性和娛樂性。不過，今日的白洋澱，雖然缺失了一些原汁原味，但大澱的基本參照物卻恢複了原貌。如銅牆鐵壁般的蘆葦蕩，巍蔚壯觀的荷花澱，時而在葦塘邊嬉戲的野鴨，泛舟撒網的漁民，鑲嵌在白洋澱中的村落，使我依然感受到了小說《荷花澱》中彌漫著的獨特風韻。
當夜幕降臨，不禁使我真切地體驗到置身於白洋澱而在北京斷然不能享受到的清爽。習習的涼風，皎潔的月光，荷塘裏如紗的嵐霧，放燈的船槳搖碎的金光閃爍的倒影，撒歡兒的魚竄出形成的銀色橢圓形拋物線，蛙聲和蟲鳴的恣意與悠揚，陣陣撲鼻而來的荷香，溫馨、圓潤、閑適、和諧、平易、充擴著自由的生命空間。少有造作與征伐，自然也就少了喧囂與血腥。實話說，已年逾花甲的我抵禦不和諧音的能力變得日趨低下，就如同我國的自然生態環境已變得相當脆弱一樣。冷丁間，身後一聲冷兵器般的尖嘯劃過，隨之在寧靜的荷塘落進一個磚頭似的重物，在水麵“咚”地爆炸，接著是幾個遊人放蕩形骸地打鬧與狂笑。我的心胸就像真正炸響了一顆地雷，心悸不止，冷汗直冒。我對這幾個遊人的放蕩雖憤然在胸，但又無可奈何，隻是心裏在詰問：國人常常以我國文化曆史悠久自詡，那麼具有悠久曆史文化的民族的成員就應該以文化的自覺嚴格規範自己的行為。而作為環境文化，就是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一體，互相依存，互相製約又須臾不可剝離。人類絕不可淩駕於自然進而屠戮自然，以及對自然環境與資源恣意破壞和窮奢極欲地亂采亂伐。據說，白洋澱九年前又幹涸過一次。不能說不與華北地區水土嚴重流失和沙化麵積逐漸擴大有著密切的關聯。又據說，如今白洋澱的魚類較之九年前少了十幾種，令白洋澱人痛惜不已。
珍重吧，人們的行為不要悖於自然法則和文明製衡的約束。
祝福您白洋澱，永葆自然之美和美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