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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我年方更事時，不知因了我是爺爺這一脈的長孫，還是由於在我出生之前已有了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都在三四歲時猝然夭折，我不但被父母和奶奶（爺爺已去世）當成寶貝疙瘩般疼愛，而且與我家住屋毗鄰的四爺對我也倍加嗬護。
被家長寵愛的孩子往往任性而頑皮。我兒時任性倒談不上，但頑皮卻在我們板橋村的整個南屯是出了名的。在水坑裏打水仗，摸魚；到房簷抓小麻雀、碓枴和上樹摘人家的棗；冬天在冰麵上打“懶老婆”（陀螺）和溜冰。總之，同齡孩子能幹的事兒我能幹，同齡孩子膽小不敢幹的事兒我也幹。諸如躥到幾丈高晃晃悠悠的樹梢上掏喜鵲蛋什麼的，常常嚇得奶奶喊又怕驚著我不喊又怕摔下來便雙手合十祈禱地直念阿彌陀佛！
四爺健在那兩年，每到“早春風力已輕柔，瓦雪消殘玉半溝”的初春時節，經風情萬種的春姑娘鍾愛一吻，壯漢般的大地頃刻間生機勃發，草芽咬破地皮，柳條蘸綠，迎春吐蕊，水坑裏的堅冰開始消融。四爺怕我到水坑的薄冰上戲耍溺水，便著意到距他住屋不遠處的柳條上用鐮刀砍下一根大拇指般粗細的柳條，回到院子裏削去柳枝上的枝枝杈杈，接著用鐮刀在柳枝平直而光滑的部位旋轉360度，接著又在大約三寸的距離用鐮刀再旋轉360度，然後用鐮刀尖在中間部位劃個平直的一字，便放下鐮刀用右手堅硬的大拇指甲小心翼翼地沿劃痕將柳枝的皮揭下來，又用指甲正麵刮一刮，反麵刮一刮，再輕輕地用手指揉搓揉搓，不多時就成了個三寸來長、一寸來寬柔軟而具有彈性的樹枝皮片，這便是四爺精心製作的柳笛。
我的乳名叫進財。這時，年逾六旬且身體患疾的四爺喘息地咳嗽兩聲，一雙青筋暴突並布滿老繭的大手像吹笙一樣包住嘴，柳笛被兩個拇指壓在嘴角上，親昵地看著我：“進財，聽個什麼曲兒？”
我們村每年陰曆三月三都舉行隆重的廟會，搭台唱戲。劇種有河北梆子、昆曲和特有的老調。因為我年齡小，戲曲記得不多，但對民間傳統歌舞小戲“小放牛”卻印象深刻。“小放牛”劇情簡單，隻有兩個人物，一個牧童和一個村姑，一問一答。
“小放牛！”我開口便說。
“好。”四爺說罷隨著瘦削的腮幫子一鼓一癟，除了兩個大拇指不動外，其他手指頓時變得柔若遊絲，靈活地變化開合，魚躍似劃出一道道鮮亮的軌跡，那“小放牛”中牧童與村姑清純而委婉的對唱順著四爺的手指縫似泉水樣淙淙流瀉，如空穀鳥鳴般悅耳，嘹亮而不甜膩，嬌媚而不輕浮，在明徹而充滿溫馨的春光裏，彰顯著“池塘春暖水紋開，堤柳垂絲間野梅”和“短短桃花臨水岸，輕輕柳絮點人衣”的生動春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