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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2 / 3)

琉璃卻笑著回頭看了花棚一眼:「其實雙花對峙,倒不如獨佔鰲頭。」

上官婉兒略一思量,不由倏然而驚,再瞧著琉璃,眼裏倒是多了幾分真正的感激:「多謝夫人指點!」

琉璃笑道:「才人客氣了,我還有事求才人指點呢。這些人,她們都是無心之失,我也想替她們求個情。」

上官婉兒瞧著那些目露喜色的宮人管事,心裏著實不大舒服,此時卻不好多說什麼,隻能道:「夫人說得是。」

眾人都是有眼力的,趕緊磕頭謝恩,退了個幹淨。琉璃也不客套,從袖子裏拿了卷文稿出來:「才人也知道,我在文字上隻是尋常,這篇東西甚是要緊,還要請才人來幫我瞧瞧,這樣可使得?」

上官婉兒打開一看,頓時明白了過來——紙捲上是一篇裴行儉的傳記,看格式乃是國史所錄。如今監修國史的正是武三思,此物的來處不問可知。

她認認真真讀了一遍,發現文章雖寫得華美,卻並無太多虛詞,略有春秋筆法,不過是減去了裴行儉早年反對立後之事,對於最後兩年的那段恩怨則是秉筆直書,尤其是裴行臉的那句「渾、浚爭功,古今所恥。但恐殺降, 無復來者」,沉痛之意,彷彿可以破紙而出。她點頭嘆道:「甚好! 」

琉璃也嘆了口氣:「這文章我敢保證字字是實,隻是太後和相公們那邊……」

上官婉兒微微點頭,此文的確不算虛美,可事涉裴炎、程務挺,卻是有些難處的。尤其是裴炎,眼下他權傾朝野,去年調任中書省,便硬生生把大唐開國以來一直設在門下省的政事堂移到了中書省,今年又讓武承嗣不到三個月便丟掉了相職;他怎麼肯讓國史裏留下這樣的記錄?不過麼……她想了想還是笑道:「不如婉兒尋機去問問太後的意思?」

琉璃滿臉如釋重負:「多謝婉兒了! 」

到了晚間,上官婉兒照例伺候著武後批閱完奏章之後便低聲道:「太後,今日華陽夫人給婢子瞧了篇傳記,是關於裴尚書的。」

武後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喔?你覺得文章如何?」

太後巳經知道了?上官婉兒心思急轉,嘴上笑道:「文字章句都頗為齊整,看來是花了番工夫的。」

武後點頭不語。上官婉兒心裏已是雪亮:自己果然沒猜錯,庫狄夫人這兩年原是處處以太後為先,武三思更不會為了親家的身後名聲就去違逆太後,看來此事太後早已心裏有數,庫狄夫人也不過是借自己再表個忠心而已……她念頭還沒轉完,武後已沉吟道:「文章既然做得好,明日倒是不妨多讓人瞧瞧。對了,你再幫我擬道製書,任程務挺為單於道大總管,以備突厥。」

這兩句話原是不搭,上官婉兒一顆心卻不由「砰、砰」急跳起來——讓大夥兒看裴行臉的傳記,把程務挺調離京師,分明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 敲打裴炎、提防裴炎!最近裴炎的確越來越懈怠了,難不成太後又要…… 她不敢多說,提筆便寫。

武後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冷笑道:「『但恐殺降,無復來者』,看來還真叫裴守約說中了,這兩年邊關果真是越來越難收拾了。偏偏朝堂上這些人除了爭權奪利、陽奉陰違,還會什麼?對了,還會唉聲嘆氣,彷彿天底下就他一個是君子!哼,果然是能不義者便能不忠!」

「能不義者便能不忠」,上官婉兒怔了一下,這不是庫狄夫人常掛在嘴邊的話嗎?她並沒有在太後麵前說過的,卻少不得通過韋團兒,甚至通過自己,不斷傳入太後耳中,而如今上官婉兒隻覺得心底一陣劇寒,正在奮筆疾書的手都有些僵住了。

沒過幾日,隨著這篇傳記的悄然流傳,太初宮果然迎來了已許久不曾求見太後的裴炎。

邁步走進紫宸殿的大門,這位中書令的臉色著實算不上好看。

殿裏依舊是錦簾高卷,紫帳低垂,薄薄的紗帳後,武後的身影依稀可辨。這原是裴炎最熟悉的情形,但此時不知是從窗櫺下灑進的秋陽太過清透,還是從簾底吹人的秋風太過冷例,他抬頭看著帳中的身影,心頭一時竟 隻剩茫然。

片刻之後,武後淡淡的聲音才在帳內響了起來:「不知裴相此來所為何事?」

裴炎忙低頭行了一禮,深吸一口氣,才壓下胸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原先打的一篇腹稿不知怎地再也說不出口,他索性肅容問道:「啟稟太後,進近日朝中流傳著一篇裴守約的傳記,微臣不知,那可是國史所錄?」

武後的聲音依然平淡:「怎麼?傳記裏難不成有虛妄之辭?三思好大的膽子!」

裴炎心裏一沉,突然覺得剛剛看到傳記時的驚怒不平此時都化成了一種莫名的涼意,默然良久才道:「也不算是全然虛妄,隻是有些事,微臣原是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天後體諒。」

武後緩緩點頭,語氣變得溫和起來:「裴相說得是,世上有好些事情,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裴相既知如此,日後想來也能多體諒旁人一些。你說是也不是?」

太後她這是暗示……裴炎心頭更亂,他想點頭說「是」,舌頭卻彷彿有千鈞之重——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隻能處處聽命幹太後,任由武家勢大, 這豈是大唐宰相所為?他想搖頭說「不是」,脖子卻同樣僵硬得有如石雕一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難道還要在青史上留下那樣的汙點? 在空蕩蕩的大殿裏,他筆直地站在那裏,身形依然挺立如鬆,隻是那紫色的官袍下,冷汗已漸漸地浸透中衣。

大約等了良久不見他的下文,武後的語氣也淡了下去:「裴相且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華陽夫人,你代我送裴相幾步。」

裴炎一個激靈抬起頭來,卻見從紫帳之後轉出來的那女子青衫白裙,褐髮雪膚,不是庫狄氏又是誰?幾年不見,她的容顏並未大變,氣韻居然也依舊輕靈,衝著他淡淡地一笑:「裴相,請。」

他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不敢當。」是了,自己聽說過的,庫狄氏辦完裴守約的後事就入宮了,她原是武家的人,進宮伺候太後原也尋常,可如此不顧禮儀……裴炎對此原本極為不屑,但此刻見到她的笑容,想到兩年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多半都落在了她的眼裏,心裏卻是一陣焦躁,隻覺得在這殿裏再也立不住腳,轉身就走。

琉璃送出了幾步,眼見就要到門外,才緩聲道:「今日裴相所見文稿,原是妾身的主意,裴相若覺得哪裏不妥,不妨明言。」

裴炎腳步一頓,轉頭看著琉璃,心頭又是驚訝又是迷惑。

琉璃輕輕一笑:「妾身無知,卻也曉得大業為重,私怨為輕。裴相為太後大業所做之事,遠非妾身所能比擬。妾身所能做者,也唯有放下私怨而已。裴相隻要日後依然事事以太後為先,妾身又何惜在亡夫之事上略加春秋筆法?」

她的聲音平靜溫和,一字字說得又輕又緩,裴炎卻隻覺得彷彿有驚雷聲聲在從耳邊滾過,到最後,在他腦中轟然迴響的並不是他原本謀求的「略加春秋筆法」,而是「為太後大業」五個字,他隱隱知道庫狄氏所說不過是更加明確地表達出了太後的意思,可「大業」,什麼「大業」?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你說什麼?」

琉璃依然麵帶微笑:「裴相,妾身所說,句句真心,咱們都是為太後效力的臣子,自然也該一心一意忠於太後,又豈能太過顧忌個人聲名,是不是? 裴相,請吧。」

裴炎心頭更亂,幾乎是渾渾噩噩地跟著琉璃走下了台階,突然立住了腳步不,不是這樣!」

不是她說的這樣,自己隻是一心想輔佐明君,可廢太子迷戀男寵、仵逆不孝,自己隻是秉公辦案而已;至於廢帝,更是昏庸透頂,不足為君,自己身為顧命大臣,不能坐視不管,這才求助於太後,廢了那昏君。妻子說過的, 現在的天子才會是一代明君,他的太子更是命中注定將開創大唐盛世的人。隻是好事多磨,在天子親政之前,會由太後主政一段時間。妻子從來都沒有看錯任何人,從來都沒有預見錯可事……他還想再解釋兩句,琉璃巳轉頭看著他笑了起來:「我知道了 !是不是十三娘跟你說過,唯當今聖人可為一代明君,唯輔佐太後方可開創千古盛世?裴相,你難道不知道我和十三娘是一樣的人麼?十三娘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不然又怎會一早就投身太後?怎麼,十三娘沒告訴過你,太後她必將改朝換代,君臨天下,成為千古第一女皇麼?

而你裴子隆,也將成為太後奪唐的第一功臣,是你助太後廢了太子,又廢了皇帝,是你助太後登上寶座,掌握大權!裴相,你是武氏功臣,陷害大唐忠良,背叛大唐天子,原是天經地義之事,又何必不肯承認呢?」

裴炎腦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厲聲斥道你胡說八道!你、你大逆不道!」

琉璃搖了搖頭,眼中滿是憐憫:「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裏清楚。裴相,你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做了就做了,何必如此撒潑抵賴,徒惹人笑?你說的話,難道聲音高就有理了?你做的事,難道不承認就不算數了?」

她瞧著裴炎的眼睛,輕聲問道裴炎,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辰?」 裴炎怔怔地站在那裏,很想告訴自己她都是胡說,全是胡說,然而嗓子卻像被什麼東西徹底了堵住了,竟是一個字,甚至一口氣,都吐不出來。

在窒息般的惶惑之中,他茫然看了看四周,眼前是空曠的廣場,背後是高聳的台階,這兩年多的時間裏,他曾無數次帶領群臣走下這台階,走上這廣場。他曾無數次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已接近了千古名臣的畢生夢想。然而此時此刻,這一切卻突然變得如此陌生,彷彿是那層一直籠罩在上麵的 錦繡文章被霍然揭開,露出了骯髒醜陋的真正麵目……琉璃看著這張漸漸變成一片死灰的麵孔,微笑著欠了欠身:「裴相回去好好想一想吧,記得幫我向十三娘帶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