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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 栽樹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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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樹吧!

這也許是我所有的願望中最底層的願望,如同我的紅漆木箱中最底層那件舊衣裳,那冊最早的語文課本,我的玩具中最早用手碰過的那個玩具。

它不是欲望,而是願望,一種起初就帶著芽的願望。欲望和願望有時不容易區分,然而時間一久,就分開了。如同一條大河流著,分成兩條河;如同一條大路分成兩條路。“楊子曰:噫,亡一羊,何追者眾?鄰人日:多歧路。既返,問獲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列子》)

在“歧路之中又有歧”中,我們不知不覺間失落了原初的願望。

以後會記起這些願望嗎?願望在什麼時間凸浮?

也許就是你猶豫的關口,願望用小手撥了你一下,因而你猶豫了。法國詩人博納富瓦說:“我每逢走到十字路口,總有一種不安的情感。我仿佛一來到這裏的同時,或幾乎是同時——離路口兩步遠的時候,便似乎已經離開了。是的,正是在這裏,一個最高本質的領域敞開著,我本來可以走向那裏去生活,但從此,我卻從這個領域失去。”(《靈域》)

還有弗羅斯特的名詩:“森林裏有兩條路……”

我想我在絕望的時候仍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去栽樹。這個願望不是刻意搜尋的,它像樹一樣在大地荒蕪之際孤零零地挺立出來。

如果栽樹是一種美好的願望,人為什麼不在精力充沛的時候去完成呢?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我而言,在生活充滿選擇的多樣性的時刻,正所謂“歧路之中又有歧”,會把目光投向像睡蓮一樣浮在人生表麵的一些東西,譬如賺錢、名分、女人,以及可以無窮列舉下去的那些東西。這些東西成為生活中的目標,它們是欲望和願望的難解難分的重合,像兩張幻燈片重疊著被投射在我腦海的屏幕上,驅動我去做那些事。這些目標有時是美的,但更多是屬於有用的,隻對我有用,因而是自私的。不管這些目標、欲望和願望多麼紛繁多樣,都可以分為必需與附庸兩類。我去獲得糧食、衣服、房子、做人的尊嚴所需要的自由度之外的一切,就是我必需以及附庸的一切。如今的時代,是附庸的時代,人把自己的才華能力大都放在生存所需之外的領域裏了,其中需要,可用“錢”字一言以蔽之。

但是,一個人即使把生存目標毫無矯情地簡單化,也還是回不到原始的那個十字路口。譬如我不帶矯情地說,我已坦然摒棄了功名利祿的麻煩,也還是並不質樸剛健。我也許是沒有燒透的炭或殺豬人手裏沒有洗幹淨的腸子吧。我即使謙虛一些,也沒有想到過栽樹。我想過,也許在生活的路都被堵死之後,才會想起栽樹吧。

小時候,我最大的願望之一就是栽樹,把我吃剩的蘋果籽和梨籽埋在土裏。那時,我太性急了,瞪著眼睛等待它們破土而出。倘能出芽,我並不滿足它長出西紅柿秧的樣子,要又大又粗,呼隆隆長成一抱粗一房高,枝頭琳琅滿目。如今,我看樓下的小朋友遊戲,也玩種樹。他們甚至把小石子埋入裝著濕土的塑料盒裏,讓石子長成樹?石林?他們更可愛。

我想明白一個道理,栽樹的衝動原是一種創造的衝動。人每日所為,多是攫取,這是迷路之為。最本質的,還是他們的創造願望。“今天為什麼想起種樹了?”我問自己,也許是因為細數平生,並無點滴創造。我吃著喝著用著兼以眼睛看著世上的一切,維持自己可有可無的生命。我慚愧了,也許是害怕了,想補償一些什麼。於是想做一件普通人所能做的事,又是富於創造意味的事:栽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