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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 這裏的森林比匈牙利更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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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倫溝林場的場部在一個小鎮上,十幾戶人家,也許叫小村更合適。房屋的紅瓦被露水浸過,一片鮮潔,好像洗幹淨的紅硯台,等人用毛筆去試墨。各家的木板柵欄被雨水澆得黝黑,上麵環繞嫩綠的牽牛花枝蔓,點綴藍和粉色的花朵。你看久了,發現柵欄裏有一條狗正以疑惑的眼神看你,並使勁嗅你帶來的外來者的氣味。

我去買牙膏,現在是早上五點鍾,不知小賣店開門否。走過去,水泥路兩邊用石頭砌的排水溝長滿野草,而沒有常見的垃圾。飛鳥從頭頂飛過去,變成黑點。在阿榮旗的早上,眼前常常出現這樣鳥的黑點。也有小鳥迎麵飛過來,由高向低,同伴說我們處於氣流的下坡。這時傳來斷斷續續的手風琴聲,總是拉開頭兩句就停,這不是哪一家放音樂,而是有人拉琴。

琴拉的是烏克蘭歌曲《德涅伯爾》,開頭兩句像這首曲子。可是,在呼倫貝爾草原阿榮旗的林場,有人用手風琴拉烏克蘭歌曲?我生活在所謂大城市,也未曾在街上聽到從窗口飄出的琴聲,原來有過小孩練習鋼琴聲,現在沒了。夏日窗口飄出的隻有打麻將的碼牌聲。我從一片被小蔥和小白菜間隔開的土路走過去,進入小賣店,琴聲忽然響起來,一個老漢像母雞展翅那樣對著我拉手風琴,他紅臉膛,坐在一隻用水果箱子改製的簡易椅子上。“花城百花開,花開哎朋友來……”,他邊拉邊唱,歡迎我。等他拉完四小節,我低聲、賣弄地對他說:作曲秦詠誠。

哎喲!他站起來,身高有一米八五。你還知道秦詠誠呢?他欣喜並驚訝,從櫃台邊上拖出另一隻水果箱子改製的椅子,快坐。

我說,知道秦詠誠有啥可哎喲的,你能拉德涅伯爾更哎喲啊。

沒啥,他開始拉這台破舊的鸚鵡牌手風琴,風箱有的地方漏風了,鍵子和簧片的接觸也有間離,聲音忽輕忽重。

“拉,多咪,拉——咪,來多,多西——”這架破手風琴的樂音讓他心醉,甚至合上了眼睛,我跟著旋律小聲唱:“在黑雲後麵徜徉,林中的梟鷹……”不幸,我忘詞了。

還拉啥?他眼瞅著屋頂思索,他老婆不好意思地看他,仿佛他快出醜了。皮亞佐拉?他問我。

我豎起大拇指,皮亞佐拉,這是意大利的炫技派作曲大師。他拉了一段,額上像蛐蛐須子的長眉毛上下跳動,但我沒聽過這首作品。

他摘下手風琴,脫外套,身上剩一件千瘡百孔的白背心,上印五個字:我為邊疆修大渠。

拉什麼?他問。

查爾達什會嗎?

嗨!他拉起查爾達什,蒙蒂作曲。這首曲子的前身是匈牙利人的民間舞曲。他拉得真好,慢板和快板的節奏都準確(民間音樂人常常篡改節奏)。

他拉過一遍後又拉了一遍,一共拉了三遍。這位民間手風琴演奏家的小賣部裏擺著鐮刀、馭馬用的皮套包子、刷綠漆的鐵犁、一捆捆鍬杠,水果罐頭最多,擺了兩排。他老婆一直站著聽,她前額的皺紋把眼睛壓小了,頭發花白,手背暴露凸出靜脈,女農民就是這樣子。她頻繁地眨眼,仿佛沿著她丈夫的樂曲走到了匈牙利,正在辨識那裏的森林和道路。

匈牙利的森林有庫倫溝林場多嗎?這裏長著一片又一片樟子鬆。樟子鬆一年隻長一小點,路邊這些粗壯的樟子鬆不知已經長了多少年,像一隊隊披墨綠鬥篷的軍士。這些軍士漫步在阿榮旗的原野,成千上萬。空氣中,除了查爾達什,還有屋外傳來的布穀鳥的單調的鳴叫。屋外菜畦子開著白花,像落下了成群的蝴蝶。

我聽完樂曲,躬身致意,告辭了。我覺得意外聽到這麼多樂曲,已經偏得了,再待下去就打擾他們了。走在街上,背後傳來《我愛這藍色的海洋》,男中音馬國光當年演唱的。對我而言,我愛這阿榮旗的早晨,寂靜中有人拉手風琴。快到住地,我想起我是買牙膏的,但我不再返回小賣店了,下站再買,讓這個記憶在腦海裏保留著唯一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