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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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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作家的張德榮在起訴書裏坦率而著意地言及二十五年前那件令人難堪的往事,依然記憶猶新,維妙維肖,栩栩如生。

此刻的張德榮已經在屋裏關了三天了。

這是怎樣的三天嗬!除了夜晚悄無聲息地溜到廁所方便一下外,其餘時間連宿舍門都不敢出。不要說喝壺開水請別人打,就連一日三餐也要勞文化幹事苟榕祜送到宿舍裏。日他姐,簡直他媽的象個賊,象個犯人!

都怪那個臭娘們兒。也怪那幫酒囊飯袋。離婚就離婚,還死皮癩臉地跑來鬧什麼?哼,鬧就不離啦?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捆綁不成夫妻。跟沒有共同語言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啻於慢性自殺。雖然說她從豫西跑來了,這麼大機關哪兒找不到間房子?為什麼偏偏把她安排在我宿舍下麵的那個房間?雖然說她在五層樓我在六層樓,可是兩個窗戶上下緊挨著,大熱天兒又不能把窗戶關上,對方放個屁都能聽得到,更不要說她哭一陣兒,吵一陣兒,喊一陣兒,罵一陣兒,再加上剛滿兩周歲的女兒媛媛成天嚎喪似地哭個沒完,哪能使人有片刻的安生?聽苟榕祜說,這個點子是文化處長皮徜培想出來的,還美其名曰以便讓我隨時了解和掌握動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

張德榮忿然地用毛巾抹了一把額頭上熱涔涔的汗水,困獸般地在屋裏來回踱步。他不時懊惱地看一眼寫字台上的第二部長篇小說的修改稿,並煩躁地用右手的食指推推架在鼻梁上的琇琅眼鏡,心裏急煎煎地想喊,想叫,想大聲叱罵。“狗日的,我要出去,我不能象囚犯一樣失去自由,不能讓人們以為我頃刻間在文壇上消失!”他由於傲慢心理和煩亂的心緒而出言不遜。

時下的張德榮絕非等閑之輩。一部反映冀中人民抗日鬥爭生活的長篇小說不僅在國內接連一版再版,而且還被翻譯成外文先後在蘇聯、朝鮮、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等十幾個國家出版發行。頃刻間,報刊上連篇累牘的褒獎性評論文章,應接不暇的首都一些大專院校和中學叫他去作報告的邀請,雪片般飄來的數以千計的讀者(其中不少是女青年讀者)來信,使這個年僅二十四歲的高射炮兵迫擊炮連少尉排長脫穎而出,名馳遐邇,不久他被調到軍區政治部創作室任創作員,開始從事專業文學創作,躋身於神聖的文學殿堂。又不久,在青年作家的頭銜上又冠以“著名”兩個字。更不尋常的是,他所在的軍區最高指揮官上將司令居然到青島療養院療養還特地帶上他。同時,他也得到一筆價碼相當可觀的稿酬。可謂名利雙收,前程似錦啊!

名譽、地位和身價在釀造令人陶醉瓊漿的同時也往往成正比地製造著使人煩亂的苦酒。就在女兒媛媛滿月不久,張德榮光宗耀祖似地回到了故裏豫西張家店村。

在北京當作家的張德榮回來了,而且還是縣裏那輛屁股後麵帶冒煙兒的小汽車送到家門口,縣委書記還專程陪同前來。這消息象老輩子中了金科狀元,炸雷般地將這個不足百戶人家的窮鄉僻壤的小小村莊震撼了。倏忽間,全村男女老少幾乎同時被大潮似的波浪卷到村東頭那座用土坯牆圍攏的院落裏。

這座院落就是張德榮的家。三間磚打根腳的土坯北房,雖然不能稱作“地排子”,但絕對算不上高大。靠西麵那間不知什麼原因牆壁裂開一條二指來寬的罅縫,不得不用一根碗口粗的檁木頂著。院牆的西麵是一個豬圈,東麵名為兩間廂房實為兩間草棚子。一人多高的門樓上爬滿了秋眉豆,在傍午的陽光中,茂密的綠葉中那紫裏通紅的花朵拍巴掌似地開放著,水靈靈的,透著一般歡悅的喜氣。

滿院子人,滿院子笑聲。

按說,張德榮這次回家並非闊別已久,三年前他跟淑娥結婚就是在這個農家小院裏辦的喜事兒。那麼,他又為什麼能夠博得鄉親們如此青睞呢?除了前麵言明的因素外,還有更深一層的涵義和內容。

張德榮屬於烈士遺孤。他爹張昌茂是有名的剛烈漢子。為人正直,又熱心公益,倍受村人的尊重。抗日戰爭時期為了保護八路軍的兵工廠,同時也是為了保護村裏的鄉親,毅然拉響了懷裏的手榴彈,與幾個日本鬼子同歸於盡。不久,他娘連悲帶病,溘然長逝。他那個比他大八歲的姐姐,兩年前參加了八路軍,一去無音信。在那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月,凶多吉少。年僅六歲的張德榮,被他爹的盟兄弟楊老栓收養,那時的張德榮雖然個子瘦小,不知是遺傳基因的作用還是受父親行為的影響,卻聰明果敢,樂於助人。他在村裏當了四年兒童團長。就在他剛滿十四歲參軍走時,鄉親們送了一程又一程,楊老栓還將女兒淑娥配給了他。年紀大的人,將張德榮視為兒子,年紀相仿的人,又將他視為要好的朋友。所以他每次回來,都儼然象個得勝的將軍,受到鄉親們由衷的喜愛。

今天這座農家小院廟會似地擁滿了人。老頭子們個個眯善眼看著出息成了不起的人物的德榮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二十多歲的青年小夥子看著昔日爽朗的兒童團長變得象秀才一樣文雅而憨笑不語,穿紅戴綠的姑娘們羞昵地看著一表人才的德榮,搭肩摟背地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光屁股蛋兒滾得象泥猴一樣的孩子們嘴裏“噝噝”地含著德榮撒給他們的果糖,整個院子熱騰騰得象燒開的鍋。

“妞兒,叫爹抱抱。”說話間,德榮媳婦淑娥將肉團團的女兒塞在他的懷裏,轉身從屋裏拿出一個竹皮暖水瓶和幾個粗磁花碗,喜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給縣委書記和長輩們倒水喝,藕荷色碎花洋布單褂兒上麵的三個衣扣忘了扣,袍露著兩個碩大的奶子,極富於彈性和肉感地聳動著,當著縣裏領導幹部和這麼多男人的麵兒,日他姐,簡直有傷大雅!

張德榮從妻子淑娥手裏接過女兒的一瞬間,一種從淑娥懷裏散發出來的酸奶味兒混合著汗腥味直塞鼻子眼兒,憋得他幾乎沒有喘過氣來。邋裏邋遢地成什麼樣子?雖說她爹病了半年多了,還帶個吃奶的孩子,服侍老的又侍候小的,是要累些。但是吃穿總是不用她去奔波嘛。我每月定期寄回十五元錢,逢年過節還要多寄。農村吃糧用不了幾個錢,一斤玉米八九分錢,蔬菜又自己種,光買個油鹽醬醋和一年添兩身兒衣裳需要幾個錢?嘖嘖,你看她腳上的趿拉的那兩隻舊布鞋,還是結婚那年自己做的,鞋的前臉兒還繡著花,要多怯有多怯,簡直俗不可耐!去年她去部隊探親時,為穿戴沒少跟她嚷嚷,可磨破了嘴也白搭。不惜破費近百元給她買了一身中西結合帶小翻領兒的料子服、一雙半高跟兒的牛皮鞋,她死活不穿,說是不配,穿出去叫人笑掉牙,非整天穿著那身兒黑不溜秋的布衣服。真是狗肉上不了筵席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