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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3)

早晨八點正。

皮徜培剛剛走進辦公室,又剛剛從大中華香煙盒裏取出一支煙,文化幹事苟榕祜立刻將一份文件放在他麵前。

“什麼材料?”皮徜培“嚓”地劃著一根火柴。

“政治部黨委的決定。”

“什麼決定?”皮徜培拿火柴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關於立刻解除張德榮的看管問題。”

“嗬?”皮徜培不知是因了這出乎意料的“決定”還是因了火柴燎著手指的緣故,他的手一抖,不禁驚歎了一聲。

自從張德榮給江青寫信的真象大白後,駱煌城打電話給皮徜培,要他立刻解除對張德榮的看管。可是,皮徜培借故張德榮的生活作風問題需得進一步查明,一再拖延。為了體現黨的政策的嚴肅性,政治部黨委專門為此做出了一項正式決定。

“怎麼辦?”苟榕祜探聽皮徜培口氣。

“馬上解除張德榮的看管。”皮徜培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眼前雲騰霧繞,臉色陰沉沮喪。

“什麼時間?”

“我不是講了嗎?馬上!懂嗎?馬上!”皮徜培不滿地用手指擊開了桌麵。

“是,馬上執行。”苟榕祜喪氣地走出皮徜培的辦公室,嘴裏莫名地嗚嚕了一聲:“他媽的。”

“苟幹事!”皮徜培突然喊他。

苟榕祜嚇了一跳。他惶恐地返回皮徜培辦公室,兩眼下意識地瞄著皮徜培的表情:“是您叫我麼,有什麼指示?”

“把張德榮請到我辦公室來。”

“好。”苟祜苟聽完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落到實處。

半小時後,張德榮來到皮徜培的辦公室。

“坐,請坐。”皮徜培急忙站起身來,又是讓座,又是遞煙,瘦削的臉全部淹沒在笑的浪濤裏。

張德榮是來者不拒,讓座就坐,遞煙就吸,端茶就喝。象在老朋友家裏作客一樣,實實在在,沒有介蒂,當然也就心坦如砥了。

這樣一來,皮徜培局促不安的神情立刻消失了。他將臉又裹在煙霧裏:“老張呀,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他不給張德榮留下插話的空隙,連忙接著說,“當然嘍,對你隔離審查,不但是政治部黨委的決定,而且最主要的還是為了徹底揭批‘四人幫’及其反革命幫派體係這個革命的大局。為著這個大局,我們個人受點誤解甚至是委屈,黨支部還是相信你會正確對待。”他見張德榮的表情沒有什麼異常變化,話題一轉,“噢,對了,聽說你女兒荔荔這次病得不輕,你趕快去醫院看看吧,有什麼事兒需要部裏出麵辦的,馬上來電話告訴我。”

張德榮也不搭話,起身告辭。一出門,心裏憤然地說了句:“老白毛,‘革命’這個字眼兒都被你們這些狗東西們喊叫得不值錢了。”

荔荔被送到醫院治療已經第五天了,高燒不僅一直沒有徹底退下來,而且還時有反複。

半個小時前,荔荔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足足有十幾分鍾不省人事。經過醫生全力搶救,才又清醒過來。

這已是第三次昏迷。

“媽媽,我爸爸怎麼不來看我?”荔荔艱難地張著因高燒而燒起一串水泡的嘴唇,昔日那深潭般的大眼睛失去了光澤。

“乖,已經打電報告訴他了,他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乖乖。”馮燕子那通紅的兩眼又一次湧滿了淚水,直到現在為止,她還不願將張德榮被隔離審查的真象告訴女兒。

五天時間,馮燕子似乎變成另一個人。她瘦了,也似乎老了,嘴唇發紫,眼窩深陷,額頭上竟然出現幾條刀刻般的橫紋,眼角也罩上一張網,目光幹澀,聲音沙啞,神色憔悴而淒惻,一見醫生總是眼淚汪汪的。

也難怪,荔荔高燒不退,神色昏迷,卻檢查不出確切的病因。院方雖然幾次從別的醫院請來著名小兒科專家幫助會診,打針吃藥,病勢仍然不見好轉。馮燕子天天守在荔荔身邊,茶飯無思,坐立不寧。每天京生放學後都到醫院要替換她回家休息,可她不放心,說什麼也小肯回去。實在困極了,坐在荔荔床邊的木椅上睡一會兒。可是,隻要她一閉上眼睛就作惡夢,不是夢見死去的崔秀芝要帶荔荔走,就是夢見荔荔掉到河裏了,嚇得她常常喊叫,醒來後心怦怦跳半天。再也不敢閉上眼睛了。

“媽媽,您回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在醫院裏一點兒都不怕。”荔荔從被子裏伸出手來,依戀地放在馮燕子的手背上。

馮燕子親昵地攥著女兒的手,輕輕地撫摸著:“乖乖,媽不累。媽每天都要守在你身邁,直到你好了以後,媽再帶你一起回家。”

“媽!”

“什麼事,乖乖?”

“為什麼您老哭,我要死了麼?”

“乖,不許你這麼說。快說,我不會死,快說呀,乖。”馮燕子緊緊擁抱著女兒,仿佛她真要立刻離她而去。

“媽,我說,我不會死。”

“這就對了。媽的乖孩子。”

這時,馮燕子覺得身邊站著一個人,一抬頭,見是張德榮,嘴唇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可是喉嚨裏幹澀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張德榮似乎沒有注意到馮燕子的神態,似乎壓根兒就沒有要與她說話的想法。從他那異常沉重的表情看,他已經知道了荔荔病情的嚴重程度。因為荔荔的主治醫生就站在他背後。他死死地咬著牙幫骨,兩腮隆起兩條石岸般的肉棱子,極力控製著內心巨大的傷感。他俯下身,用手輕輕給女兒掖掖被子,用嘴輕輕地在女兒臉頰吻了一下,嘴唇痙攣地抖動著:“荔、荔荔,爸爸來看、看你來了。”

然而,荔荔在鋪著白色褥單的病床上睡著了。她睡得是那樣實,又那樣安詳。她那長長的睫毛一眨不眨,象兩隻蝴蝶並攏了翅膀。她那漂亮而帶有幾分稚氣的臉上雖然失去了昔日的紅暈,卻象雪白的玉石精心雕刻的一樣,充滿著神秘而邈遠的夢幻。在夢中她是扮演白雪公主?還是可愛的小天鵝?

猝然間,馮燕子陡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叫,猛地撲在荔荔身上,嚎啕大哭,發瘋地又抱起荔荔那直挺挺的身子,將臉緊緊貼在荔荔發涼的臉上,連連頓足,痛不欲生。

那悲痛的神態,催人淚下。

這時,因極端痛苦臉都被扭曲得變了形的張德榮,定定地看著女兒,眼神呆滯得可怕。他沉重地摘掉頭上的帽子,向女兒彎腰深深地鞠了一躬,慢慢地轉過身,走了。他走路的樣子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腰杆挺得筆直,腳步十分輕穩,似乎害怕碰倒和踢到什麼東西發出響聲會驚動熟睡的女兒。

荔荔,你走得太匆忙,也太早了呀,你在這個世界上度過了短短一瞬。荔荔,你臨走怎麼也不再看看爸爸一眼,怎麼也不跟爸爸說聲再見呢。張德榮心裏在嗚咽。

張德榮出了隔離室接著又遭到女兒不幸病逝的沉重打擊,精神幾乎徹底崩潰了。

“德榮呀,我給你找個療養院去療養一段時間吧。”政治部副主任駱煌城關切地說。

“不必了。”他婉言謝絕。

“德榮,我陪你到下麵的部隊走走,怎麼樣?”鐵鵬再三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