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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輯 體會城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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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哈爾濱風大,走路得側著身子,免得被灌一口冷風,嗆著。

夏天的哈爾濱風涼,走在江沿,走在街心,步履輕快,很愜意。

秋天的哈爾濱人走得行色匆匆,要做各種過冬的準備挺忙乎。

冬天的哈爾濱人走得小心翼翼,滿地的積雪被行人的腳步壓成了冰,四處溜滑。整個哈爾濱猶如一個巨大的溜冰場,一不留神就會摔個屁股墩。惟有上學的孩子,嘻嘻哈哈地專揀有冰的地兒走,一隻腳往後一蹬,雙腳一並,就從冰道上“出溜”過去,想必比走路的速度快上好些。人行道上,便留下一軸護一軸護灰白色的印跡。

冬天的哈爾濱人愛說:凍腳。今天走著上班,凍腳不凍腳,是氣溫的標誌。以前的棉靴,厚厚的氈底,雖笨卻暖。如今都愛美,城裏沒人穿那玩意兒,都是薄薄的棉皮鞋,啥也不當,寧可凍腳。反正走一走,就暖和。別看零下幾十度的,走急了,還出汗。

凍腳的機會主要在等車的過程。冬天的公共汽車開得慢慢吞吞的,汽車也怕打滑。也跟個人似的,冷得哆嗦,車門就永遠也開不大。上下的乘客,便像麻袋裏的土豆似的,一個個往外蹦。好在都久經考驗,盡管身子臃腫些,手腳還靈便,互相擠一擠,好比加熱,彼此沒有怨言。售票員更是剽悍強健,竟然就能在擁擠不堪的車廂裏擠上一個來回,一邊擠一邊挨個扒拉乘客,抑或就熟人似的拍你的肩膀杵你的後背,很是盡職地讓你買票。你惶惑地企圖躲避,而車窗上滿是冰淩,望出去灰蒙蒙,猶如一個悶罐,你甚至無法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哪一站。所以冬天之“行”難有愉快的記憶。

隻有一次,靠車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個年輕的母親,帶著她的小孩。那孩子先是對著窗玻璃哈氣,然後從被裹得嚴嚴實實的羽絨服中伸出胖胖的小手,用手指在哈過氣的白霜上摳了一個小小的孔,那個孔恰好容得下一隻眼睛,孩子就從這個孔裏,張望著外麵的世界。我恍然明白哈爾濱人在嚴寒中行走,是有許多竅門的。後來也如法炮製過幾回,其樂無窮。再後來就發現還有人在冰淩上刻字,比如:不冷。

行路難,哈爾濱的出租汽車業便出奇地發達。無論冬夏,滿大街呼呼跑著的小汽車,招手即停,開門就上,停車付錢,下車走人。那車髒兮兮的,又舊,多是私營。司機收費倒不漫天要價,你問他多少,他滿不在乎地聽著流行歌曲說:你看著給吧。既慷慨又親切。哈爾濱人想得開,遇有生病看戲送站什麼的難事就說:打的,很港派的。於是公共汽車那部分不方便,就讓“打的”給彌補了,行路便也不難。

到了夏天,哈爾濱人就鮮活蓬勃起來。太陽一落,街頭舞曲悠揚,男男女女就在門前的空地翩翩起舞,這般隨意的露天舞會,這般的熱烈和浪漫,敢說別的城市絕無。到星期天,說走,就上太陽島。太陽島的野遊是哈爾濱人每年隆重的節日,於是啤酒紅腸酸黃瓜鬆花蛋鋪滿楊樹林間的草地,收錄機的音樂回蕩在太陽島的上空,白色的沙灘上閃爍著五彩繽紛的遊泳衣——好一個絢麗的哈爾濱之夏。

有一次從北京去哈爾濱,一上火車,滿車廂的東北鄉音。前後左右的乘客,都穿得漂亮。我對麵的一對小夫妻,自費去北京旅遊回哈爾濱,她很響亮地宣布說:“咱哈爾濱人不攢錢,有錢就花,這叫會生活。”

所以我認定哈爾濱是全中國最有個性、最有特色的城市之一。

所以我認為自己這個杭州人早已名不副實——我是半個哈爾濱人。

§城市的標識

我們的城市和城市,已經變得越來越像多胞胎了。

假如你在一個傍晚被擄劫到某地,你被關在一所封閉的房間裏,僅僅依靠視線所及的建築物和街道,你根本無法辨別自己的所在之處。你會發現,這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它們彼此之間竟然是如此相像。

那些高聳的大廈和大樓,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尖角或是翹角的屋頂,白色或是灰色的圓柱……使你覺得眼前的一切早已似曾相識。

那麼街道呢,滿街的霓虹燈和高架的立交橋,更讓你茫然無措。你曾試圖辨別街道——卻隻見窗東的“獵奇門”窗西的“八佰伴”,南門的“肯德基”北陽台下的“麥當勞”……都像是你所在的那個城市的“克隆”弟兄。就好像每個城市的商店賓館,都有各自特製的拉鏈,把天下各處自家的門臉兒統統鎖成了一個連體人。

還有街上川流不息的轎車們,也都像是剛剛從你那個城市蜂擁而來。本田、豐田、奔馳、捷達、桑塔納、夏利……你被熟識的車牌團團包圍。就連街上的人和街上的垃圾,竟也和你原來的生活一模一樣嗬。他們也穿“佐丹奴”和“杉杉”,他們戴“雷達”手表,持“摩托羅拉”手機;騎著山地車的人,衣服款式和麵料,都和你每日相處的同事們大同小異。街角上扔著一隻“可口可樂”的飲料空罐,還有一隻“萬寶路”的煙盒……

你迷失在被無數次複製過的城市裏,你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天亮時分,你終於在樓角那兒,從太陽升起來的方向,發現了一棵樹。

那棵樹有一種端莊的王者風度,兩人合抱粗的樹幹呈深黑色,樹枝如巨大的龍爪,遒勁而伸展,綴滿了繁密的樹葉,即使在深冬也依然蔥鬱。樹底下落著紫黑色的小果子,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淡淡地襲來……

你知道那是一棵香樟樹。北方沒有香樟樹,它立於江南,是杭州城市的標識。

後來你看見了一排樹,整整一條街的兩側,寬大茂密的樹葉,如一條長廊遮擋了陽光,馬路被灰黑色的圖案覆蓋了,那是樹葉的光影。高大粗壯的樹幹具有一種浪漫的氣質,淺綠色的樹皮上嵌著淡黃色的花紋,像一匹匹光滑的綢緞。

你明白你是在南京,也許是上海。全城遍布蔚為壯觀的法國梧桐。就像一排排綠色的盤扣,把城市偌大的袍子扣緊了。

你看見了大街中央有一座座綠色的小島,垂掛著淺褐色流蘇樣密密的枝條,構成一片完整的森林。那是榕樹——你在福州或是廣州。你看見婀娜苗條、迎風蕩逸的椰樹——你是在海口。你看見街邊重重疊疊挺拔蒼勁的油鬆——那是在長春。你看見一種樹冠修整成一個綠色圓球的矮樹,那樣的玲瓏精致,那是你從未見過的圓冠榆——是新疆喀什市特有的標識。

最後你睜開眼,看見了秀氣而堅韌的國槐,細碎密集的樹葉為街道鋪就一片濃蔭,白中透著淡黃的小花,飄來久遠而古老的京城氣息……

擁擠熙攘、高樓林立的城市中,如今,惟有屬於那個城市的樹,如高揚的旗幟和火炬,從迷途的暗處閃現出來,為我們引領通往故鄉的交叉小徑。

我們曾經千姿百態、各具風韻的城市們,已被鋼筋水泥、大同小異的高樓覆蓋。最後隻剩下了樹,在忠心耿耿地守護著這一方水土;隻剩下了樹,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座城池的性格;隻剩下了樹,用汁液和綠陰在滋潤著這城市中芸芸眾生幹涸的心靈。在冷冰冰的建築和街道中,它是最有耐心與人相伴的鮮活生命;在日益趨同的城市形狀中,它是惟一不可被替代的印記,不可被置換的標識。

也許有一天,樹將成為城市的靈魂。

以心去愛我們城市的樹吧,那是大自然留給我們最後的饋贈,也是城市僅存的個性了。

§人與建築的文學模擬

故事的發生

如今,“人與自然”四個字已被喚醒,“人與建築”的話題其實同樣嚴峻。

建築界當下流行“以人為本”,若是用文學的基本規律來作一些比較,會發現文學的“以人為本”,與建築原本就是相關又相通的。

文學作品與建築物,都以“進入”為前提。當然,前者所進入的空間是虛擬的,後者卻是實在的空間。“門”的設置與開啟,在建築與文學中,都是“進入”的原點。“門”就像小說的開頭,切入有錯,會走進另一個房間。

建築物自身沒有情節,卻是發生故事、產生情節的重要場所。所以建築物有點像小說的河床,使得水流湍急或是平緩。在大廈豪宅或小街陋室中,雖然人性的本質無異,但故事的情節卻大大不同,例如“橘子紅了”與“貧嘴張大民”。區別僅僅在於,文學用來欣賞,而建築,在可供欣賞的表象之內,是功能。在建築中所有的故事發生,都與功能有關。

在人的一生中,建築物(尤其是居住)始終對人的行為發生著潛在的影響。就像一個固定的模具,無聲無息地框定著、局限了人的思維與生活方式。人出生後便如同融化的液體,在模具中被重新澆鑄,冷卻後永遠帶有模具的輪廓與形狀。

曾有一年,作家們參觀浙江烏鎮的茅盾先生故居(還有魯迅、鬱達夫和徐誌摩等大師故裏)。眾人直接的觀感是:一個人若是沒有起碼的居住空間,何談寬廣的心理空間呢?

有個朋友在晚間聚會中,一直心神不定,每隔幾分鍾就看一次手表,因為他所住的公寓半夜12點電梯停運,他必須在此前趕回去。有人從不參加晚上的活動,擔心回去晚了樓前停車場就沒有車位了。有個朋友行為古怪,走出任何一扇門,都要小心翼翼地低頭看清地麵的情況才會邁腳。後來得知原來他小時候住在亭子間,出門一邁腳就是陡立的樓梯,必須步步小心才不至於摔跤,長此以往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有個人說話聲音極其低微,因為他從小住的房子不隔音,總是擔心隔牆有耳。有個女朋友去公共衛生間從不關門,同事多次提醒,她說幼年時就使用公共廁所的蹲坑,根本無門可關。有人住賓館一進門就喜歡拉上窗簾,他住慣了窗戶窄小的暗房子,陽光如此晃眼使他不舒服。也有人一生都麵對陰暗潮濕的地麵,低矮壓抑的天花板,因而對陽光有一種近於病態的渴望;但當他進入到一個較大的公共場所,便會顯得無所適從,然後迅速靠邊尋找一個安全的角落,將自己隱蔽起來。有人在餐桌上吃飯始終緊緊抓住筷子從不放下,後來才知道此前很多年中他的住處沒有桌子,從來都是端著碗吃飯。睡慣了火炕的東北人,每到一地最關心的事情是床墊是否足夠厚實,一個極端的例子,某人帶著一條狗皮褥子去旅行……在人的生存焦慮中,供居住的建築物帶來傷害應在首列。

“四合院文化”與“公寓文化”或“別墅文化”的差異是顯而易見的。四合院(非大雜院)的朝向、格局、庭院,都體現了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中規中矩的儒家文化傳統;而公寓的生活方式相對隔絕而私密,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是相互獨立而平等的;別墅式住房寬敞的空間感與良好的自然環境,體現出更為周全的人性關懷,但同時又帶來另一種由於缺乏交流所帶來的孤獨感與封閉性……

從這個意義上說,建築物是一件束身衣、一條緊箍咒、一個控製人類行為的魔怪。故事情節其實在城市開始建造的時候,從人們入住那所房子的一天起,就已經被決定了。

悖論同時顯現:建築物本是由人創造的。人與建築互為因果。

形式或結構

城市像一部小說的未定稿,永遠都在不斷的修改之中。然而局部的修改,往往觸及整體。挪動了一個情節,則牽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全書的結構都得隨之變化。

一座新建築橫空出世,單體效果也許新奇獨特;但對於整座城市而言,安知是錦上添花還是累贅與敗筆?

現代主義小說強調作品的形式感。追求某種“有意味的形式”——形式早已不是外殼,而是內容本身。形式是觀念的外化,比如人的衣飾,一件露臍裝,年齡身份都在其中了。

建築的形式創新,是否恰恰意味著如何“講述”。

最近讀到厚厚一大本《城市環境創造》,可以稱得上“景觀與環境設施設計”通俗易懂的教科書。作者是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城建院總建築師於正倫,積其多年來對城市景觀設計的豐富經驗,闡述了他對“城市整體環境”的係統觀念。書中有上千幅精美的城市景觀圖片與說明文字,是作者本人在遊曆考察世界及中國各地城市建築的過程中親自拍攝積累的,令人歎為觀止。這本大書著重表現了“構成”這個主題——環境設施的形態構成、功能構成、景觀構成,建築與文化的推助作用。大處入手,從城市的路、橋、塔,大型建築、體育遊樂設施直至夜景水景與綠地;小處著眼,細微至廣告牌電話亭以及垃圾箱的外形設計。呈現在我們麵前的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被置於一個完整的環境係統之中。書中的圖片既有國際上許多優秀的標誌性建築,還有許多難得一見的局部景觀;文字深入淺出,透徹而多有啟發。由此想起浙江建築師、博士洪鐵城先生所著的另一本大書《領導幹部城市規劃知識讀本》,詳盡地分析了現代城市建築與環境的協調性,強調的也是“結構”,具有較強的實用與參考價值。

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關係,構成城市的整體感。近一個多世紀以來,西風東漸,各種風格及“主義”的建築,在中國紛紛落地,打破了五千年華夏文明傳統建築“超穩定結構”,賦予了城市新的生機。建築的“形式”,已成為曆史與文化的固定象征與代碼,同時也成為城市整體結構的某種破壞性因素。在今天,太多的傳統古建築與人文古跡需要維護修葺,而現代建築正以咄咄逼人的姿態拔地而起。全球化的步步挺進,為我們引入了世界上最先進的建築技術及建築樣式,而城市空間也同時被各種風格的建築物割裂成“萬國博覽會”。在城鎮化浪潮中,我們見到許多小城中無數似曾相識又各不相幹的建築物,被雜亂無序觸目驚心地疊積在一起,那不是一個有機的人體,而是一堆零散的骨架與殘骸。

以北京為例,“中華世紀壇”的外部造型,應當說是有特色和“有意味”的。但當它被置於一個狹窄的城市空間、擠對在四周密集的建築群之中時,那宏大的氣勢便被壓抑和淹沒了。在長安街上搜尋過去,它顯得低矮委瑣毫無光彩。在中國人文景觀中,可被稱為“壇”的大型建築,如天壇地壇,具有祭祀或祈福的功能。而舉行儀式需要與之相稱的場地——景深、程序與高潮的實施空間。若是選址郊外的開闊地帶,在藍天白雲草坪的映襯之下,“壇”高大而神聖,抬頭仰望頓生敬慕之心。與此同理,那些在城市“結構”中占有適當空間位置的建築,“形式”的價值才能得到實現。

於正倫先生在他的《城市環境創造》一書的前言中說:“城市的形象和內涵最終體現在這座城市的景觀與環境設施水平上,這是考量一個城市經濟與文化實力的重要標準之一。”“文化不單是曆史積澱下來的靜止遺物……城市最終必然以自己獨特文化為基礎而存在。”

望京小區整體布局的混亂無序,似乎已成為京郊一個切不掉的痛塊。

相比之下,回龍觀文化小區,樓房結構合理,道路暢達,感覺十分適宜。

曾有建築師說,低水平的城市規劃,會束縛設計師的想象力,不要也罷;這話有一定道理,就像強行製定的某些形同虛設的文化“工程”。然而,小城鎮建設的“無為而治”,後果卻是嚴重的。有如一個初學寫作的人,欲寫一部長篇小說,總得先有個提綱或是腹稿吧。

語言的表述

小說是語言的藝術。字字句句,壘起故事的房屋。

自秦朝統一文字之後,各地的方言依然頑固地各行其是,雖同文而不同音,但終有文字可作憑據。就像建築材料的更新,無論材質如何不同,世界各地都可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