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四輯 體會城市(3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進入現代社會,建築語言的詞庫不斷被擴充,“外來語”的介入,更豐富了語言的表現力。盡管東西方文明背景具有極大的差異,建築語言卻無需翻譯。

環保複合板、鋁合金、瓷磚、塑鋼、玻璃、PVC板、金屬瓦、油氈瓦屋頂、框架式鋼結構隔音牆等等高新技術材料的運用,替代了傳統的木料磚瓦甚至鋼筋混凝土。現代建築語言的表述過程,傳遞出更多形式的美感、空間理念、效率、成本、功能等綜合信息。

泥土、木材這些原始基本建材,已經受到質疑並逐漸被放棄。泥土不可再生、木材生長緩慢,天然材料的濫用反之會破壞生態——所有的地球資源都是如此珍貴。現代建築業的發展,即建築語言的不斷“尋找與替換”。“以人為本”的“人”,不僅指個體的人,而是人類的共同利益。

然而,語詞和詞彙的堆砌並不能成為“語言”。建材僅僅隻是詞語,當建築師的藝術靈感和創造力被激活,並賦予舊詞新詞以文化內涵,建材才能成為特定的建築語言。

多年前曾在武夷山見過一所名為“幔亭山房”的賓館,至今記憶猶新。賓館的門、廊、簷、階至室內的家具燈具裝飾物,皆以就地取材的石、竹為主題,天然和諧自成一體。

日本的兵庫淡路夢舞台,以天然大扇貝殼鋪設水池底麵,水光折射下產生微妙的光影,波光瀲灩,瞬息萬變,以此呼應大海,具有魔術與夢幻的奇效。

巴塞羅那的一家文化科技館,將打碎的陶瓷重新拚接,組合成牆麵、坐椅、噴泉外沿和道路等。每一個碎片都被精心安放在適當的位置,猶如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後來得知國內也曾有類似的模仿物,卻像一堆廢墟,每一片碎陶都似乎安錯了地方……

同一個語詞用在不同的句子裏,“語言”會發生質變。

曾在一個現代風格的別墅區,見到一棟西洋式的小樓,竟然使用了琉璃瓦作屋頂。琉璃瓦應是一種中國傳統文化符碼。我無法知道這個建築物用什麼語言在表述什麼樣的意思。

一日路經東二環中部,從東邊的一片樓房中,跳出一片潔白的低層住宅。輪廓線幾乎都是直線,造型方正簡潔,幾乎沒有多餘的修飾。隻在頂端靠近屋頂的一側,設計了一個方正的斜麵,用了柔和中性的藍調。有朋友告訴我,這就是京城住宅小區著名的“藍色板塊”。

藍板塊用簡練無聲的語言表達了輕鬆愉悅的心情,以及不流俗的審美品位。

最近談得較多的是央視新彩電中心大樓中標的設計方案。央視的老樓外形陳舊,內部也給人壓抑之感。新的央視大廈似乎決定用全新的語言對外“播出”——新方案的外形設計,對全世界摩天大樓的固定“模式”進行了挑戰:兩側的雙樓用空中走廊聯接,形成“門”的形狀,給人以穿越、透視、融入的親近感……客觀地說,這一方案對“空間”概念的重新審視與建構,具有一定的獨創性。但若是把它的語言表述所指,放在中國本土文化的語境中,就會產生某些誤讀:“門”非“正門”,而且“溜肩”。給人以“歪門”——“斜道”的外形聯想;並對它伸張正義、客觀公正的媒體道德發生某種疑問。央視作為重要的新聞機構,建築物的形體語言卻承擔不起自己的責任,豈不遺憾。西方建築師的“語言訴求”,在“翻譯”中發生了問題,而立足於中國的文化土壤,電視觀眾的這些質疑卻是不可規避的,“空中走廊”將成為一個巨大的問號,懸於京城半空。

風格與個性

中國的城市建設正處於兩難的境地。一方麵是國際上一些優秀設計師,攜帶著現代建築理念的設計方案,正在雄心勃勃地挺進中國市場;另一方麵是中國本土輿論所發出的堅守並延續“民族特色”與“民族風格”的強烈呼籲。

在同一個城市空間裏,“現代”的與“民族”的建築風格之間,是否有可能,或究竟用什麼“語言”來銜接?兩者真的是水火不容、截然對立的麼?

進入21世紀,至少不再會有人要在京城到處蓋上象征民族特色的“大屋頂”吧?

在一個人口密度如此之大、可利用的土地資源越來越縮小的國家,中國傳統的廟宇式殿堂式皇宮式建築,其耗費的建材人力資金以及舒適實用程度,以“人性化設計”的標準,也已成為一種僅供欣賞、應被精心維護保養的“文化古跡”。“民族化”的可操作性,在於設計師能夠從中提煉出中華文明的古典建築精髓,它也許隻是某種抽象的、空靈的神韻與審美理念,如同“氣場”一樣無處不在。

國內優秀設計師的良苦用心,其實已經在許多城市樹起了成功的範例。

例如20世紀80年代後期在西安市建造的具有鮮明唐代建築風格的“陝西省曆史博物館”;杭州市西子湖畔帶有宋代建築特色的“浙江曆史博物館”;浙江紹興市環城運河邊,經過改造的大片低層民居,白牆黛瓦拱形門洞,表現出濃鬱的江南風味;北京南池子民居改造工程,回廊相連、仿明清風格的門窗,透視感與整體構架,也都借鑒了北京四合院文化……

然而,具有空間優勢的西方現代建築,仍然勢不可擋地向我們步步逼近。

2008年奧運會大量的場館設施,如此巨大的建築舞台,讓全世界的設計師寢食難安。

“鳥巢”方案在圖片上的直觀感覺是新穎與新奇的。大自然中鳥巢的形狀,原本就同體育場館的常規外形具有一致性,因而在視覺上能得到某種延續。“鳥巢”這一符碼的象征也是多義的,可聯想到衝刺、飛翔(奧林匹克精神)、家園(都市中的棲息地)、創造(鳥類編織的精工巧思)等等。在城市林立的建築群中,“鳥巢”的構思不僅別致,並且有一種來自森林的氣息,對於現代人既定的人文觀念,多少會有些糾正與提醒。雖然“鳥巢”給人一種過於繁複的視覺印象,而且建築圖紙往往與實際完工後的實體有差距。建成後的“鳥巢”,是否能與圖片上的效果一致,還得看這個“鳥巢”的安置,與周邊環境是否和諧。以北京的氣候條件,將來如何清洗搭建這個“鳥巢”所用的無數支架橫杆上的塵土,也令人擔心。正如“國家大劇院”那個碩大的蛋黃,優美絕倫暢達的弧線,給人以“流水知音”的聯想。但北京多風沙塵土,如果沒有配套的清洗管理係統,它也許很快就會變成一隻髒兮兮的土豆。

在“人文奧運”建築的激烈競爭中,最值得重視的是國家遊泳中心競標中獲得優秀獎的B04方案“水立方”。簡潔到無一多餘物的方形“水池”,藍色的外觀讓人似乎能觸摸到蕩漾的水波,金色的屋頂象征著陽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麵閃爍,給人造成強烈的視覺衝擊。如此獨一無二的造型,不僅充溢著神秘的美感,也創造了讓人反複品味“暢遊”的空間。其設計概念汲取於自然界,表現出水在泡沫形態下,被放大為建築體的有機空間網架結構,從而成為建築本身。“水立方”與圓形“鳥巢”的設計師,盡管均來自國外著名建築事務所,卻在無意中暗合了華夏文明“天圓地方”的傳統宇宙觀。這種被“提取”與“強化”之後的傳統文化元素,巧妙地隱沒、藏匿、運用於現代造型之內,難道不正是今人所期望實現的民族性與國際化的自然銜接麼?

是否真有一種絕對保持著千年不變的“民族風格”的城市呢?在曆史的流變中,城市風格也在不斷地被“人”改變著。正如由猶太人、流亡白俄興建的那些拜占庭式、哥特式、新古典主義、新藝術運動的歐式建築,已成為哈爾濱城的曆史文化特性。

細節的魔鬼

閱讀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最終給人留下印象的,通常是鮮活生動的人物形象,而人物的塑造,無一例外是由那些過目不忘的細節構成的。

很多年前去國外,購物場所(包括書店)最令人感動的是可供休息的椅子;博物館、藝術館、畫廊最讓人喜愛的是柔和的光線;超高的建築物(多倫多電視塔、埃菲爾鐵塔、帝國大廈、世貿中心等)則是電梯的速度與安全性;在超大型的建築物中,洗手間總是在你恰恰需要它的時候及時悄然顯現;郊外的別墅式住宅,重要的是窗戶設計,變換著不同角度,將室外的自然景觀一一收攏;街心公園清澈的噴泉觸手可及,不是僅僅用來裝飾點綴而拒人千裏……

建築的人性化設計,近於苛刻地從每一個角落的細微之處呈現出來。

已有很多學者對類似醫院、圖書館等極需安靜的公共場所,敲擊有聲的大理石地麵提出了批評。在北方的冬季,商場賓館門前光滑的大理石台階,在冰雪之後造成的傷害已無以數計。筆者的一位哈爾濱朋友,在一座公寓購置一套複式住宅,公寓外形錯落有致,特別是在每個單元門前設置了弧形的室外樓梯,顯得高雅別致。購房是在夏季,草坪碧綠清風徐來爽心悅目。然而搬遷的興奮尚未過去,一場大雪落下,弧形台階突然變成天然滑梯。北方冬季多雪,台階掃不勝掃,鋪上麻袋草簾,新樓的美麗風光不再。整個冬季全樓的人進進出出都提心吊膽,一開春家家琢磨如何賣房再次搬遷。

人性化設計須落實在每一個細節上,一不留神就會露出破綻。

入住某地風景區一座近於豪華的別墅式賓館,卻發現洗手間的熱水開關安裝在另一個房間;屋外的空氣質量可達最佳標準,但房間卻沒有安裝紗窗,為了躲避蚊蠅的騷擾,整日窗戶密封,優質涼爽的空氣完全被關在窗外,需用空調降溫。拙劣的細節暴露了對人的基本生活要求的忽視,開發商對豪華外表的盲目追求,是以犧牲建築物的居住主體為代價的。

在一個人口高密度、經濟水平“低密度”的國家,建築人性化設計的良好願望,麵臨著容積率、商業化等等諸多攔阻。住宅的層高一直受到建築成本的製約,一棟樓房被盡可能塞進更多的居住人口。當一個高個子的人伸長胳膊可觸及天花板時,人的心理將明顯受到壓抑。人在人類自己創建的建築物中,“回歸”成難以真正“直立”的動物。捉襟見肘的房屋麵積,使大客廳小臥室的格局一度被迫流行,帶來的後果是小臥室通風不良,占有每人每天三分之一的睡眠時間,卻在一個憋悶的空間裏度過。

在近年來迅速發展的房地產業中,別墅式獨棟住宅的興起,對於設計師是一個既陌生又新鮮的挑戰。沒有親身體驗過別墅式生活方式的建築師,在設計上常常會漏洞百出。曾見過從餐廳與廚房相隔甚遠的奇怪格局;見過四角豎立圓柱,像是專為捉迷藏而建,一不小心就會撞到柱子上的客廳;甚至將“工人房”套建在廚房內,狹小無窗,幾乎隻能放下一隻小床,相當於一個儲物間。在整棟300平方米左右的住宅建築中,保姆間僅僅隻占百分之一的麵積,這大概隻有在殖民地或黑奴時代才會發生。在為房屋主人所作的“人性化”設計中,卻完全沒有對服務人員的“人性化”考慮,細部的疏漏凸顯了人格平等理念的殘缺。

公共場所的公共空間,說到底也是由細節組合而成。諸如扶梯把手、洗手間的內部分割比例、門的開合回彈力度、候車亭遮陽板的方向等等。瑣屑的細節跟隨著我們的腳步所到之處,走過無數宏大的建築,最後被我們記住的,也許僅僅是像杭州西湖南線一側的仿古燈柱——高懸的燈罩看上去像一隻隻年代久遠的古鍾,燈柱用兩根仿木拚接,拚接處用仿麻繩圈圈相纏,亦成古樸圖案,與西湖景致融合得天衣無縫。要說細節的魔鬼,如此即是。

中華世紀壇廣場上的流水編年史,須從出口往外走才能見到——人們從20世紀倒著走回文明的起點。不知道這是設計師匠心獨運,還是管理者為求方便而擅自“倒行逆施”了?

精神與內涵

文學作品在本質上是形而上的。由審美而愉悅,由感悟而抽象。

具有思想內涵的建築物是會思考的,能使它的“住戶”得到精神的提升。

城中的街區每隔幾日就會有一座巨型的綠色網罩被揭開,一座座新建築似乎從天而降。城市的記憶被抹去再被刷新,或是盛氣淩人,或是呆滯刻板,或是泥古仿古,或是富麗堂皇充滿了暴發戶氣息……總覺得似曾相識——於傳統,或於西方發達國家,形似而非神似,刻意模仿的影子揮之不去。

前些時去延慶郊遊,發現距延慶縣城40公裏處的永寧鎮,正在大興土木修複一段古城牆。路邊的土城牆斷斷續續可辨,但幸存至今的殘垣斷壁並未采取絲毫保護措施,而旁邊的街麵上已建起一棟棟“嶄新”的“古跡”,雕梁畫棟,翹角飛簷,未來發展旅遊的仿古商業一條街已成規模。驚訝之後是困惑:古城牆的曆史文化價值,被置換成物質與利潤的預期。在此類本末倒置的“開發”中,暴露的是國人精神內涵的流失與缺損。

作為北京市民重要飲水之源的京密運河,最初由元代水利學家郭守敬率領修築,自密雲山地就勢西下引入京城腹地,後人在此古渠基礎上得以疏浚整修而成。如今河上行舟觀賞京城風光已成旅遊項目。據悉,近年來,有關方麵為防止上遊水源汙染,采取了多項措施,密雲水庫兩岸村民均已陸續搬遷。但下遊沿途的水源清潔,仍是久治不得。一到夏季,京密引水渠兩岸,遊泳者屢禁不止;更有衝洗車輛、釣魚捕鱔、隨地大小便等等汙染水質的行為發生。到了冬季,結冰的河麵上磚頭垃圾雜物琳琅滿目,春天開化後垃圾與流水共舞……終於,政府有關部門痛下決心,斥巨資實施一項可從根本上解決水源保護的工程——在京密運河兩側,自河源至下遊,修築一道鋁質網狀的“百裏長城”,將京密運河從此完全徹底地封閉起來,以絕後患。該工程迅速而有效,目前已基本竣工。百裏欄網,投資何其之大,可見政府對環保的高度重視;但封閉後的運河景觀卻遭到極大破壞,車駛人行,隻見冷臉威嚴的工業化欄網一路相隨,再也見不到以往綠樹掩映下清澈蕩漾的河水,再也無人能夠親近這條河了。麵對牢獄鐵欄一般生硬的長網,忽覺運河如一條被囚禁被關押的巨蟒,從此失去自由。但這項工程若不進行,水源清詰問題永無寧日。在審美與實用功能之間,孰重孰輕?利弊得失之間,感觸良多。目光穿過鋁質欄網的道道網格,透視出“隔絕”工程的精神內涵——它拒斥的是缺乏公共道德意識的國民、攔阻的是不能主動維護水源的民眾。當國民素質無法承擔愛護水源“信任”時,隻能依賴於此類“非人性化”的設計,用強製手段來約束另類“人”的行為,從而強行通往更為“人性”的最終目的地,頗具諷刺意味。

百裏欄網已成京城景觀之一,卻由此窺見此等市民公共道德水準,痛哉惜哉。

正如在多處風景區的綠樹花叢、樓台亭閣間,常見大聲喧嘩、亂丟垃圾、打撲克的人群,幽雅的環境變得毫無情調可言。建築師“人性化”設計的建築物,需要由“人”在其中的活動來得以實現。就像一部文學作品,懂得欣賞的知音讀者,將是作品最後的完成者。

巡遊今天的每一座城市,都能見到那些拙劣的建築物中泛溢出的“長官意誌”,那也許是真正主宰著城鎮建設的“精神內涵”。無數建築師“以人為本”的設計方案,都被消解在長官的無知與霸權商業時代的物質利益之中了。

每次路經西三環,總會下意識地尋找那棟“磚紅色房子”,等待著它從路邊的許多建築物中,沉穩而自信地閃現出來。崔愷先生設計的那座“外研社”的大樓,至今仍讓我費心琢磨。盡管該建築的造型打破或是“顛覆”了以往的傳統結構,但它仍然是內斂與謹慎的。從內部透出一種絕不誇飾的樸素、書卷元氣與理性的氛圍——給人以精神的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