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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九歎九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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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是抗抗所寫的回憶巴老九十九歲高壽時的文章。中國文人,大觀者有,大聰者有,巴老一生“九思九歎九歌”(抗抗語),又何止於此。今雖巴老赴古,但其文德性品,依然值得揣思與承繼,他是超越時空的精神之父。

巴老九十九歲壽辰,在深秋的成熟季節,在人們的期盼之中,終於悄然來臨。我們幾乎沒有覺得驚訝,在巴老文弱的體內,那樣非同尋常的頑強意誌與生命力,究竟是怎樣一次一次地驅趕病魔、抗拒著時間對身體的磨蝕。我們甚至覺得巴老就應該如此高壽,巴老會永遠和熱愛他的讀者一起往前走——走出封建傳統文化的小《家》與漫漫《寒夜》,尋找知識分子的人文《精神之家》。巴老引領我們度過溫煦的九《春》與蕭瑟的九《秋》,邁入新時代的“激流”。因而晚年的巴老,在“病中”依然堅持“隨想”與“探索”,並且勇敢地麵對自己,正視“往事”,說出了許多人沒有勇氣說出的“真話”。

20世紀的30年代直至21世紀開端,如此漫長的歲月中,巴老始終贏得世上那麼多讀者由衷的敬意,是文學的榮幸也是寫作人的榮幸。有巴老健在,我們這些學步的晚輩,終覺心裏踏實安定;就像前方灰茫的霧沼中閃過鮮亮的旗幟,或是一座搖曳的房屋在風雨之夜被一根堅實的大梁牢牢支撐。巴老的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筆,同人世間的“殘忍、野蠻、愚蠢、荒唐”抗爭。他把“作家的心交給讀者”,因而得到了讀者的心。

80年代我曾有幸在李小林(巴老之女)的安排下,在上海巴老的寓所拜見過巴老。緊張忐忑的心情在巴老那樣親切平易的四川口音中漸漸化解,成為後來的日子裏受用不盡的力氣。1983年巴老的《隨想錄》前三集,在三聯書店首次出版,巴老還曾親筆題贈與我,成為我最珍貴的藏書。至今能背出“後記”中巴老的那句話:“《隨想錄》是我一生的總結,一生的收支總賬。”這部被海內外文化人士稱為“力透紙背,情透紙背,熱透紙背”的巴老晚年之作,懷著熾熱的愛心吐盡心中肺腑之言。1997年我在杭州,曾有幸陪同馮亦代老先生,去巴老養病的西子賓館探望巴老。那年巴老已是高齡94歲的老人,每天仍然讓家人為他選擇誦讀當代文學中的作品,聽到有意思的描述,巴老還會加以點評。那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巴老對我們說了不少話。在碧綠的湖水與蔥鬱的桂花樹下,輪椅上巴老安詳平靜的神態,被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隻是時而被淚水輕輕淹沒。從此後再回杭州故鄉,走在湖邊,會覺得巴老仍然坐在草坪那端默默地注視著我。我聽見煙波浩渺上的湖麵上回蕩著那個聲音:“作為作家,就應當對人民、對曆史負責。我現在更加明白,一個正直的、有良心的作家,絕不是鼠目寸光、膽小怕事的人。”

那是一種常人無法企及的境界,也許我永難到達那裏,但有巴老在,我們不會迷途。

即將度過九十九歲壽誕的巴老,一生九思九歎九歌——《論語·季氏》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盡管巴老不會讚賞“言思忠”,但疑必思問與見得思義,是絕不會有錯的。這位走過了整整一個世紀曆程的睿智老人,一生中為世間苦難奮筆疾書,激濁揚清,如屈原的“九歌”那般憂懷苦毒、哀愁沸鬱,又何止是九思九歎呢。

然而,高壽已至人瑞的巴老,仍有著年輕的心。一個時時審視自己檢省自己內心的人,那心裏始終被注入著新鮮的活血,是永不會老去的。抱著病軀的巴老已不是在為自己活著,而是為了文學為了深愛著他的讀者,在堅守著生命最後的尊嚴。麵對已將“自己的全部感情,全部愛憎消耗幹淨”的百歲巴老,我們會懂得,有一種東西將比他寶貴的生命更為久遠地存在並流傳下去,那就是一個人格獨立的知識分子的人文關懷與批判精神。

喜迎巴老九十九壽誕,願九州九霄九天九野九嶺九江九十九道灣,都向巴老鞠躬致意。遙望南天滬地,我能看見巴老床前的每一朵鮮花,都散發著晚華素淡的芳香與瑰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