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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 金融危機中的製造業002(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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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明,別……”柳鈞聽到電話那端似乎是走動和開窗開門之類的聲音,“宏明,你不無能,你還沒活夠本呢。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找誰競爭去,我這輩子一直追隨著你跑……”柳鈞激動得不知不覺遊走到主臥,一腳踏在飄窗窗台。

“嗬嗬,柳鈞,倒過來才是,我一直羨慕你,我真想做個像你一樣開朗快樂的人……”

“你喝多了,宏明,你回屋,坐下,喝杯冷水,我們理智地談。不是,我一直追著你跑,你成績那麼優秀,我追得很累,記得初中時候一個女同學說我跟你比是繡花枕頭爛草包,這輩子的成績都不可能追上你。我不服氣,可是我性格臭屁,隻好……”柳鈞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猛烈的打擊聲,他連忙捂住麥克風跟身邊民警道,“我勸他投案,你們請讓那邊門外的人住手,他反正逃不了的,衝進去隻有逼他加快跳樓。”這邊又接著道,“你不知道我每次周末回家什麼事都不做,就是關在家裏死命啃書,你不知道吧,你還以為我每天隻知道打籃球,對不對?其實不是,我這是做給女同學看的,好吧,我承認。你那麼優秀,你害我一直苦追到今天。像你這樣的人即使進了牢獄也無所謂,你看了《肖申克的救贖》吧……宏明,你幹什麼,你進來,你別……”柳鈞聽到那邊更大的動靜。

但是在動靜聲中,錢宏明依然冷靜地道:“柳鈞,還有一件事拜托,幫我謝謝傅老師。其實你沒有體會過失去尊嚴地活著是什麼滋味,我體會過,我不想再過這種日子,生不如死。傅老師也是個失去尊嚴的人,你幫幫她,支持金錢就夠了。再見。告訴小碎花,爸爸很愛她。”

“不要掛斷……宏明……”

“我不會掛斷,我聽著你說話。”

“宏明,我們都很愛你,你有很多人愛……”

但是,一聲悶響通過一束一束的電波從遙遠的不知哪兒傳到柳鈞耳朵裏,隨即一切沉寂。

柳鈞如化石般凝滯,一隻手還維持著打手機的姿勢,唯有眼淚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窗台的腳印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朵裏聽見遙遠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在說話:“嫌犯帶著子母機跳樓……”

一個人的死,對於他人而言,不過是一條轉瞬即忘的消息而已。但是對於愛他的人,卻意味著全部。聽著錢宏英撕心裂肺的大哭,柳鈞垂頭對著他爸,兩人一起失聲。

很久很久,柳鈞才能跟他爸說話:“告訴她,宏明一死,已經封口,她隻要什麼都不知道。多知道,反而讓有些人坐立不安。這是宏明在電話裏無法說的意思。再告訴她,活著,無論如何都要活著,隻有活著才是全部。宏明的目的就是讓他愛的人好好地活著。讓她不用擔心出來後的日子,有宏明的好友在……”

柳鈞站在哭倒的錢宏英身邊,跟他爸說了好多,甚至包括將錢宏英先運到別處,再投案自首。他也是說給錢宏英聽。

“我這就去一趟那邊,將宏明接回來。”

錢宏英猛地抬頭,定定地看著柳鈞。

柳鈞也看了她一會兒,堅定地道:“好好活,誰也不要自殺。沒有過不去的坎。自殺是對生者的最大懲罰。”

說完,柳鈞就走了。他得放下工作,他需要親自過去處理很多很多事情。崔冰冰不放心柳鈞的狀態,一定要押車陪著,跟銀行請了個假,幾乎連準備行李的時間都沒有,拿起一包現金就跳上柳鈞的車子。柳鈞開車越來越不在狀態,大多數路段是崔冰冰接手,兩人開了許多歪路,終於將後事圓滿地辦完了回來。

這個時候,錢宏英已經自首去了,嘉麗還沒出來。連柳石堂心裏都很難過,拉著兒子問,是不是他過去的罪孽害了錢宏英。柳鈞沒有回答,人的一生有太多因果,誰知道呢。現在好歹活著一個是一個,即使那是錢宏英。柳石堂替錢宏英請了個好律師,用的是兒子的名義。柳鈞讓把嘉麗也捎上,柳石堂直言不諱地說,那個女人還是住裏麵為好,能住多久是多久,出來還不得給債主們五馬分屍了啊。崔冰冰這一次是非常地支持公公,但是她與柳石堂想的又不一樣,若是嘉麗出來,不是柳鈞成了嘉麗的帥小廝,就是她成了嘉麗的胖丫環,憑啥?崔冰冰很滿意地看到,她丈夫隻是提了一下嘉麗,卻並未堅持。

錢宏明的死,讓柳鈞著實頹了好幾天。老板精神不佳,員工便得議論紛紛。眼下正是整個工業區的冬季,每天上班下班,總能見到又有公司倒閉,門口圍了一大群討薪的工人,有的工人則是直接砸了公司大門,將工廠洗劫一番;更屢見不鮮的是成群結隊的打工仔拎著結實的行李等在開往火車站的公交候車亭,以往夏季可不是回鄉的季節。每一個看見這種情形的打工者,很難不感同身受。再加上每個騰飛的員工都親身感受到近期工作量的減少,尤其是天天經過的那家從騰飛出走的小謝公司從大幅裁員到關門停產,公司門口每天鬧得不可開交,有些從騰飛出走的工人回來打聽能不能再回騰飛上班,要不然幾個月停薪下來,全家都得上街討飯。因此每個騰飛的員工本已提心吊膽。及至看到老板的臉色不佳,更是感覺危機重重。危難時刻,飯碗變得異乎尋常地重要。於是,產品品質方麵,反而合格率明顯上升,連續好幾天衝破柳鈞以為不可能達到的極限。對於柳鈞,算是意外之喜。

好幾天的忙碌,終於將案頭工作做完。這個時候,國內的汽柴油價格終於上調,柴油車不用再漏夜排隊加油,郊區加油站門口不再堵塞,公司的柴油發電機終於又有了口糧,但畢竟是漲價。而且工業用電也同時漲了。油、電是工業企業的口糧,本已是業務收縮,利潤下降,卻更遇上成本上升,企業的日子雪上加霜。

柳鈞稍微閑下來,想起錢宏明臨終跟他提起的傅阿姨。錢宏明掙錢後幫了不少人,大多是些窮苦學子,他經常在每年夏天親自開車將一年的學雜費和一些生活用品送到窮苦學子手中。傅阿姨也是接受錢宏明幫助的眾人之一。但是為什麼錢宏明在千言萬語來不及交代之時,硬是特意說到傅阿姨,柳鈞心中隱隱猜到原因。於是他挑了個周末帶上淡淡前去。崔冰冰又是有工作。

進村的公路比往年已有改善,由於“村村通”工作的開展,以往需要高底盤車子才能通過的進村公路,而今修成雙車道的水泥路,柳鈞開著崔冰冰的奧迪TT已能暢行無阻。但即便是道路順暢,周末白天的村子依然是荒涼,進村後沿路遇見的全是老人,大約唯有老年人才耐得住寂寞,願意留守這個群山環抱的村落。

有村人看到柳鈞下車,問都不問就扯開嗓子大喊:“傅老師,你家又來客人了。”

柳鈞略微驚訝,村人怎麼知道他是來找傅阿姨的?抬眼,循著村人的指點看到傅阿姨家刷得雪白的外牆,和碼得鱗次櫛比的青瓦,很是整齊秀氣的村屋,舊,卻有風雅。他盯著傅家敞開的大門,傅阿姨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忽然出現在柳鈞麵前,臉色有點兒尷尬,卻並不陰冷。柳鈞也是有點兒尷尬地看著傅阿姨,好在懷裏的淡淡大方地喊了聲“阿婆好”,他就順勢道:“我女兒,傅阿姨看上去氣色很好。”

眼前的傅阿姨依然是筆挺的身材,但是整個人圓潤了許多,不再是過去那種蘆柴棒似的皮包骨。相應地,臉上的神態也和緩了許多,有了不錯的微笑:“你女兒啊,比小錢的女兒小,來,屋裏坐,別曬著。”

柳鈞原以為需要與傅阿姨好好溝通一番才能正常說事,傅阿姨的態度出乎他的意料:“傅阿姨的房子重新粉刷過?我看這兒幾乎沒有人家裝空調,晚上不用嗎?”

“小錢也跟我提起過要裝空調,前兩天他來這兒住了才知道,這兒夏天晚上不用空調,睡覺還要蓋毛巾毯呢。非常感謝你和小錢總是想著我,給我那麼多錢翻修房子。非親非故的,怎麼好意思?”

柳鈞心說錢宏明把功勞分一半給他了,而且傅阿姨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果然,前陣子錢宏明失蹤,就是躲到傅家來了。倒是個誰都意想不到的好地方,連他都沒想到。大約若非嘉麗忽然回來,錢宏明還可以繼續躲下去,最好躲到大雪封山。可是嘉麗知道這個地方,以嘉麗的修為,被人翻來覆去問上三天,再冷僻十倍的地方也肯定讓她招供出來了。想起慘死的宏明,柳鈞的眼眶又紅了。

好在傅阿姨一根筋,沒有注意到柳鈞的異常,也是剛從大太陽下麵走進屋子,眼前黑乎乎地還不適應。她進了門,一邊給父女倆倒水,一邊繼續嘮叨:“你們坐,我給你們摘兩隻番茄來吃,我們這兒地裏長熟的番茄拌白糖,小錢最愛吃,我每天給他做。”

柳鈞實在不願再聽傅阿姨歡天喜地地提到錢宏明,就道:“宏明剛去世了,才前不久的事,從你家離開就去了。我今天來取他的遺物,也跟傅阿姨說一聲。”

“怎麼會啊,小錢是個好孩子,他怎麼去的?”傅阿姨的眼淚毫不猶豫地流了出來,那是真的傷心。

“是的,他是個很好的人。”終於有人說錢宏明是好人,柳鈞心裏很是舒服,“他前兒感覺不好,來傅阿姨這兒修養,可惜回去還是逃不過,但是他在這兒度過寧靜祥和的最後幾天,我替宏明來謝謝傅阿姨的真情款待。具體的我就不說了,很難過。”

傅阿姨哭了好久:“唉,我看他臉色不大好,胃口也不好,每天做好菜逼他吃下去,我不知道他身體不好啊,早知道我要逼他看病去……”

傅阿姨一邊說一邊哭,走進裏屋搬出一隻紙板箱,放到柳鈞麵前的桌上:“難怪他走的時候打包得這麼好,他心裏太清楚了,唉,這孩子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也是脾氣最好的孩子,他對誰都那麼好,說話做事讓人心裏舒坦,小小年紀做人道理都懂,比我做人還清透,這麼好的人怎麼就不長命呢。”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以後要向他學習,對人多點兒體恤,別高高在上。”

傅阿姨端出傅老師的姿態,以錢宏明為榜樣,好好教育了柳鈞一頓。柳鈞唯唯諾諾,虛心接受。

柳鈞和淡淡吃了中飯才離開傅家,傅老師送出門來,對著柳鈞的車子還教育柳鈞做人要學小錢的踏實,小錢買車就買結實的,能扛的,而非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柳鈞依然虛心接受,這時候誰能說錢宏明的好話,再怎麼說他都愛聽,即使拿他做墊底都行。

車子繞出大山,柳鈞就迫不及待抱紙箱下車,掏出瑞士軍刀將紙箱拆封,尋找錢宏明留給他的遺言。他沒有找到,但是看到一台幾乎是嶄新的上網本,他想,就在這兒了。回到家裏,淡淡睡午覺,他將上網本充電,迫不及待地打開查看。果然是新買機子,上麵連殺毒軟件都沒有,也沒有文字處理軟件,僅有windows的操作係統,幾乎是裸機,隻除了可以上網,可以在線寫字。柳鈞從瀏覽器裏找到錢宏明的訪問曆史,果然,除了新聞網站,就是那個論壇的鏈接。除此,錢宏明什麼文字都沒留下。柳鈞心裏非常遺憾,可是想了會兒便想通了。以錢宏明的精細性格,他是絕不能容忍在最後一刻由於手腳沒做幹淨而節外生枝的,他要將所有的可能都掌握在他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傅阿姨畢竟不知情,不知情便可能產生好心惹出的意外。

箱子裏除上網本之外,還有錢宏明換下的一望而知名貴的衣服鞋包。柳鈞將這些東西依然封存在箱子裏,打算以後交給錢宏英。而錢宏明這個人,也成為被封存起來的曆史。曆史,從來隻有有限的人有興趣開啟它。

柳鈞又接到申華東電話,這幾乎已成為例行電話,開頭第一句總是“你家開工率止跌沒有”。柳鈞道:“相比倒閉的,我們能維持的總是好的。我想到廣東那邊喊了那麼久的淘汰產能,最終卻是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曲線實現。”

“我這兒堅持沒問題,隻是開工率越來越低,百分之三十了,我挺不住了,得開始裁員。”

“我建議非不得已不要考慮裁員,既然你能堅持,裁員是下下策。我認為騰飛之所以成為騰飛,不僅僅由於那塊地皮、那些廠房和那些設備,還有一幫訓練有素的員工。我裁員,那等於白白往外扔培訓費啊。”

“問題是你看新聞沒有,對了,最近你心神不定,美國的次貸危機蔓延,房利美和房地美岌岌可危,IndyMac銀行倒閉,那意味著危機目前不受控製地往縱深發展了。都說這是危機的第二波,而且這第二波可能更大更猛烈。看這陣勢,你能保證一兩年內美國經濟恢複平穩嗎?我看越來越難。我國眼下的困局可以說大半是輸入型的,所以我也看不到國內製造行業一兩年內會有起色,為此我必須裁員,千方百計削減支出。我們集團萬名員工,讓我白養一年兩年,會吃死我。”

“其實隨著那些虛腫的企業逐步退出,業務正逐步向存活的企業集中,即使銀行貸款暫時不放開,我們存活者的日子也會逐漸好過起來。我感覺目前業務量普降是業界對危機來臨的無所適從,進而觀望導致,未來還會有清理庫存等行動,等這一階段過後,正常需求會體現到業務量上,不可能有一兩年之久。我現在的心態是把時局當作一次洗牌。”

“兄弟,別傻了,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許多企業關門歇業是主動的。本地老板很多人經營方式比較保守,他們手頭有錢,沒有債務,他們心裏不慌,麵對危機,他們的處理辦法是主動關門,將支出降到最低,這是積極的冬眠,隻要經濟略有起色,他們立刻就可以招人將機子開起來。這種企業的產能你根本淘汰不了,他們也從來沒有退出的打算……”

“這是看行業的。雖說中國最不缺的是人,但中國最缺的是高級技工。我這兒全是後者,我要是把這些從白紙培養起來的技工裁員了,回頭往哪兒找去?”

“嗯,我這兒跟你略有不同,我爸發家的產業可以裁掉大半,市一機可以裁掉三分之一,留用的人暫時降等使用。我必須考慮裁員。順便正好有借口把跟不上時代的老臣子請回家。”

“人心,別傷了人心。”

“人心是很奢侈的存在,我從沒見過,我從來隻看到利益的交換。柳鈞,人心隻是借口而已,不能當真。別看他們當麵對你花好朵好,等你哪一天不發他們工資,你看你還能不能在他們麵前說響亮話。”

兩人經常出現這種誰也說服不了誰的現象,柳鈞就轉了話題:“陳其凡怎麼樣了?”

“大女人太麻煩,實在是太麻煩,對我一直不假辭色,我快成大家的笑話了。”

“我支持你堅持到底,這回宏明的事兒,要是老婆換作阿三或者陳其凡,事情可能完全是另一個結局。”

“但問題是這種女人隻跟你談國事家事天下事,就是不跟你談情說愛,我跟她隻好總在明亮的眾目睽睽的環境下座談當前局勢。你說我這是找對象還是招聘?”

“笨啊,她都接受你單獨邀請了,你還假斯文,趕緊找一切機會突破,無賴,流氓,都行。越是阿三、陳其凡越是吃那一套。你隻要相信一條,她們絕不會真對你生氣,她們心智成熟,對於自己認可的人,態度其實相當寬容。呀,我想到一件事了,我談情說愛方麵EQ這麼高,在公司怎麼忘記收買人心了。明天上班就收買去。”

“嗬嗬,對啊,你的不裁員理論可以好好發揮一下,最好聲淚俱下的,感動得人家拿你這個老板當再生父母。我也做一件收買你們人心的事,我看大夥兒最近心情都低氣壓,如果我拿下陳其凡,我出來組織一次活動,封一條才竣工未交付的路,找大夥兒出來遛遛車。咱這時候更得苦中作樂。”

柳鈞不禁開懷一笑,這個申華東,實際是個精細聰明人,可渾身又是大大咧咧,從上到下透著樂觀。做人就得這樣。

但柳鈞畢竟還不至於沒策略,不會無緣無故就召集中層以上管理人員開一場宣誓會,發誓不會以裁員來度過危機。作為一個管理人員,耐心,是必備的素質,他必須耐心等待時機的出現。而內心深處,其實更願意那時機不要出現。

趁著全公司上下因飯碗危機而人心惶惶,柳鈞與羅慶開會,商定調整崗位架構。羅慶工作積極主動,勇於表現,柳鈞逐年擴大對羅慶的授權,眼下羅慶已經成為公司的副總。崗位架構調整是羅慶去年提出,羅慶認為公司從無到有,又從幾十個人發展到而今的千人,卻依然沿用最初製定的架構,導致公司管理重床疊架,職責不明,條理不清,人浮於事,內耗漸增。調整架構的構想早在去年已經有了定論,柳鈞也已拿出方案與各部門負責人討論可行性,原定於今年推廣實施。但是新勞動合同法的實施,讓架構調整困難重重,公司很難勸說員工做出與原有的勞動合同有所不同的崗位變遷。因此架構調整設想一拖再拖。反而,眼下彌漫在整個工業區的倒閉風和裁員風幫了柳鈞,當一個問題擺在麵前,“調整崗位還是失去飯碗”,大多數人息事寧人地選擇了前者。餘下的少數,便容易各個擊破。

這一次的調整,柳鈞明刀明槍擺明了鐵腕。鐵腕必然招致反彈,現在的人誰都不笨,尤其是騰飛騰達多的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員工,柳鈞預計反彈的人必然直接走依法保護自身權益之路。然而,為配合調整的強硬需要,柳鈞勢必不可能很順利地對反彈有求必應。但他擔心一件事。年初時候勞動局曾經重手作出警告,對於不遵守新法的公司開出巨額罰單,即便是重大環境汙染都沒領教過的巨額罰款。而且聽說這麼重手處罰的不止本地,而是全國同唱一首歌。企業任何與新法擦邊的行為都會被勞動局放大了警告。柳鈞有點兒擔心公司的調整動作會被抓典型,他讓老張提前向勞動局投案自首,說明情況,回複卻是讓柳鈞目瞪口呆。官員口頭表示,眼下工業區的首要任務是保證企業存活,對於新法的執行暫緩,有些不是人命關天的勞資糾紛他們會酌情手下留情。雖然沒有文件,可是柳鈞這一回相信他們。他連忙向狐朋狗友廣而告之。說到原因,他想到錢宏明曾經跟他爭辯過的有關房改為什麼教改為什麼的利益站位,他根據錢宏明的理論推而廣之分析勞動局的口頭答複,原因就是那麼簡單:畢竟,財政收入依靠企業稅收,企業首先不能倒。在企業不倒的前提之下,新法可以有力貫徹實施,但是當企業在目前的經濟大環境下普遍搖搖欲墜之時,新法可以靠邊站,保誰不保誰便有了另外取舍。如此匪夷所思,令柳鈞一再感慨錢宏明分外冷峻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