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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航班》(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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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們說兩件吧?”小空姐瞪大了眼睛,一臉期待。

祝佳音擺擺手:“不能說,不能說,有紀律。”他看小空姐撅起嘴來,為難地摸了摸頭:“要不這樣吧,聖誕節快到了,我就給你們唱首聖誕歌當祝福。別看我現在這樣子,年輕的時候,可是塊文工團的料子喲。”

其他兩個人一齊鼓掌叫好,我卻寒毛倒豎,無論如何也得阻止他唱出來。趕屍鈴一搖,這兩百多具屍體不定會出什麼亂子。我迅速掃視,發現在過道的地板上擺滿了電線,這應該是劉挖挖剛才趕屍時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線材。

我端起酒杯朝前走去,裝作被電線絆倒,哎呀一聲,一杯紅酒全灑在了祝佳音的胸前。為了裝的真實,我一下子撲倒在地,表現的極為狼狽,就連因紮吉都挑不出什麼毛病。等我再爬起來,看到祝佳音的胸前漬出一大片紅色,好似中了槍傷。我趕緊道歉,祝佳音大度地揮了揮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年輕人摔跤,很平常嘛。”

我表麵裝作很平靜,可心思卻活絡起來。我剛才倒地時,看到許多僵屍的腳踝都接上了銅線,然後這些銅線都連接到了一塊蓄電池上,這是劉挖挖剛才趕屍時擺的電路。我想如果有這塊蓄電池,說不定能啟動無線電台。

“機長,我還有套備用製服,先給你換上去吧。”小空姐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祝佳音招招手:“來來來,小馬同誌,喝完了這杯再說吧。”這次我躲不過去,隻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

才入口幾滴,我咣當一下,暈了過去。等我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被綁在了座椅上,被安全帶和縛仙索捆了個結實,腦門癢癢的,估計還抹了把朱砂泥。祝佳音和劉挖挖盯著我,神色都很嚴肅。

“喂……你們這是做什麼?”我扭動身軀。

祝佳音一改剛才的慈祥,背著手嚴厲地問道:“小馬同誌,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登上這個航班?”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在機場碰到商務參讚,從他那裏弄到的許可,想趕回國去開會。老劉,你剛才不是說,我是因為八字命硬,才被允許登機的嗎?”

劉挖挖冷笑著扔過來一張紙:“我剛才重新算過你的八字了。你八字的命根本就不硬,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不是你有問題,就是你的身份有問題。”

“好吧,其實我不是親生的,這個故事得追溯到文化大革命……”我想拖延時間。八字四柱什麼的,我不懂,看劉挖挖的表情不像是騙人。現在回想起來,商務參讚隻拿到我護照上的出生年月日,就欣然允許我登機,確實透著點蹊蹺。

這時小空姐從我身後走過來,一臉興奮:“我剛才下去貨艙查看過了,有一台無線電設備,剛組裝上。”三個人一起轉向我,表情意味深長。我現在真是百口莫辯,隻得開口道:“薑維呢?”

劉挖挖冷哼一聲:“你叫諸葛亮來也沒用!”

祝佳音問小空姐:“你還有什麼發現?”小空姐想了一下:“有一個木箱子被撬開了一條縫。”祝佳音吩咐道:“劉總,你跟她下去幫忙弄開箱子,看看小馬同誌到底藏了些什麼東西。”劉挖挖跟著小空姐再度爬了下去,祝佳音當著我的麵踱著步子過去,“咣”的一聲把氣密門關上,又把餐車推到上麵去。這個門是向上開的,被這麼一壓,底下的人便無法開啟了。

“馬先生,聖誕快樂。”

祝佳音的聲音變了,他的臉變得猙獰,印堂開始發黑。他摸摸自己的額頭,自嘲地笑道:“按照你們中國人的理論,印堂發黑是要倒黴,這對我們黑人,可真是赤裸裸的種族歧視。”

“你到底是誰?”這種時候,我反而冷靜下來。

“你難道不記得我了?”祝佳音的臉色變得更黑了。

我盯著他的臉,慢慢浮現出一張臉龐,不由得大叫道:“你,你是那個辦事員!”

我在出發之前,有一個黑人辦事員告訴我有包機可以回北京,我才踏上了這一趟詭異之旅。祝佳音看到我想起來了,欣慰一笑:“不錯,正是我。”

“買通了商務參讚讓我登機的人,也是你吧?!”

“不,我買通的,是他的助手。商務參讚不懂算命,我讓那助手算出錯誤的八字,這才讓你順利登機。可惜我爬上飛機以後,發生了意外事故,隻好以如今這副麵目與你相見。”祝佳音做了個遺憾的手勢。

“為什麼是我?”

祝佳音咧開嘴笑了:“我可不是電影裏的反派BOSS,什麼事情都要在最後時刻說出來。我現在隻想在這客艙裏高歌一曲趕屍人之歌。我在飛機外唱了很久,在駕駛艙唱了很久,現在終於可以在客艙裏唱給你聽,唱給他們聽了。”他回過頭,衝著那些屍體比了個輕佻的手勢。過道上的線路已經重新接駁過來,每一具屍體的腳踝都纏上了電線。

祝佳音伸開雙臂,右腳踩著古樸的鼓點,放聲歌唱:“Jumping through the road”。

座位上的屍體都躁動起來。

“In a cor-pse open grave”

小桌板和安全帶劈裏啪啦地紛紛彈開。

“Over the fields we go”

空調的風口吹出了陰森森的風,屍體們從座位上站起來。

“Screaming all the way”

屍體們紛紛邁著僵硬的步子走出座椅,站去過道。

“OH,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屍體們在過道站成了一排,跟隨著祝佳音的節奏一起跳起來。祝佳音原本的相貌變得模糊不清,整個五官都快扭曲成了漩渦。黑人的節奏感本來就是最強的,他趕起的屍體,行動起來也極具節奏,比普通趕屍匠帶的那種僵硬屍體更為鮮活。

整架飛機因為這整齊的舞步而開始顫抖起來,左右劇烈地搖擺著。

“顫抖吧,你們這些混蛋!我要讓你們看看,誰說黑人不可以趕屍?我趕的屍體,是最優秀的!”祝佳音尖叫道。他帶著屍體走過我的身邊,朝著後艙的艙門走去。

聽起來這裏麵隱藏著一個悲慘的故事,但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看他的駕駛,是要強行把艙門打開,帶著屍體跳下去。姑且不說那兩百具屍體,單是高空開門內外壓失衡,就會要了整個飛機和我們的命。

我在這瘋狂的舞動中,隻有一件事情好做。我用唯一能活動的右手,用力扳動座椅開關,整個座椅“砰”地一聲,重重地砸到了後麵的廁所牆壁。廁所的門一下子彈開,裏麵藏著的三具屍體劈裏啪啦地滾落出來,擋住了祝佳音的去路。

祝佳音楞了一下。趁這一愣神的機會,我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含了血的口水在那三具屍體上。

劉挖挖說過,如果趕屍的時候碰到新死的厲鬼,就很容易撞煞,甚至可能撞出湘西屍王。這架飛機的座位並不是特別滿,可他卻將這三具屍體單獨擱在廁所裏,還不允許我把坐椅靠後,說明這三具屍體很特殊。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賭一賭。祝佳音在後艙呆了那麼久,他的煞氣已經聚積的差不多了,隻需要一個契機,屍體就能變成湘西屍王。

我賭對了,也賭輸了。

那三具屍體緩緩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姿態與尋常屍體大不相同。祝佳音的煞氣與我的血水,再加上它們本身的特殊性——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讓它們發生了變化。

但畢竟這是三具屍體,平攤了煞氣,所以變化還不足以讓他們變成湘西屍王,隻能變成小王。

它們蘇醒以後,憑借本能撲向距離它們最近的物體。一個小王衝向我,另外兩個衝向祝佳音,直直撞向他的胯下。已變成黑人的祝佳音猝不及防,那一副皮蛋登時被那一對小王給斃了,痛苦地彎下腰去。三隻鬼糾纏成一團,難解難分。

第三隻小王力大無窮,一下衝撞就把我的座椅撞毀。我擺脫束縛以後,幾下翻滾堪堪避開小王的攻擊,俯身飛快地抄起蓄電池,掀開氣密門跳入貨艙。失去了電力的維持,那些原本在前進的屍體都停止不動了,場麵更加混亂。

劉挖挖和小空姐隻聽見天花板傳來踏步聲,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焦慮萬分。看到我跳下來,兩個人都猶豫了一下,迎了上去。他們已經意識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是祝佳音,對我自然麵露愧疚。

我把蓄電池接上無線電台,一邊調試一邊用極快的語速說:“祝佳音被黑鬼上了身,現在正跟三個小王打的熱鬧,我們快和地麵取得聯係,然後跳傘離開,我記得貨艙裏有幾副降落傘。雖然這麼高跳下去很危險,但總比跟飛機一起墜毀強。”

“薑維呢?”小空姐哭著問。

“祝佳音沒說,但我估計,可能是殉職了吧……”

就在這時,劉挖挖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馬,我不能走。”

“為什麼?”

“我必須把這兩百具屍體一個不少地趕回去。我不認識它們,也不知道來曆,但這是組織交給我的任務。我是趕屍匠,也是國家公務員。”劉挖挖把衣服敞開,露出胸口的國徽,一臉肅穆。

“我是趕屍匠,也是國家公務員。我有我的職責。”

劉挖挖把手按在胸膛,表情莊嚴而肅穆。這讓我在一瞬間熱血沸騰,“唰”地也把衣領扯開,露出胸部,然後才想起來自己胸口是大眾車標……不過據說中方也有50%控股,所以這事就沒必要追究太細。

“如果跳傘的話,就趕不上明天的月會了,所以我也不走。”我也表了態。

我們兩個一起看向小空姐,小空姐沒學我們的動作,這多少有些遺憾。她咬著皮筋把長發束成馬尾,整個人瞬間從楊恭如變成了楊紫瓊,嬌容冷峻,鋒銳四射:“國家啊事業什麼的,我不懂,但誰要欺負薑維,除非先跨過我殷萍萍!”

我這才知道,小空姐原來叫這個名字。看來戀愛中的女人就像是在洗技能點,智力可能會下降,卻把戰鬥力都加滿了。

我們三個人為了國家大義、為了績效、為了愛情站到了一起,三隻手握在一起,沒人臨陣脫逃,每個人眼裏都有火焰在燃燒。劉挖挖出乎意料地提了一個建議:“咱們結拜吧。”

在這種危機關頭,這倒是個穩定軍心的提議。劉挖挖說古人的結拜,除了是一種儀式以外,其實還有命運分流的含義,將厄運分擔給三個人。頭頂客艙裏無論是黑鬼祝佳音還是三個小屍王,都鬧得煞氣衝天,不分流一下,真未必抗的住。

事態緊急,所以一切從簡。貨艙裏沒有三牲六畜香燭黃紙之類的玩意,小空姐從身上摸出一大堆零食和化妝品,劉挖挖掃了一眼,說湊合吧。他挑了三塊口香糖,讓我們每人一塊嚼了幾下,吐出來,三塊揉成一塊再粘到地上,在上麵放了一瓶蘭蔻睫毛膏的小樣。

我們三個人互相報了年紀和八字,劉挖挖最長,我其次,然後是殷萍萍。我們按順序站好,各自伸出右手托起一整塊榛仁金莎巧克力,衝著蘭蔻的小瓶兒拜道:“我三人義結金蘭,結為異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後三隻手一起用力,嘎巴一聲把巧克力掰成三塊,各自吃了。

劉挖挖說這就算禮成了,我們互相對視,心情和剛才大不相同,一種奇妙的感覺在我們之間若隱若現。劉挖挖大笑著拍打我們的胳膊:“從今日起,我們三人就好似劉關張……呃,這個不吉利,就好似蕭段虛……哎,這個也不吉利,就好似阮氏三……媽的這仨是親兄弟!總之,我們以後休妻與共,生死也與共。”

我攔住他說:“大哥,先別說這些了,接下來怎麼辦吧,是直接打上去,還是?”

劉挖挖道:“不急,咱們得先搞清楚幾件事。你的八字我看了,普通而已,為什麼那個黑鬼會刻意把你安排到飛機上來?還有,那黑鬼偷偷上機的目的是什麼?他一直在唱趕屍歌,趕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些問題我一個也答不出來,他們兩個也是一臉茫然。這時殷萍萍指著那個詭秘大木箱說:“我想起來了,這件貨物是最後一刻才被裝上飛機的,還是我給開的貨艙門。老馬……二哥登機的時候,我正好在跟機長彙報貨物配載情況。”

我們的視線一起落在那個詭秘的木箱上。也許,這裏隱藏著答案。

“這貨物是誰寄出來的?”我問。

殷萍萍神情有些困惑地拿起貨單:“這是當地GI寄出來的。”

GI?

劉挖挖咂咂嘴,神情頗為怪異。我問他GI是什麼?他卻反問道:“CI你知道麼?”我點點頭,CI是Confucius Institute的簡稱,中文叫孔子學院,是國家在全世界推廣文化的機構。我常看新聞,所以還算了解。

“GI,是與CI平行的一個機構,不過知道的人不多。它的全稱叫做Guiguzi Insitute,鬼穀子學院,它的職責是向全世界推廣風水、八字、周易等傳統秘術,當然也包括趕屍。”

“難道……這黑鬼還是GI的學員?”

“不可能。”劉挖挖斷然否認:“GI我接觸過一點,他們在非洲不設趕屍課程,黑人不適合趕屍。”

我聽到這一句話,一下子想到了剛才祝佳音在客艙那一聲喊叫:“誰說黑人不可以趕屍?我趕的屍體,是最優秀的!”再聯想到他一直把“種族歧視”掛在嘴邊,估計這裏麵還有不小的隱秘。

無論是CI還是GI,都與民航有協議,必要時可以捎一些郵包什麼的。我估計,這個黑人兄弟是GI的學員之一,利用這個特殊的身份把這個箱子發了上來。

“難道登機前你們沒檢查過嗎?”

“別忘了他同時也是機場的辦事員……這裏的機場管理混亂,可不是咱們國內。”

劉挖挖不耐煩地拿起一根撬棍:“哪兒那麼多廢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餓了?”

劉挖挖和我齊心協力,強行插入木箱子縫隙。泡沫緩衝劑的黏性並不強,在撬棍的傾軋之下,很快就被撬開。我們把凝固了的緩衝劑撕扯開,箱子裏的東西讓我們大吃一驚。

箱子的裏側,是一個玻璃缸,缸裏居然是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我見過,正是商務參讚的那個助手。他已死去多時,蜷縮在魚缸裏如同一個嬰兒,全身赤裸。在他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腳掌心七個地方,都有一抹殷紅眼色的朱砂痕跡,還用五色布條捆縛腳踝。

“這絕對是趕屍,而且是最古老的趕屍手法,早就被淘汰了。”劉挖挖在這方麵是行家,隨口點評道:“現代趕屍,隻需要在胸膛、腦門和左手手心點砂就夠了;而且捆縛也不用布條,都用的是七股對絞的鍍錫銅線。”

“為什麼?”

“屍體對線材很挑剔,線芯的質地不同,屍體走起路的感覺都大不相同。像是鍍錫銅芯,可以讓屍體邁步頻率高,適用於平地;如果是山地趕屍,就得選4N級以上的無氧銅,屍體走得穩……哎呀,裏麵學問大著呢,有機會再跟你細說。”

劉挖挖圍著魚缸轉了幾圈,一拍巴掌:“我看出來了,黑鬼真正要趕的屍體,應該就是這個家夥。”

“可是他在魚缸裏啊,怎麼趕?”

“這就是你的作用了。”劉挖挖背起手來,搖晃著指頭,“你的八字我看過了,雖不夠硬,但卻是個海納百川,兼收並蓄的命格,那個黑鬼一直唱的趕屍歌,積蓄到了你的身上。等到了目的地,把你往這一擱,就能把那歌的力量過渡給他,讓這屍體自動起立行走——簡單來說吧,黑鬼千方百計把你弄上飛機,是把你成是蓄電池了。”

“那豈不是說,就算這趟航班什麼都沒發生,等到了目的地,我也會被那黑鬼抓到這魚缸旁邊,給這屍體充電?”我臉色有些不自在。難怪我一靠近那箱子,裏麵就冒出白色泡沫,原來是這位助手對我有了感應,這才引發出震動激活了緩衝劑。

“不錯。看來二弟你還算幸運,那黑鬼機關算盡,唯獨沒算到自己居然被掛在了飛機機翼上,不然你下飛機,也會遭他的毒手。”

“可是,我現在靠的很近,它也沒動啊。”

“因為你身上的趕屍之力,在剛才都吐給了那三個小王嘛,電池用光了。”劉挖挖攤手。

就這樣,在我們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中,整個事件的脈絡在我眼前清晰起來:黑人兄弟是當地GI的學員,先買通商務參讚的助手,把我弄上飛機;然後他又殺死助手,裝到魚缸裏灌滿緩衝劑,在最後一刻送進貨艙。他自己則穿好羽絨服,趴到飛機上,一直不停地念動趕屍歌往我身體裏灌。結果中途出了意外,他被甩到機翼上,誰知這黑人身死道不消……

我有些哭笑不得,薑維所懷疑的那個內鬼,嚴格來說,原來是我。

現在隻有一個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劉挖挖指了指天花板:“我不知道,隻能上去問他嘍。”

我們遲早是要麵對黑鬼祝佳音的,但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怎麼打?以我們三個的戰鬥力,既打不過那三個小王,也戰不過厲鬼。劉挖挖詭秘地眨了眨眼睛,把參讚助手的屍體搬出魚缸,在四肢捏了一圈,心滿意足:“這具屍體底子不錯,如果能趕起來,也是個好幫手。”

“可是……我身上的趕屍之力已經耗光了啊。”我為難道。劉挖挖鄙視地瞪了我一眼:\"誰說要依靠你了?

他走到無線電台前,對我說:“這些零件我用用。如果能解決的了,就不用跟地麵求援。如果解決不了,聯係上咱們也死定了。”我隻好看著他把電台拆卸,從裏麵拆出線圈、電線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電路板與元件。他又叫我們翻動貨艙裏的其他行李,找出更多零件。

最後站在我們麵前的,是一具身上掛滿了管線的屍體。藥挖挖手裏捧著蓄電池,一接電路,他登時渾身火花四濺,小燈亂閃,好似一棵聖誕樹。劉挖挖打量了一圈,似乎還不太滿意:“這個蓄電池的推力還是不夠,對盆骨運動的控製力欠缺平滑,要是我手裏有三組蓄電池外加真空管的話……哼,上頭那黑鬼,不知從哪個克萊登道觀學了點皮毛,就敢逞威風。就讓我這正經科班的趕屍碩士,好好給他上一課!”

劉挖挖氣哼哼地轉過頭來:“你們得幫我。”

“怎麼幫?”

“蓄電池隻能驅動他的四肢,要讓他動起來,還得靠趕屍鈴。我的鈴鐺扔在上頭了,我看黑鬼那辦法不錯,所以……二弟三妹你們得一直唱趕屍歌,歌聲不停,屍身就不停。”

我和殷萍萍對視一眼,都十分為難。不過事到如今,唱歌丟臉總比被黑鬼幹掉的好。好在劉挖挖唯恐我們心理壓力過大,安慰我們,說唱歌隻是手段,跑調也沒關係,重要是唱出氣勢。他拍了拍手裏的蓄電池:“內容不重要,關鍵還得看器材。”

“但是那首英文的我們不會啊。”

“中國人趕屍不用英文!隻要帶鈴鐺的,都有效果。”

我和殷萍萍開始拚命思索都有什麼合用的歌曲。趁這個當兒,劉挖挖仰望上方:“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把手機給我。”我和殷萍萍毫不猶豫地掏出來扔給他。劉挖挖低頭開機,擺弄了一陣,重新還給我們,說如果被黑鬼兄弟近身,就扔出去。我看他隻是按動了幾下鍵,心想難道每部手機裏麵還有隱藏的爆炸功能?

我們三個準備停當,正要動手,這時貨艙裏的擴音器忽然響了起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從裏麵傳過來:“喂,我是薑維……”

“薑維?是你嗎?太好了!!”殷萍萍高興地跳起來。我和劉挖挖也麵露喜色,我們都以為他已經凶多吉少,想不到還活著。

薑維的聲音聽起來狀況不是很好,斷斷續續的:“祝佳音,祝佳音襲擊了我……”

“薑維,你放心,祝佳音屌爆了!我們馬上幹掉他,再去駕駛艙幫你。”我拿起貨艙電話大喊。他是整個飛機上第一個覺察到異狀的人,而且也是最信任我的人,我不能看著他死去。

“你們三個裏,有一個是黑鬼的內線,你們必須把他找出來,否則……”他的聲音低沉下去,貨艙裏響起嗡嗡的聲音,“否則我就抽光貨艙的空氣。”

這招相當決絕,但也屬無奈之舉。薑維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也隻有這個辦法能夠最快速度揪出內鬼。他不知道,經過我們的拚湊,已經找出了真相。

“糟糕,貨艙電話壞掉了,他聽不到我們說話!”我一拳狠狠砸在牆壁上。

貨艙裏的抽空速度非常快,我們能明顯感覺到抽風機口產生了巨大的吸力。我甚至能想象到,薑維蒼白著臉色,在駕駛艙裏緩緩推動抽風機的操作杆,盯著並不存在的內鬼咬牙切齒——沒有什麼比被不知內情的戰友害死更鬱悶的事了。

殷萍萍麵色煞白,她還想對著喇叭解釋,劉挖挖大吼:“別解釋了,他聽不到,咱們趕緊走!”抽風的速度太快了,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否則都會缺氧窒息而死。

“薑維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算命的說我們的名字很登對,我們會互相守護,白頭到老!這是我們的命運。”殷萍萍喃喃自語。

我飛快地爬上梯子,用手一抬,門開了。我登時放了一大半心,看來黑人祝佳音還在跟三個小王糾纏,沒時間來封閉這個艙門。殷萍萍傻傻地望著喇叭,流淚不止,我衝她怒喝道:“不許哭,給我唱!”

說實話,我一直想扮演惡霸,但沒想到第一次說這種台詞,居然是在這種場合。殷萍萍被我嚇到了,抽抽噎噎地開始唱起來,我側過身去,衝劉藥藥使了個眼色。劉藥藥抱著蓄電池開始做法,那具助手的屍體在歌聲中緩緩抬起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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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很小聲,然後她越唱聲音越大,聲由心生,大概是這歌詞讓她想起了薑維吧。助手屍體在這歌聲的激勵之下,在劉挖挖和我的前拖後拽之下,順利從貨艙爬進了客艙。我們幾個也依次爬了上來。

客艙裏已經是一片狼藉,兩百具屍體東倒西歪地躺在過道,許多座椅和行李架都被撞毀。兩隻小王俯臥在地上,耗盡了力量,變回成了普通屍體。而我們最關心的黑鬼祝佳音,癱坐在一把座椅上,冷冷地睥睨著我們,渾身都是破破爛爛的。當他注意到助手的屍體時,眼神一爆,露出極度痛恨的神情。

我們三人一屍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突然之間,祝佳音朝我撲了過來,速度驚人。

“厲鬼最怕穢物,快扔!”劉挖挖大喝。

我沒反應過:“穢物?這去哪裏找,現拉我也拉不出來啊。”

“就是你的手機!”劉挖挖急得一把將手機搶過去,像投擲手榴彈一樣投過去。祝佳音被手機砸中了額頭,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殷萍萍見狀,也投出自己的手機,打中了祝佳音的臉。祝佳音一個後仰,摔倒在地再也沒爬起來。

“我操,怎麼這麼大威力……”我擦擦額頭上的冷汗。

“跟你說了,這是穢物。”

“手機怎麼會是穢物呢?”

“我剛才用藍牙給你們兩個傳了點圖片和小說。”

殷萍萍聽到,騰地臉紅了。我又問道:“為何我的手機砸過去,他隻慘叫一聲;萍萍的手機扔過去,卻能砸個倒仰?難道她手機裏的圖片更加汙穢嗎?”

劉挖挖冷哼一聲:“別扯了。她的是諾基亞,你的是蘋果,能比嗎?”

這時候,黑鬼祝佳音重新站了起來。他大嘴一張,一縷幽魂從祝佳音的口中冒出來,在半空盤成一團黑霧,黑霧中一張黑人的臉若隱若現——當然,我們完全看不出來。

黑霧尖嘯一聲,對著助手屍體直直衝了過來。“快唱!”劉挖挖雙手捏咒。殷萍萍站在屍體背後,繼續開始唱起來,黑霧與屍體戰做一團。在歌聲的助威之下,助手屍體越戰越勇,黑霧越發稀薄起來。少女的歌聲與戰鬥的屍體,這一幕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厲鬼雖然凶狠,但也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經過連續奮戰,黑鬼兄弟已然是強弩之末。當它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取勝,索性騰空而起,狠狠地用字正腔圓的中文吼道:“你們哪裏懂得我的痛苦!”

沒人接他的話,這有點出乎黑霧的意料。它楞了楞,隻得凶狠地吼道:

“好吧,就讓我告訴你們,你們錯在哪裏!我出生在一個小部落裏,十幾歲的時候來到首都打工。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一個來自中國的老人。這位老人說他有神奇的趕屍之術,但不肯教我。我借著和他親近的機會,偷學到了他的手段。老人去世以後,我就在各個部落之間趕屍。”

黑霧看還是沒人表現出興趣,情緒更激動了。

“我希望能夠進一步學習。我首先參加了CI,磨礪了我的中文,隨後報名參加GI。可這個混蛋——對,就是站在這裏的這個混蛋——告訴我,我沒有資格學習。我很生氣,這是種族歧視!我反複地申請,反複地表達對趕屍專業的熱愛,但仍舊沒得到許可。我恨他,我恨你們來自趕屍之國的人!所以我要報仇!我要親自把這個混蛋的屍體趕到你們的首都去,用他的屍體來證明,我們黑人一樣可以趕出漂亮的屍!”

可即使如此,還是沒人理他,也沒人說“即使如此,你也不該傷害別人呀”或者“這不能成為你做壞事的理由”或者“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看吧!就是這種傲慢的態度!令人憎惡!”黑霧尷尬地尖叫。

這時候劉挖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會給你同樣膚色的女朋友買黑絲嗎?”

“不會!”

“你會在黑夜裏試圖抓一隻烏鴉嗎?”

“當然不會!”

“你會在子時去追殺騎著烏騅馬跑去烏江的西楚霸王嗎?”

“……也不會!”

“趕屍匠趕屍永遠都是在夜裏,而且不能點燈,所以我們得確保每個人都能看到我們,早早躲開。所以同樣道理……”他攤開雙手。

在經曆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黑霧發出震天動地的慘吼聲,然後自暴自棄地化成無數的黑絲,在客艙裏到處亂竄:“混蛋,同歸於盡吧!”

整個飛機開始劇烈地顫抖,所有人都東倒西歪。我被震得跌倒在地,看著無數黑絲在眼前呼呼地飛過。這位黑鬼兄弟大概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不滿了吧。在這一片混亂中,隻有殷萍萍站立在客艙後麵,保持著直立。她撩起額前的頭發,用手指向無處不在的黑絲:“你傷害了薑維,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那就先殺死你好了!”

無數黑絲重新彙聚成一股黑煙。就在它逼近殷萍萍的一瞬間,她露出快意的表情:“薑維,你可以親手製裁他了哦。”她猛地彎腰,把通往貨艙的氣密門掀開。

在駕駛艙的薑維並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麼,他仍舊在抽著空氣。貨艙此時已經快被薑維抽光了。此時氣密門一開,整個客艙的氣流都朝著貨艙湧去。黑鬼兄弟化身的黑霧被巨大的漩渦裹挾,尖叫著被吸去了貨艙,然後被抽風機鼓入排氣道,從747-200C裏被甩到了萬米高空……

當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殷萍萍把氣密門重新關好,喊著薑維的名字朝駕駛艙跑去。我也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跟過去。我們推開駕駛艙的門,看到薑維坐在座位上,保持著一個姿勢,臉色蒼白地按著抽風機的控製鈕,另外一隻手緊握著一管潤唇膏

薑維看到殷萍萍,勉強抽動嘴唇,給了一個欣慰虛弱的笑容。殷萍萍一把抱住薑維,淚如雨下。我和劉挖挖站在門口,很有默契地沒有吭聲。薑維放開按鈕,用手緩緩地撫摸著她的頭,身體向後一靠,閉上眼睛,喃喃地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我後來一直在思考,卻從來沒想明白過:

“丞相……這次我守住殷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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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的事情乏善可陳。我們重新收拾了屍體和客艙,有驚無險地飛回了祖國。我直接奔回公司開會,薑維被送去了醫院,殷萍萍跟他形影不離。而劉挖挖很快就消失了,大概又去什麼危險的地方為國家趕屍了吧?

後來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聽到了更多關於趕屍以及特種運輸的故事。至於747-200C上那兩百具屍體到底是什麼來曆,又去了哪裏,劉挖挖卻從來沒告訴過我,我也不敢去打聽。但我從他諱莫如深的表情能猜出,那一定是國家利益攸關的事情,一旦公開會驚天動地——不過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就是我的經曆。

對了,我還忘記說一個人——機長祝佳音。

首先是個不幸的消息。這位老資格的機長因為被黑鬼上了太長時間,已經回天乏術。他的魂魄,在黑鬼兄弟散成無數黑絲時,被打的粉碎,飄散在飛機的每一個角落。

其次是個幸運的消息,在有關部門——我至今不知道他們的來曆——的幹預下,祝佳音的魂魄被保存下來,雖然拆的太碎,無法彙聚,隻可以繼續生存在那一架747-200C裏。

於是,祝佳音的靈魂變成了飛機,他生存在每一片襟翼之間;活躍在每一根進氣通道裏;穿梭於發動機與空調口;偶爾也會從航空廁所的真空抽氣裏爬到機頭雷達。他們融為一體,一直翱翔在藍天上。每一個乘坐這個航班的人,都有機會在耳機裏聽到老機長的靈魂在喃喃自語,講述著他從事特種運輸事業幾十年裏所經曆的那些奇聞異事。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