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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航班》(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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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劉挖挖擺出一副高人麵孔,望著前方淡淡道:“所以說,時代在進步,科技在發展。以前無解的難題,現在都能解決。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劉挖挖指了指胸口的國徽,一臉肅穆。小空姐斜靠著廁所門,插嘴道:“劉總,那是你的職業,別把我算進去好伐?我是臨時被調來做乘務的,跟你們這種大屍人不一樣。”

“你一個人敢做兩百多屍體的乘務,很不簡單啊。”我由衷地欽佩。

“這一點都不難啊。不投訴、不吵鬧,不要任何東西,也不刁難人,這種模範乘客去哪找啊?隻要你膽子稍微大點,真的沒什麼困難,”小空姐鼻子都快翹上天了。

“萬一詐屍了呢?你怎麼辦?”我有意逗她。

“有劉總呢。”

“你們劉總萬一解決不了呢?”

“不怕,我戴著個金佛,白雲觀開的光,可吉利了!”小空姐特自豪地從脖子上拿出一條金佛項鏈,秀給我們看。我和劉挖挖大笑起來,搞得小姑娘莫名其妙。笑過以後,我忽然感覺到強烈的倦意,整個人鬆弛地靠在座椅上,想睡一會兒。我頭一歪,忽然又瞥到了機翼上掛著的那黑人兄弟。

老問題再度浮現,他是怎麼跑到那裏去的?

我聽一位機長說,以前曾經有過類似的案例。有人偷偷爬到飛機的起落架上,藏身在起落架艙中,試圖蒙混過關,結果被凍死在裏麵。可是,無論這位黑人兄弟藏到哪的艙門裏,也不可能被掛到後緣襟翼上。

從他懸掛的姿勢來看,明顯是從機翼上方滑落的。而懸掛的位置,是右翼的裏側襟翼。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唯一的可能,這位黑人兄弟在起飛的時候,攀到了飛機的頂部,因為那上麵沒什麼固定的地方,結果在飛行時不慎被氣流吹落,從機身掉到機翼,然後被襟翼鉤住,吊死或凍死在那裏。

如果想偷渡的話,藏進貨艙是相對比較安全的選擇。可他卻選擇了爬到飛機頂上,這明顯不像偷渡,反而更接近窺視。那個非洲小國靠近熱帶,地麵溫度三十多度,這個黑人兄弟卻穿著羽絨服,明擺著是事先做了隨飛機升空的準備。

他想窺視什麼,不言而喻……

想到這裏,我臉色變得凝重,覺得自己被卷入什麼國際事件中來了。我趕緊對劉挖挖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劉挖挖聽完以後也收斂起笑容,低頭沉思起來。

沒過多久,他突然猛拍大腿,全臉的麻子都開始抖動抽搐,像收不到信號的電視屏一樣。我問他怎麼了,劉挖挖卻抓住我的手:“你剛才,一共按下去幾具屍體?”

“十八具啊。”

“哪排你還記得嗎?”

小空姐及時地遞過一張座位布局圖,我拿紅筆做了標記。劉挖挖拿著圖越看表情越緊張,他也拿起筆在上麵點了幾個黑點:“你看看,這是我發現屍體站立的位置,和你的有什麼不同?”

我在公司天天看表格與報表,所以一眼就看出其中古怪之處:劉挖挖在左側一共處理了八具屍體,而且分布很均勻,前中後都有;而我處理的屍體一共十八具,卻集中在十二到十六排靠右舷窗的FG區域裏,其他地方隻有零星幾起。

而這個區域的機身外側,正對著的恰好是後緣襟翼與懸掛其上的黑人兄弟……

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劉挖挖沉聲道:“自古以來,趕屍最忌諱的事,是撞屍。行走在路上的屍體,假如撞見新死之人,就會產生煞氣衝撞,發生屍變。所以我們趕屍的時候,墳地、葬禮和醫院這三個地方,都是要早早繞開的。”

“你是說……那位死在外頭的黑人兄弟,對機艙裏的這些屍體產生了煞氣衝撞,所以越靠近右側機翼的機艙座位,起屍變的屍體越密集?”

“對,我開始以為那些屍體站起來,隻是因為法器鬆脫。現在看來……都是這黑鬼鬧的。”劉挖挖恨恨瞥了眼外頭,咬牙切齒。

“咳……是黑人兄弟。”

“兄弟個屁,他現在早死了,可不就是個黑鬼麼!”劉挖挖怒道,“而且他媽還是個厲鬼!”

順著他的手指,我看到那鮮紅色的羽絨服,心中一寒。劉挖挖道:“北方屬水,色為黑;南方屬火,色為赤。這黑人穿著紅棉襖死在這裏,正是個水火不容之勢,隻怕比平時的厲鬼還要凶險數倍……”

他的手顫抖著幾乎拿不住礦泉水瓶,費了半天力氣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跟它煞氣衝撞,隻怕這些屍身當中,會撞出一個屍王。”

“那我們怎麼辦?”

“快……你把你護照給我,告訴我你出生的時辰,我給你算算,看憑你的八字,能否扛過這一劫。”

我手忙腳亂地開始翻護照,這時小空姐發出一聲淒厲的驚叫:

“有東西……有東西走過來了!”

在我們眼前的右側通道上,一個人影正緩緩朝著後艙走過來。在它的兩側,小桌板發出劈裏啪啦的碎裂聲,所到之處,屍體紛紛起立,仿佛看到部級領導的副處們。

我和劉挖挖同時比出了中指。

那人影走路的姿勢很奇怪,既不同於普通屍體一跳一跳,也和僵屍的步履蹣跚不一樣,更接近跌跌撞撞。隨著他的逐漸靠近,周圍的屍體都興奮起來,劈裏啪啦地起身站立,就差行納粹禮了。它似乎一門心思要來後艙,對屍體視若無睹,徑直奔我們而來。

“難道它就是屍王?”我問。劉挖挖點點頭,又搖搖頭,全神貫注去演算我的八字,隻是那手抖得不是一般厲害。飛機不同別的地方,真被什麼東西盯上了,沒地方跑,沒地方藏。我無奈地看著那黑影逐漸靠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緊急關頭,劉挖挖猛地把筆扔開,拿起紙大聲衝我喊道:“老馬!!”

“算出來了?!”我又驚又喜。

“借我計算器使使……”

我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劉挖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說命理八字隻是公共課,不是趕屍必修,所以他一直就學的很糊塗。

眼看那屍王距離後艙隻有二十多米,我們走投無路。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痛罵著劉挖挖的不靠譜兒,痛罵著那商務參讚把我安排到這航班上,甚至痛罵那黑人辦事員。這時在我身後傳來一陣鏗鏘的金屬碰撞聲,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環顧四周,發現小空姐不見了,問劉挖挖,他也很茫然。我們倆都是一個冷戰,難道這屍王已經學會了隔空抓人的本領,把小空姐抓去當點心了?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衝入我的耳朵:“小娘我跟你們拚了!”

我們同時回頭,駭異地發現,小空姐推著一輛餐車從後艙工作間衝出來,那狹長餐車頂上還堆著許多錫紙包飯盒,飯盒在冰冷的空調裏冒著蒸蒸熱氣,有如一輛蒸汽機車,車頭還綁著一把小馬紮,四支不鏽鋼腳如牛角般橫立。

真虧她在這麼短時間內準備出這麼多武器……

我和劉挖挖縮著身子閃過,小空姐推著餐車往前艙衝去,所向無前,邊跑邊把熾熱的錫飯盒朝屍王扔過去,惡狠狠地嚷道:“先生你要牛肉還是要魚肉啊!你要麵條還是要米飯啊!來杯咖啡怎麼樣!把手機和電子設備都關了啊混蛋!”英姿勃勃,有如一尊脖懸白雲觀開光金佛的王爾古雷女戰神。

無數的餐盒與熱飲杯子飛舞出去,那屍王一下子猝不及防,被打了個正著,兩隻手驚慌地揮舞起來。小空姐還不罷休,抄起電水壺又砸過去,拖著哭腔兒:“我還沒談過戀愛呢!我還沒跟薑維告白呢!!”

“別扔了!我答應你!我就是薑維!”屍王氣急敗壞地喊道。

小空姐的狂暴攻勢戛然停止了,連我和劉挖挖都楞在了那裏。我問劉挖挖:“薑維是誰啊?”劉挖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小空姐,回答說:“副機長。”

我這才看清。這個叫薑維的年輕人大概也就二十七八歲,高鼻梁,深眼窩,長得挺帥,可惜被小空姐一通亂砸,整個人狼狽無比,雪白的機長服上沾滿了各式菜肴,還有幾處水漬和汙痕。他哆哆嗦嗦走到小空姐跟前,苦笑道:“我在你眼裏,就那麼像屍體啊……”

小空姐傻站在原地,張著嘴囁嚅了幾下,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轉身跑進工作間不出來了。也難怪,換了誰,這麼做出人生第一次告白,都得崩潰。薑維看了我倆一眼,也緊跟著跑了進去,

劉挖挖擦擦額頭上的汗,掐指一算,嘟囔道:“我就說嘛……就算是厲鬼撞煞,也不該這麼快就養出屍王,怎麼也得兩個……不,三個時辰。”我已經對劉挖挖的計算能力放棄了希望,沒接這話茬兒,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他既然不是屍王,走過來時,怎麼周圍屍體都那麼高興?”劉挖挖說:“他身上生氣太盛,又沒噴香水,胸口也沒國徽,肯定會擾動屍體均衡。我若是不給你做一番處理,你剛才過去也是那番景象。”

我再往前看去,發現薑維過來以後,屍體都重新坐下了,恢複了剛才的森冷安靜。劉挖挖得意道:“你看是吧?”我冷哼一聲,比出中指,真是三個趕屍匠,頂一個事後諸葛亮。

薑維從工作間走出來,看他的神色,似乎是把小空姐哄好了。劉挖挖問他怎麼離開駕駛艙了?薑維整整衣領,冷冷掃了我一眼,回答道:“飛機姿態有點不正常,機長讓我來後艙查看一下。”

我苦笑著指了指窗外。薑維趴過去看了一眼那黑人的屍體,臉色微變:“不能讓他這麼掛下去,他會破壞機身的平衡姿態,一遭遇側風咱們就全完蛋了,連迫降安全都無法保證。”

“豈止這麼簡單……”劉挖挖把黑鬼可能會導致整個航班屍變的事說出來,薑維不感興趣地擺了擺手:“這個劉總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問我。趕屍,我不行;開飛機,你不行。咱們各司其職,做好份內的事就好。”

薑維思維很清晰,說話也很很幹練,比起滿嘴跑火車的劉挖挖,更對我的胃口。我問薑維:“可是人不可能爬到機翼上去解鉤子,你打算怎麼辦?”

薑維拿起一個座椅遙控器,給我們比劃:“我會找一個氣候條件好點的空域,做一次小角度緊急機動,把屍體甩出去。”我們都說好,可薑維又說:“但那具屍體的位置太靠近發動機了,如果一次沒甩出去,他蕩回來,很容易被吸進去,到時候更麻煩。唯一的辦法,在飛機轉向前,讓機身向右傾,機翼傾斜,使屍體懸掛與發動機之間不在一個平麵。”

他說的都是專業意見,我們都沒疑問。薑維對劉挖挖說道:“這個還得辛苦劉總一下,把坐在左側機艙的屍體,都趕到右邊去,改變配重,機身自然就傾斜了。”

劉挖挖卻一下子跳起來:“這絕對不行!你沒聽我剛才說嗎?那黑鬼的煞氣已經開始侵入機艙了,右邊靠機翼的座位已經開始有屍變的現象。全挪過去,那不是把炸藥往火堆扔嗎?”

薑維微笑道:“甩掉屍體隻要一瞬間,這點時間,我相信劉總的業務水平,一定能爭取到。”

這一頂高帽子砸下來,劉挖挖當時就不吭聲了,癟著嘴,瞪著大眼仁兒,跟歐陽鋒練蛤蟆功似的,也不知道是在想辦法,還是在找借口推托。

這時候小空姐從工作間裏走出來,羞怯地看了我們幾個一眼,鑽到薑維身後,跟剛過門的小媳婦似的,低眉順眼不吭聲。我不知道工作間裏發生了什麼,但看她滿臉通紅,就知道薑維肯定用了什麼激烈手段安撫。年輕真好啊……我暗自感歎。

這時薑維拍了拍我肩膀:“馬先生是吧?我需要你的幫忙。”

“嗯?”

薑維指了指地板:“我已經讓機長給貨艙通了氧氣,你跟我下去挪一下貨物配重。這樣劉總也能少趕兩具屍體。”這個要求合情合理,我答應了。

小空姐揪著薑維衣角,把脖子上的金佛摘下來,要給他戴上,卻被薑維給謝絕了。小空姐扁著嘴巴要哭,劉挖挖過來解圍道:“男戴觀音女戴佛,你給他戴這玩意兒,倆公的天天身貼肉,不吉利啊。”嚇得小空姐趕緊收回來,摸了半天口袋,拿出一管潤唇膏塞到薑維手裏。薑維收下來,鄭重其事地揣到衣兜裏。

劉挖挖打開行李箱,把趕屍那一套行頭穿好了,頭頂七星笠,身披魚鱗蓑,手裏還拿著個趕屍鈴。據說這是湘西傳統趕屍的標配,鬥笠擋臉,蓑衣避雨,搖著鈴鐺在前帶路,屍體在後頭跟著,邊撒符紙邊在嘴裏念叨:“湘西趕屍,生人勿近。”

可是劉挖挖跟傳統有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他另外一手不是拿符紙,而是拿著一張電路圖。

“你這是做什麼?”我拿過去看。

“你以為趕屍像電影裏那麼簡單?”劉挖挖沒好氣地把圖紙搶回去,“這是個係統工程,要合理利用生物電。一次趕走那麼多具屍體,就得事先設計好,該把他們並聯還是串聯,電壓和電流強度是多少,還要考慮屍體表麵阻抗。電路設計不合理,屍體是趕不動的。”

我倒不知道這玩意跟電工還有聯係,聽著有點頭暈,深悔自己多嘴,便留下劉挖挖在那兒咬著筆頭,冥思苦想。小空姐抱來一卷電線,幫著劉挖挖燒膠皮截線,眼睛卻一直瞟著薑維。薑維用內部電話向機長通報情況以後,衝我做了個出發的手勢。

貨艙的入口就在工作間下方。我們掀開地毯,拉開氣密門,露出一個漆黑的入口。我和薑維順著梯子爬下去,他輕車熟路地把貨艙燈光打開,然後在小空姐依依不舍的眼神下將氣密門再度關上。

我環顧四周,貨艙比客艙要開闊多了,裏麵堆放著一大堆木箱和航空包裹,溫度很低,空氣有淡淡的臭味。奇怪的是,按道理飛機貨物的配載非常嚴格,可眼前這些貨物卻東一堆,西一堆,顯得雜亂無章。

根據計算,我們需要挪動三十具屍體和至少三百公斤行李,才能達到飛機傾斜的效果,而且還要迅速挪回去,難度可不小。我心想自己一無所長,既不會趕屍,也不會開飛機,索性賣賣力氣吧,於是我挽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

可薑維卻沒動,他抬頭敲了敲氣密門,確定關好以後,走到我跟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帶著我一直走到貨艙前端一個大木頭箱子的裏側,這才嚴肅地對我說:“馬先生,你得幫我控製這架飛機。”

“What the fuck……………………”我差點沒忍住爆粗口。我今天出門前一定是忘了查黃曆,先是趕屍航班,然後是黑鬼外掛,好不容易出現一個靠譜的駕駛員,又想劫機?

“我這麼做是有理由的,請你聽我說完。”薑維說的很誠懇,一直到這時候,他才顯露出一絲緊張與惶恐,他從上衣口袋掏一包煙,拿出一支叼在嘴裏,卻沒點火。我看到那煙微微有些顫動。

“我是副機長,負責跟地麵保持聯絡。在半小時之前,我在耳機裏突然聽到了一陣模糊的呼叫。”薑維說,“開始我以為是附近有飛機幹擾,但很快發現不是。那聲音不是很清晰,雜音很大,還伴隨著劇烈的風聲。”

“說的什麼?”

薑維遞給我一個耳機和mp3大小的電子設備,調了幾下旋鈕。我戴上之後,很快在雜音中分辨出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像是在暴風中低吟,吟誦的是一段英文:“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反反複複就是這一句,充滿了令人不安的語調。

“聖誕歌?”我皺起眉頭。已經快聖誕節了,收音機裏放放聖誕歌很正常,不明白薑維怎麼緊張成這樣。薑維把煙卷拿下來,說:“這個裝置可以收聽這架飛機在使用的所有頻道。你剛才聽到的,就是我剛才用的頻道,不過作用距離比較短——也就是說,聖誕歌的信號源離飛機不太遠。你想到什麼沒有?”

我眼睛一下瞪大:“你是說,這聖誕歌,是那個掛在機翼上的黑人發出的呼救?”

現在飛機已經飛行了兩個多小時,那黑人起碼死了一個半鍾頭。我以前聽過些離奇事件,據說人如果死前情緒過於強烈,靈魂很可能不會立即消散,在特定頻率被收音機通話器什麼的接收到。

這黑人死在了機翼下,魂魄既然能化為煞氣,那麼滲入通信波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死後幹什麼不好,幹嘛一直哼哼聖誕歌呢?

“難道說……”

一個荒謬的念頭進入我的腦海,薑維卻不置可否。我再也無法冷靜下去,揪住他的衣領怒喝道:“那聖誕歌怎麼解釋?你別告訴我,他是聖誕老人!”

馴鹿與飛機撞在一起,然後聖誕老人被掛在機翼上穿著紅衣服死去,死後化身厲鬼並激活湘西屍王——我他媽的不想遭遇這種不要臉的混賬事故。

薑維示意我冷靜,給我也遞了一支煙。我謝絕了,從兜裏掏出一片潤喉糖含到嘴裏。薑維說:“當我看到窗外那屍體的時候,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可是你再聽聽這個……”

他又把設備調節了幾下旋鈕。我戴著耳機,繼續聽下去,發現還是那一句歌詞,但聲音變得清晰溫潤多了,甚至有抑揚頓挫,但念頌歌詞時那種邪邪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這次怎麼如此清晰?”

薑維一屁股坐在地上,麵露痛苦之色。我再三問他,他惶惑地抬起頭,慢慢說道:“你現在收聽的,是機長專用頻道,唱這句歌詞的,是我們機長。”

我霎時口幹舌燥,心髒狂跳,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鬼上身了。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離開駕駛艙的時候,機長還很正常。可我剛才給機長打電話彙報,電話裏機長什麼都沒說,就一直在唱這句歌詞。我一聽,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

看來,那黑人化成的厲鬼順著無線電波,上了機長的身。這情況比屍體撞煞還麻煩。驅鬼還能靠點民間秘方,實在不行扔條髒內褲;開飛機非得靠專業人士不可,被上了身可怎麼驅?

這麼大的事情,得趕緊告訴劉挖挖。我剛要往後艙走,卻被薑維一把抓住:“馬先生,我單獨叫你下來,就是不希望你跟其他人說。”

“為什麼?”

“因為你是臨時被安排上飛機的,隻有你不可疑。其他人……”薑維眼神閃過一片黯然,“其他人我現在都信不過。”

我腦子轉的飛快:“你的意思是,那個黑人爬上飛機,是因為機組裏有他的內應?”

薑維點了點頭。我對他有點同情。他才剛剛跟小空姐捅破了窗戶紙,戀情還沒持續一刻鍾,就要麵對這麼尷尬的局麵。但我也相當佩服他,從他到後艙到下貨艙,前後時間很短,他卻迅速做出了判斷並采取了堅決行動,決斷力實在驚人。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先按照原計劃,把屍體甩掉。然後我上去穩住局麵。你留在貨艙裏,這裏有一套全新的無線電發射器,還沒拆封,是上批援助非洲的物資剩下的,組裝很簡單。你在這裏把它裝好,設法跟祖國或路過的飛機取得聯係。”

這種時候,說自己不行是沒用的。於是我沒有推辭,和薑維握了握手:“希望一切順利。”

薑維抬起頭,望著天花板:“希望一切順利。等到事情解決了,我就會和她求……”

“閉嘴!這種喪氣話不能說的!”

接下來我們兩個齊心協力,把三百多公斤的貨物連拖帶拽挪到了右邊,其中就包括了那個無線電台的包裝箱。薑維對我簡單地講解了一下無線電的操作,然後爬回到客艙去。

我一個人在寒冷的貨艙裏坐下,心中忐忑不安,這一連串變故,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我看看手表,差不多飛機已經飛行了三個小時,可感覺比三年都長。我把手探入懷中,把手機打開。毫無疑問,這裏一點信號都沒有,但電子書和遊戲還能玩,我需要一個能讓自己情緒平複、聯想到日常生活的氛圍,暫時忘記外頭的屍體、厲鬼和底細不明的人類。

然後我發現平時在手機裏裝的,全是打僵屍的遊戲。命運真他媽太幽默了。

飛機忽然顛簸了一下,我看到擱在箱子上的礦泉水瓶水位稍微開始傾斜,知道薑維開始動作了。

貨艙裏的貨物,是作為固定砝碼來配載在右側的,而客艙裏的屍體,則在劉挖挖的控製下成為活動砝碼。它們需要飛快前往右側,然後在飛機甩開屍體以後,再飛快地回到左側,避免發生事故。

頭頂天花板開始傳了悶悶的腳步聲,隱約還有鈴聲和叫喊。我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劉挖挖戴著鬥笠披著蓑衣,聲嘶力竭地搖著鈴鐺,帶著三十具用電線串聯起來的屍體在狹窄的機艙裏轉轉悠悠。

飛機傾斜地角度變大了,我有點坐不穩,就抓住旁邊箱子的帆布。這個姿態持續了十五秒時間,機身突然劇烈一震,貨艙裏沒固定好的箱子都移動了幾分,鋼支架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這估計就是薑維說的小角度機動了。

頭頂忽然傳來一陣歡呼,我心裏一喜,看來是那具黑人屍體被甩掉。可是隨即一想,厲鬼恐怕已侵入了駕駛艙,那屍體在不在其實已不重要,情緒又低落下去。

天花板又傳來腳步聲和鈴聲,肯定是劉挖挖搖著鈴鐺,驅趕著屍體們返回座位。慢慢地,飛機姿態逐漸調整回來,我長出一口氣,按照計劃,打開無線電台的箱子,開始組裝。

突然,我手中的動作停住了,一道寒冷徹骨的涼氣從心髒散發出來。我的腦海裏,那鈴聲和那歌詞逐漸合二為一。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腦海中,聖誕老人和雪橇的影像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麵色鐵青的行屍走肉,前頭一個鬥笠蓑衣的男子搖著鈴鐺,踽踽而行。

原來,這唱的根本不是聖誕歌,而是趕屍鈴!

那懸掛在機翼的黑鬼,從一開始就沒在窺視,而是在趕屍——即使是身亡後也從未停止。他不是華裔,那麼用英文趕屍也不足為奇。他上了機長的身以後,繼續在念動歌詞,繼續趕屍。

可他趕的屍在哪裏呢?

我把視線投向空蕩蕩的貨艙內,這才注意到,眼前雜亂無章的貨物裏,有幾個是黑色的木箱,長方形,一頭寬,一頭狹,上麵還有層蓋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那蓋子似乎在微微顫動,露出一條縫隙,似乎裏麵有什麼東西在拚命頂起。

我願意付出全部的財產,來換取一個人告訴我,這隻是西門子的冰箱。

附:

黑鬼兄弟的趕屍歌

YoYoYo

Walking through the road

In a cor-pse open grave

Over the fields we go

Screaming all the way

Bells on rotten body

Making people slay

What fear it is to run and wipeA corpse band tonight

OH,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Oh,what fun it is to wipe

In a cor-pse open grave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what fear it is to wipecor-pse open grave

YoYoYo

我的體育老師曾經在心理輔導課上說,當一個人遇見靈異危機時,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問自己:你究竟恐懼的是什麼?

是電視裏爬出的貞子,還是僵屍血淋淋的尖牙?當你想好答案以後,不妨再問自己,為什麼會怕僵屍的尖牙?具體害怕的是牙齒的什麼部位,是臼齒?犬齒還是智齒?不妨再進一步想,僵屍也會長智齒?他們也會疼嗎?也會一邊捂著腮幫子一邊追逐活人嗎?再比如貞子,電視關掉以後,她還會出來嗎?如果把電視放在高處,她會掉下來嗎?如果把電視對著牆,她會撞頭嗎?

你問的問題越多,就會發現你的恐懼越少。恐懼來源於未知,而很多時候未知隻是因為我們太過驚慌而忘記去思考。當理性開始發揮作用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很多可怕意象根本不足為懼。

之所以在腦海裏回憶起這些話,是因為我發現,在這個狹窄的貨倉裏,這些真知灼見毫!無!用!處!

縱然我有理性,但心理上的恐懼卻無法屏蔽。當那個棺材模樣的蓋子慢慢被掀開時,我手裏捏著兩個無線電台元件,僵直在原地,巨大的恐懼灌滿了整個身體,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棺材裏睡的是什麼?巨大僵屍?還是沉睡的綠毛粽子?我的腦海裏飛快地運轉著,不知該把自己變成一株豌豆,還是變成三閭大夫。

蓋子又掀起了一點點,從縫隙可以看到裏麵的一抹白色。我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白色一瞬間擴大了,迅速填滿了整個縫隙,甚至還溢出來一點凝結在邊緣,散發出一股刺鼻味道。那番景象,就好似一個藏在箱子裏的巨人櫓管時達到了高潮。

我眉頭一皺,壯著膽子過去,伸出指頭去觸了觸,發現這一片泡沫狀的白色觸感很柔軟,像是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我知道在國際運輸業裏有一種自發泡沫緩衝劑,放置在易碎貨品四周,幾乎不占空間。一旦發生撞擊,緩衝劑會迅速膨化凝結成泡沫塑料,填充到每一條縫隙裏去,來緩衝對貨物的衝擊。我以前接觸過公司的物流,對這些略有了解。

估計剛才飛機在做小角度機動的時候,這個箱子被震動了一下,於是這些緩衝劑被觸發,把蓋子給拱起來了。我想到這裏,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純屬杞人憂天。同時我又有點好奇,伸手去抬蓋子,卻發現邊緣被緩衝劑粘出了,不用撬棍很難弄開。

我正打算四處找撬棍,忽然一拍腦袋暗暗罵道,我到底在幹什麼呀!這不是我應該做的事。那箱子裏有什麼東西,跟我有什麼相幹?我的責任,是盡快與外界取得聯係,而不是像個八卦記者一樣四處挖掘。

我把視線從箱子上移開,打算先把無線電台組裝好。這東西是模塊化結構,組裝難度不比樂高麻煩,我好歹也是個工程師,連猜帶蒙的,都給拚湊上了。可是很快我發現,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蓄電池沒了。

我仔細在包裝箱裏找了幾遍,還是沒找到。蓄電池這種東西,無論是放在電單車上還是電台裏,都很容易丟失,這種援非物資經常會被當地人上下其手。薑維百密一疏,把這種可能給忘了。

這時候,頭頂的氣密門傳來砰砰的敲擊聲,小空姐在上頭喊:“馬先生你上來吧,已經安全了!”

安全?我在心裏苦笑,他們不知道,大危機才剛剛開始呢。

小空姐又喊了一聲,我隻好無奈地打開艙門,順著梯子爬上去,看能不能在客艙找到替代品。我爬上來以後,看到小空姐和劉挖挖的表情都很放鬆,眉宇間沒了剛才那種緊張。

\"黑人兄弟的屍體搞定了?我問。

“嗯!很漂亮的一個機動,直接就從襟翼上被甩出去了,小鳥球!”劉挖挖雙手擺出打高爾夫的姿勢,虛空一揮。我走到舷窗往外看去,機翼上已經看不到那熟悉的紅色身影了,略微鬆了一口氣。至於它是掉到乞力馬紮羅山頂跟豹子作伴,還是掉到肯尼亞草原上被獅子吃掉,就不是我關心的問題了。

“你就是小馬同誌吧?”

我身後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我連忙轉身,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身後,他穿著一身和薑維一樣的航空製服,一副木質黑框眼鏡,還留著花白的絡腮胡。

小空姐笑嘻嘻地說:“這是我們機長,叫祝佳音。”

機長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小薑跟我說了,朋友你關鍵時刻見義勇為,是個好公民,我想當麵致謝。”我跟他握了握手,臉上勉強在笑,心裏卻驚駭到了極點。

祝佳音現在已經被黑鬼上了身,他跑到後艙,那麼薑維肯定是出什麼岔子了。而劉挖挖和小空姐其中一個人是內鬼,我沒法跟他們說出真相——也就是說,現在的我,是孤軍奮鬥。

這架飛機上,隻剩下兩百具屍體不算我的敵人……想想就讓人沮喪。

“薑維呢?”我問。

“按照規定駕駛艙是不能離開人的。不過小薑一個人能應付,他的技術很好,我們要信任年輕人,給他們機會,讓他們成長。”祝佳音慈祥地說,像是個循循善誘的生活輔導員。他拿起一瓶香檳酒:“來,咱們喝一杯,好好慶祝一下。”小空姐從工作間拿出幾個玻璃杯,每杯都倒了一點。那香檳是鮮紅顏色的,好似鮮血。

“讓我們同舟共濟,順利回國。”祝佳音舉起酒杯,我沒辦法,隻好跟其他兩個人一齊舉起,互相碰了碰。不過我隻是沾了沾唇,這酒我可不敢喝下去。劉挖挖倒是不客氣,一飲而盡,還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開口嚷嚷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說這同一趟航班喝酒告白,得修多少年啊?”小空姐一腳踩下去,踩得劉挖挖慘叫連連,她的臉色卻變得緋紅。

“您是一直負責這趟航線嗎?”我斟字酌句,想套出薑維的下落。祝佳音似乎很喜歡這個問題,他揮動著手臂說:“我一入伍,就飛特種運輸,這都幾十年光景了。我的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這個事業。隨便說出個什麼任務,就夠寫本小說的。不是我擺老資格,我為國家運過的怪東西,比你們玩魔獸刷的日常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