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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人間下》(3)(2 / 3)

“蘭——陵——王——”

岩石上的他背著釣竿,一字一頓地吐出這三個字。

“你說什麼?”

“高能仁兄,你果然猜到了我的真實身份。”

“蘭陵王?”

寒冷的海風將我的頭發徹底吹亂,臉上增添不少鹹鹹的水珠。

想起全美人口數據庫的記錄,眼前這個人的英文名字叫JOHN MURONG,出生於公元543年,中國南北朝時代的古都“YE”——鄴。

“不錯,慕容雲是我在這個時代的化名。我的大名叫高肅,又名高孝瓘,字長恭。我的祖父名諱高歡,我的父親名諱高澄。皇上封我為蘭陵王,是威震天下的常勝將軍,大齊不滅的守護神!後世很少提及我的大名高肅,而常用我的字為高長恭。”

雖然,身處大西洋上孤島黑夜,但說出這幾句話的瞬間,仿佛回到一千多年前,北中國的白骨荒野,數萬穿著鐵甲的重騎兵陣前,一位戴著猙獰麵具的戰神……

“你的麵具呢?”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幾乎坐倒在岩石上,艱難仰望他的身影。

“仁兄,我的判斷沒錯!”他竟帶著幾分欣喜,甚至一種得意,“你果然與我心靈相通,隻用一句話就說到我的痛處!”

是啊,沒有魔鬼麵具的蘭陵王,還是那位曆史上叱吒風雲的蘭陵王嗎?

“所以,你才會不惜數百萬美元代價,拍下我的叔叔高思國收藏的蘭陵王雕像?”

“那尊雕像不過是個小孩玩具,數百萬美元也不配說是什麼代價。”

“明白了!你最終想要得到的,是曆史上真正的蘭陵王麵具!也是藍衣社那夥人,還有蘭陵王高氏家族,數代以來從未改變的目標!”

“不,你隻說對了一半。”美少年的身形變得更加高大,真似無堅不摧的武將,發出駭人的仰天長嘯,“那副麵具原本就屬於我!而我回到這個世界的目的,隻想找回許多年前被人偷去的東西!”

徹底暈了!難道他從頭到尾說的一切,全是真的?真的來自古代?真的是那個一千四百多年前的美男子?

所以,我的讀心術才對他不起作用,因為他並沒有對我說謊!

沉默了半分鍾,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真是蘭陵王高長恭?”

幸好,我隻是冒牌貨的高能,否則我現在該叫他什麼?

老祖宗?

還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

“慚愧!”他低頭苦笑,長發迎風飄舞,像颯爽英姿的女子,“蘭陵王丟失了他的麵具!從此他不再是蓋世英雄,而隻是懦弱的美少年,被人們從心底看不起,被注視邪惡的目光,被貼上有價格的標簽。”

後麵幾句言語之中,隱隱帶著一絲淒涼,正好貼合黑夜孤島的憂鬱氣氛。

“隻有得到那副傳說中許多代人以生命爭奪的麵具,你才稱得上真正的蘭陵王!”

“是!”

慕容雲,抑或蘭陵王,緩緩走下了岩石,幾乎跌倒在亂石海岸。還是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他寬袍大袖的腰間,手感卻是削瘦有力。他無助地抓著我的胳膊,發出沉重的喘息,黑夜中美麗的臉龐上,劃過一道晶瑩的光亮。

美少年的眼淚。

這更讓我緊張,第一次看到慕容雲的哭泣,他居然還會哭?!

以往三次見麵,他都是充滿了自信,從來隻給別人壓力,讓人感受他的朝氣與智慧,永遠打不敗的貴公子。

我就像抱著自己的弟弟,當他在學校受了委屈,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任他在我肩頭哭泣。反正我從沒有親兄弟,就當紐約中央公園的結拜有效,無論是否我的死敵,我們在老天爺看來仍是異姓兄弟!

“謝謝你,兄弟!”

他迅速恢複鎮定,轉身向別墅方向走去,背後扛著長長的釣竿。

不知所措地站在海邊岩石上,難道就這樣棄我而去?將我這個囚犯,放養在荒涼的黑夜?或在海風中自生自滅?

猶豫了幾秒鍾,我飛快地跟上去:“喂,等等我!”

他停了下來,直到我追近身邊,黑夜裏看不清他的臉,隻是沒有淚花反光。

海風繼續吹。

兩個男人,繼續在海邊走。

沉默無語一分鍾,還是我們的美少年先說:“原本我以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個與我相似的人了。”

“難道不是嗎?蘭陵王隻有一個,沒人能重複他的人生。”

“不,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與我的內心相似的人。”

“內心相似?”

當我悄然品位這句話,他卻放聲笑道——

“現在,我終於找到這個人了,他就在我的眼前。”

“我?”

這份驚訝不亞於發現自己正在與蘭陵王高長恭說話。

隨即,我尷尬地謙虛道:“你——你太會誇獎人了吧!即便我非常嫉妒你,但是不得不承認,你比我漂亮太多了!而我的這張臉,又是如此普通;我以往的經曆,又那麼平凡渺小,怎可與你相提並論?你來自傳奇雄壯的南北朝,我卻出生在擁擠喧囂的20世紀末都市;你就像草原上的白馬,而我不過是醜陋的駱駝。”

“你好虛偽!”這番讓我自己都感到羞愧的話,卻引來美少年縱聲大笑,“大哥,我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而是禦天之龍。你是一個欲望強烈,並且充滿野心之人,一年的監獄生活,早已令你重獲自信,怎會對我低頭自甘下風?”

“你說的內心相似——指的就是這個?”

“隻是一部分。”

黑夜裏他越走越快,肩頭釣竿如16世紀的火槍,被風鼓起的寬大漢服,像17世紀歐戰的鬥蓬。

“還有什麼內心相似?”

“堅強,勇敢,正義心,永不認輸!”

慕容雲說出了四種真男人應有的品質。

“謝謝!”我終於不謙虛了一回,但立即反問,“不過,正義心——你有嗎?如果有的話,為何要用陰謀搞垮天空集團?為何勾結財務總監搞無間道?為何用毒氣殺害上島的隊員?”

“最後一條——如果我不這麼做,你和你的手下就會這樣對待我!我早已說過,你那些走狗是什麼貨色!不是我把他們殺了,就是他們把我殺了,我隻是正義自衛,順便消滅這些凶惡的人渣,難道這不是正義心嗎?”

他的嚴厲不再像美少年,更似鐵麵無情的法官,已戴上蘭陵王的魔鬼麵具。

走到高高的懸崖,海風最瘋狂的地方,盡量保持身體平衡,隨時會被吹入萬丈深淵。

原來,今夜才是“複活夜”。

死去一千四百年的蘭陵王複活之夜。

巨大的別墅如野獸蹲在孤島之頂迎接我們。

美少年打開一道不起眼的門,原來他並非從大門進出,回頭喊道:“親愛的,不跟我進來嗎?”

難道要我自動回到囚籠?猶豫了幾秒鍾,又一陣寒風吹過頭頂,讓我下意識地衝進門裏,乖乖做了慕容雲的囚徒。

經過一道往上的樓梯,便是陳列蘭陵王雕像的客廳。他卻扔下釣竿,呆坐到沙發上,閉起雙眼,麵色蒼白,大半截漢服已被海水打濕,嘴角顫抖:“大哥,回你的房間去吧。”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該死!我怎麼會如此善良,關心這個最可怕的人?

“不!你不必管我!”

說話之間,他的額頭已落下豆大汗珠,整個人已散了骨架,癱軟深陷於沙發中。

慕容雲似乎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要是我現在綁架了他,說不定就能逃出孤島?

瞬間,鮮血全部衝到頭頂,我一把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接著就要掐住那白皙漂亮的脖子,然後就讓他痛苦得無法呼吸,順從地下令將我釋放……

可是,當我的手抓向他的脖子,卻從他再度睜開的漂亮眼睛裏看到——不是讀心術發現的秘密,而是一種與我當年相似的眼神——絕望,卻堅定有力。

即便瀕臨毀滅,卻也保持尊嚴。

這份目光讓我肅然起敬,更讓我心生由衷恐懼。

他說的沒錯,我和他的內心相似——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我是唯一與他相似,或者說與蘭陵王的內心——相似的人。

而我心底剛剛升起的邪惡,以及毅然決然的力量,都被這雙眼睛融化得無影無蹤,隻剩房間裏溫柔平靜的空氣,還有這張令人憐愛的麵孔。

沒等我收回手來,他卻淡淡地說:“你想要掐死我?是嗎?”

“不——”

“大哥,雖然我沒有你的讀心術,但已經全部猜到了,請不要再掩飾。”

讀心術!

他竟知道我的讀心術秘密,這個秘密隻有死去的莫妮卡知道,還有死在肖申克州立監獄裏的老馬科斯與掘墓人。

現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他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活人。

對不起,我又多了一條殺死他的理由!

可是,看著他純潔無暇的眼睛,看不到一絲肮髒與秘密,無論如何都難以下手。

慕容雲又一次戰勝了我。

盡管,他毫無抵抗能力,卻使我望而生畏,抑或說心生同情,這是怎樣一種魔力?讓我從心底同情自己的敵人,也可能是最大的仇人。

我依然坐在他身邊,摸了摸他寬大的袖子管——古人不是把袖子當做口袋嗎?才會有“袖裏乾坤”的成語,可惜並沒有什麼藥瓶子。

“不要白費功夫!我的病無藥可醫!”

“什麼病?”我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發紫顫抖的嘴唇,痛苦扭曲的身體,一個可怕的名詞衝出嘴巴,“癲癇?”

“住嘴!”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一種承認。

我聯想到了亞曆山大大帝、尤利烏斯·凱撒、聖女貞德、拿破侖·波拿巴……這些偉大人物都曾飽受癲癇折磨,想必蘭陵王這樣的傳奇英雄,也難以逃過此劫吧?

美少年掙紮著撕開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指甲劃破皮膚,滲出鮮紅的血絲——鮮血白膚,如同雪地綻開的紅梅,幸好我不是德古拉的傳人。

“兄弟,我在你身邊!堅持住!”

哦,我怎麼又叫他兄弟了?老天,難以抗拒他的眼睛,也無法忍受他的痛苦。我小心托著他的腦袋,任由一千年前的烏黑長發,如同絲綢披散在我懷中,冷冷的,癢癢的,攝人心魄。

焦慮地掃視房間,發現櫃子上有個水壺,端過來確定新鮮幹淨。便將涼水倒在杯子裏,緩緩送到慕容雲唇邊。他已疼得牙關緊閉,我用力壓住他的兩腮頂開嘴巴,才將這杯水艱難地灌下。差不多一杯全下去,他劇烈咳嗽幾下,嘴角流出一些水來,沾濕了我的雙手和衣服。

幾分鍾後,他的痛苦似乎減輕許多,也可能早已習慣了這種陣痛,使他可以堅強地挨過去,而不使用任何藥物——可能他害怕使用藥物,會影響頭腦清醒,甚至會降低智商,所以寧可忍受天大的痛苦——他果真是個堅強男人,而非表麵美少年般柔弱,所以他才會說很像我,像我在監獄裏的堅強,像我在絕境中的頑固。

終於,蘭陵王長長籲出一口氣,似乎從激烈戰場歸來。汗水早把衣服濕透,加上原來被海水弄濕的衣衫,晚上海島寒意逼人,我怕他這樣會著涼,便幫他脫下漢服,露出潔白無暇的修長身軀,年紀不大胸肌卻很好,全身找不到一塊贅肉,像日本動漫的美少年人物。

“你的房間在哪?”我從沙發上扶起慕容雲,像扶起一隻剝了殼的大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神迷離地看了看上頭,伸手推開牆上一盞壁燈,原來還有道暗門,裏麵是旋轉樓梯,就像個迷宮。

將他扶上樓梯,天花板低矮了許多,還能看到屋脊的樣子,大概是別墅的閣樓。他指了指一扇房門,推開是個幹淨的房間,布置得一塵不染,亮著白色燈光,牆邊掛著數十套漢服,還有一些中國古典字畫,窗戶正對懸崖下的大海。

惟獨他的“床”很特別,是塊長長的臥榻,鋪著竹席與竹枕頭,更像南北朝時代的家居。

小心地將慕容雲放在榻上,給他赤裸的上半身,蓋住一條厚厚的毛毯,以免夜裏著涼生病。

他完全平躺下來,眼睛閉著輕聲道:“謝謝!我的好兄弟,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麵對他真摯的感激,我被徹底打敗並迷惑了,雖然心底仍存有問號——把我囚禁於孤島是保護我?奪走我身邊的秋波是要保護我?將我的天空集團消滅也是保護我?

然而,看到他小白兔般可憐的樣子,便不忍再吵到這美少年了。

“晚安!”

輕聲告別受傷的蘭陵王,離開他的房間回到樓下,從走廊找回自己的屋子,依然是我離開的樣子,隻是桌上多了一份晚餐。

感謝島上未曾謀麵的廚師,我大吃一頓填飽肚子,乖乖躺在班房裏,聽著窗外大海咆哮,漸漸沉入複雜的夢鄉。

我夢見了曾經夢見過的蘭陵王。

他已摘下麵具。

夢醒時分。

晨曦透過厚厚的窗簾,輕柔撫摸我的眼球。海浪撞擊懸崖的前奏,開始孤島第三天的交響曲,指揮家正尋找他的麵具,觀眾們的耳朵逐漸蘇醒,而我不過是舞台上的祭品。

我會找到那副麵具的。

蘭陵王麵具。

也許,這才是那位一千年多前的“賢弟”,機關算盡與我為敵的唯一原因!

無論作為藍衣社的古英雄,還是蘭陵王傳人的高能,都將重新獲得這副麵具,作為沿襲數代不惜任何代價永不放棄的終極目標。

充滿悖論的卻是,如果昨晚癜癇發作的美少年慕容雲,真是高能的祖先蘭陵王高長恭,那麼我背負著整個天空集團重任,卻成為複活的蘭陵王頭號敵人,豈不是背叛了蘭陵王家族?背叛了對莫妮卡的承諾嗎?

我摸著自己的臉——高能的臉。

又摸著自己的心口——古英雄的心。

我——這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論中的悖論。

忽然,房門被輕輕推開,我緊張地往窗邊一閃,看到有人端著餐盤走進來。

是個六十多歲禿頭的老華人,卻穿著黑色的服務生製服,滿臉專注地將餐盤放在桌上,沒有顧及我的存在,把我當成了隱身人?

果真是豐盛的中式早餐,還有杯新鮮的豆漿——肯定是這兩天空運而來的。

我抓著送餐的老人說:“你是中國人!請告訴我,這裏是什麼地方?”

老人茫然地看著我,搖搖頭說出一長串廣東話,很遺憾一個字都聽不懂。

就算美國的土生華人,不會說國語,英語總會吧?

我又英語重複了一遍,沒想到老人依然聽不懂,讀心術也隻能讀到他的粵語思維,看來他確實不懂英文。就在我到處找筆想要寫字時,老人卻已悄然離去。

獨自一人,吃著中式早餐,心想慕容雲真是心思稹密之人——從唐人街雇傭了一個隻會說廣東話的華人,盡量杜絕我和其他人交流,又可以每天用中餐照顧我這位“仁兄”。

還是這位美少年的“賢弟”,抑或高能的蘭陵王祖先,無論他怎樣威脅我,以及我的天空集團,昨晚癲癇發作卻很讓我擔心——該死!我是不是很賤?“賤”得自己都難以置信,居然關心敵人的死活痛癢?想要探望親人似的去看他!

我確信自己並非大慈大悲以怨報德以微笑麵對豺狼之聖賢。

那麼我又是什麼?

心裏的兩個我,高能與古英雄,再次分裂對立,幾乎要把自己撕扯為兩半……

忽然,幽靈梅菲斯特沉悶地說:“去吧!去看看那個人吧!”

一陣莫名的悲涼,難道我還要感謝這位卑鄙的幽靈,阻止了我的精神分裂?

我已被幽靈控製,自動走出囚禁的房間,經過走廊來到客廳,陳列蘭陵王雕像之地。仔細觀察房間每個角落,終於找到昨晚的機關,牆上那盞不起眼的壁燈,推了一下便打開暗門。

他每天就是從此出入的吧?小心地踏上樓梯,來到別墅頂層閣樓。屏住呼吸觀察左右,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也沒有阿帕奇護衛左右,難道典獄長如此相信囚犯的品德,完全不設防地住在我這個“危險分子”樓上嗎?

出於對古代人的禮貌,我小心地敲了敲門,裏麵應聲響起:“大哥請進!”

“大哥”就是我?他怎知道敲門的是我?除非有穿牆之眼?

原來,我的讀心術不過是小CASE。

小心地推門進入,屋裏卻並非昨晚的病人,而是一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長發疏理得整整齊齊,挽成發髻披在腦後,麵目清秀雙目精神,毫無倦怠之相,反而渾身充滿活力,就要背弓跨馬逐獵去了。他盤腿端坐於席篾之上,換了一套嶄新漢服,紫色龍紋鑲金長袍,外罩一層薄紗,頗有南北朝王者氣象。

凡夫俗子見了真龍天子,不免膝蓋發軟要匍匐在地——該死!為何經曆那麼多大風大浪,都改不掉小職員的奴性?我是堂堂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是受天命來此吊民伐罪匡扶正義的大英雄,即便蘭陵王複生又何足懼哉?

何況,沒有麵具的蘭陵王,還是真正的蘭陵王嗎?

重新挺直膝蓋與後背,冷峻地注視美少年,管他叫慕容雲還是高長恭?

“大哥,我知道你會來探望我!”他微笑著張開紅唇,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們兄弟情深意重,心有靈犀,你怎會棄我於不顧?”

“我——”

這話說得我很是尷尬,明明是不共戴天之仇敵,怎被他說得像分桃斷袖之誼?究竟誰是衛靈公?誰又是彌子瑕?

“哈哈,大哥,我知道你羞於承認,不過你的行動已經證明,我們畢竟是指天起誓的結拜兄弟。”他端坐在席篾上侃侃而談,毫無昨晚的狼狽樣,“想當年桃園結義的劉關張,不也因誤會而翻臉鬧過矛盾?最終仍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場。”

“咳!我隻是——你昨晚發病真的很嚴重,我擔心你會死在這裏,說不定你的手下就會殺了我。就算為了自己的性命,我也當然要來看你了。”

我真為發現自己說謊的天才而羞愧。

“好理由。”

慕容雲麵色陰沉下來,輕輕為我鼓掌,這表情更讓我害怕。古時候殺人總以擊掌為號,帷幕之後埋藏的刀斧手一擁而出,霎時將我砍作肉泥。

我也不敢說話了,緊張地環顧左右,想要嗅出那股“殺氣”。

沉默地對峙半分鍾,漂亮的貴公子卻大笑起來:“兄台何嚐如此膽小?小弟還會害你性命不成?我若要取誰的性命,易如反掌,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在冰火島上款待於你?”

真討厭他半文半白的說話方式,也虧得他為了與我交流好,還勤學苦練了現代漢語——這荒唐的念頭讓我忍俊不禁,竟當著他的麵撲嗤笑了出來。

慕容雲也會心地開顏一笑,不知從哪多出一把折扇(這可不是南北朝的道具,更像從源氏物語裏扒來的),拍打著自己的後腦勺:“雖然,我沒有讀心術,但也知道你在笑我什麼!不過,沒關係,隻要大哥你開心,那也就是小弟我開心。”

誰知道他理解的是什麼意思?不過我得應承他兩句:“你真聰明,不愧是我最大的敵人。”

“大哥,你真是風趣得緊呢!”這句話再次引起他仰天大笑,“我們是兄弟,不是敵人!不如趁著天氣尚佳,出去吹吹海風踏青散步吧。”

踏青?

冰火孤島,無青可踏。

一路盡是崎嶇岩石,腳底亦是堅硬石子。海風相較昨夜溫柔許多,潮濕著撲麵而來,皮膚有種浸泡在水中的感覺。

從懸崖絕頂之上的別墅出發,經過一條亂石中的小徑,放眼海天皆是灰蒙蒙一片,看不見救援隊半點蹤影。再看紫衣華服的慕容雲,攀爬跳躍無比精神,如結伴出遊的小學生般開心。他矯健地遊蕩了一個多鍾頭,卻未曾弄髒過袍子下擺,依然保持王族姿態。

我卻步履蹣跚,臉上愁雲慘霧,暗暗失望歎息。相比他這位一千四百多歲的古人,我已顯得未老先衰,就要葬身於這個孤島之上了嗎?

美少年忽然回頭道:“仁兄,你怎麼不跟上來?看這裏多好玩呢?”

“這是你家的後花園,卻是我的監獄放風場。”

“哈哈,我知道你為何愁眉苦臉!”他站在一塊高高的岩石上,風鼓起寬大的紫色袖口,如一幕打在天空的投影,“你已困惑了三天,為何還沒有人來救你出去?”

“能告訴我原因嗎?”

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

“大哥,你仔細看這島上景物,再回想三天前剛上島的情景,難道不曾發現什麼異常?”

“異常?”

放眼四周並未看到什麼,難道這島上無數怨魂聚集,隻是我肉眼凡胎看不到?

“請你注意這裏的氣候,是不是要比三天前更冷?”

“是,海上氣候轉變也很正常。”

風,忽然吹散他的發髻,瞬間長發飄散於臉上,遮擋那雙美麗的眼睛,卻沒有影響他高聲說話:“如今是人間的六月天,為何寒風瑟瑟秋意逼人?”

“因為這裏是冰火島?”

就算我是張翠山,可哪來的殷素素相伴呢?

“沒錯!這裏是冰火島,接近寒冷的加拿大海岸。再過幾個月,就會見到流動的冰山,當年泰坦尼克號便是在片冰海沉沒!”

“我們已靠近大西洋最北端?”緊張地低頭回憶片刻,“不對!我們是從羅得島州出發的,並未向北方飛行多遠,應該還是靠近美國海岸之地。”

“大哥,你說的依然沒錯。”

“暈!”仰望岩石上長發翩翩的蘭陵王,就像平凡的士兵仰望英武的將軍,“難道這座神奇的冰火島,一夜之間漂移到了北方冰海?”

“島——當然不會漂移。”

島不會漂移,那麼我怎麼會到了北方?

難道……因為……難道……因為……這是兩個島?!

“你猜中了!”

該死!他怎知道我猜中了什麼?

沒等我把這句話說出來,慕容雲就緊跟著一句:“因為我們兄弟心靈相通。”

“真的是兩個島?”

“聰明!果然是我的結義兄弟,三天前你登上的那座島,並非我們現在的冰火島!而這兩座島的麵積、地形、外觀等等都很相像,唯一不同的就是位置——冰火島在那座島的東北方向一千海裏之外!”

這個距離真讓我絕望,就像從盛夏來到深秋,卻還固執地以為要穿短袖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