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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人間下》(12)(3 / 3)

神啊,救救我吧!我似乎真的有些喜歡她了。

她。

她是莫妮卡。

除夕,午夜,十二點,新年到!

全世界華人都在團聚慶賀,整個城市的鞭炮和焰火開始瘋狂。

她,卻站在清冷幽暗的人行地道,除了一家子團聚的乞丐,以及孤獨的殘疾流浪歌手,還有,他。

他,她的他。

一分鍾前,他伸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珠。

他的手那麼熱,那麼滾燙,要融化她冰涼的皮膚,也融化她一路走來的風塵。

是的,她一直在跟蹤他。從日本跟蹤回中國,又在他家附近徘徊等候。

今夜,她也獨自遊蕩,選擇在他家樓下。果然看到了他——這個形容憔悴的男子,她悄悄跟隨在身後,直至荒涼的人行地道。

流浪歌手收起吉它,拄著拐杖走過他們身邊,有意不打擾這對男女的相遇。

她看著那一瘸一拐遠去的身影,輕聲在他耳邊說:“你看,你並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是,我已經得到太多太多,隻是無法忍受失去這些而已。”當他顫抖著苦笑時,淚水忍不住湧出來,“其實,這一切本來就不屬於我。”

“不,應該屬於你。”一報還一報,她也模仿他剛才的動作,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你是男人,男人不需要流眼淚,男人需要勇敢地戰鬥。”

“你瞧不起我?”

他的表情非常慚愧,就像哭鼻子的小男孩被同桌的小女孩嘲笑。

“我是在刺激你。”

她的回答很直白,而他微笑著點頭:“感謝你的刺激。”

“聽我說,我不希望看到你意氣消沉,你仍有機會扭轉乾坤。”

“好難啊。”

他看著遙遠的地道盡頭,一條永無止盡的長路……

“現在的你,又回到當年剛失業的狀態,自暴自棄,無所事事,極端自卑!”

他驚訝地後退半步:“你——你怎會知道?”

“因為——”真想說出來啊,但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咽回去,隻能狠狠地說,“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不,你絕非普通人,一定調查過我的全部底細——雖然,你自以為對我了如指掌,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她明白他說的意思,認為即便她調查得再細致,也絕不可能知道——他並非高能而是古英雄這個天大的秘密。

“我知道你的一切!”

這句話讓他的臉色微微一變,保持鎮靜地試探道:“說來聽聽?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你真的要知道這個秘密嗎?”

她故作神秘地擺了個奇怪表情,仿佛摸著水晶球的吉普塞算命女巫。

“我打賭你一無所知。”

他愚蠢的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她陡然而起興趣:“賭什麼?”

“你如果輸了,你就永遠從我眼前消失。”

“如果我贏了呢?”她聰明地補充一句,“放心,我不會叫你從我眼前消失的。”

“你說吧。”

她在他身邊繞了一圈:“如果我贏了,你要親吻我一下。”

“什麼?”他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大概想她知道自己必輸無疑,所以在嘴巴上調戲他一下吧,不禁輕聲笑道,“好香豔的賭注。”

“願意嗎?”

“好,一言為定。”

看他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已完全墜入她的陷阱,她便咬著他的耳朵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是——高能!”

這句話果真驚得他麵色煞白,緊鎖的雙眉幾乎要揉成一團:“我若不是高能,那又是誰?”

“古——英——雄——”

她一字一頓貼著他的耳朵,將這三個字灌入他的大腦。

“住嘴!”

他嚴肅地後退兩步,充滿敵意地注視她,這表明他已經承認——古英雄!

然而,她說出的這個天大的秘密,並未讓他拜倒在她腳下,反而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你認輸了?你害怕了?”

他被迫再度靠近她,壓低聲音緊張地說:“我讓你住嘴!”

她露出輕鬆神情:“別擔心地道裏那些乞丐,他們不會關心你叫什麼名字。”

“是誰告訴你的?”

這回又是咬耳朵,她卻淡淡地回答:“拜托,你越這麼神秘兮兮的,人家反而越會注意你在說什麼?”

他慌亂地將她拽到一個陰暗角落,確保不被其他人看到:“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對不起,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是不是要圖謀不軌?”

“GOD!”他終於急得吐出真言,“你以為你真是個大美女啊?”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剛才說得那麼暢快淋漓,像回到剛和他認識的歲月,卻被這句無情的話擊得粉碎!

但她不會對他示弱的!從前不會,現在也不會!她揚起頭無畏地回答:“是,我知道自己長什麼樣!我不漂亮,也不迷人,一隻醜小鴨——然而,古英雄,你呢?你長得也不像你的名字那麼英雄氣概,你不過是個出身低微,貌不驚人,學曆平平的保險推銷員!你憑什麼看不起我?你憑什麼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這番話說得他羞愧難當,真想掘個地洞鑽進去:“對不起!非常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

而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將壓抑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古英雄,在這裏並沒有誰比誰更值得人去愛。我們都是在命運中隨波逐流的人,但我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航線,因為我相信自己絕不遜色於任何人。而你卻早已迷失方向,即將撞死在堅硬的暗礁上!但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

差點就說出那段經典台詞——“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equal-as we are!”

他恐怕也想到了這段話,嘴裏喃喃自語:“簡?愛?”

她不安地搖頭道:“對不起,我不想讓你聯想到這個。”

“你說我們都是哪一類人?”

“創造自己命運的人。”

他又一次被她的話觸動,悲傷歎息:“我曾以為自己找到了人生使命,現在才明白我根本就個傻瓜!”

“因為——你的使命不是成為世界的統治者,而是成為人間的拯救者!

“拯救者?”他低頭沉思片刻,嘴裏嘟囔出一句英文,“HEAL THE WORLD?”

她緩緩地點頭,現在是大年初一淩晨,地道外此起彼伏著爆竹聲,眼前這個迷途的男子,正逐漸找回自己的路。

“謝謝!”

再次抓住她的手,拉到燈光明亮的角落,讓光線照亮她的眼睛,雖然還是不太漂亮,但他已有了親她的欲望。

“謝我幹什麼?我隻是個——不存在的人。”

她想到原來的自己早就死了,不該再有太多的奢望。

“為什麼?你為什麼來到我的身邊?撩亂了我的心,讓我那麼痛苦,讓我想起那個人。”就在他要抱緊她的刹那,他卻轉身抱著自己腦袋,“對不起,我一直愛著一個女子。”

“能否告訴我,她的名字?”

她希望聽到莫妮卡的名字,但也不排除其他什麼女人。因為她離開過他一年,不知道這一年來他有沒有愛上過甚至擁有過其他女人。畢竟那一年裏他擁有無數財富,從來不會缺乏各種各樣的女人。

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對不起!我不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那你為何不和她在一起呢?”

“因為,她早已經死去!”

他說的就是莫妮卡——近在眼前的女子——這已讓她極度滿足,就算即刻死去也不可惜。

現在,她可以說出今晚要說的話了。

“古英雄,其實,我是來想你告別的。”

“告別?”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明天,我將飛去美國。”

“又是去美國?”

他一定想起了兩年多前,他初次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給莫妮卡打電話的情景。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幫助你奪回天空集團——而這件事隻有我可以做到。”

聽起來很悲壯,卻讓他充滿疑惑:“連我都做不到,你卻可以做到?你還知道我是古英雄!你究竟是誰?請一定要告訴我!”

“我是莫妮卡。”

可他還以為是打引號的“莫妮卡”,失望地搖頭:“我聽夠了!”

“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就是——我就是你的莫妮卡,你曾經愛過的那個人!英文名字叫莫妮卡·高,中文名字叫高夢!因為你不是高能,所以你可以愛高思國的女兒,你可以愛莫妮卡,你可以愛我!”

這番憋了整整幾個月的話,終於如竹筒倒豆子落在他耳中,卻讓他自欺欺人地後退幾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她!她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

“但你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杭州的風雨之夜,不會忘記我們一同走過西湖,不會忘記你在我眼前掉下斷橋,不會忘記我陪你去做DNA鑒定,不會忘記我第一個飛回美國來探監,不會忘記我千裏跋涉到肖申克州立監獄來看你,不會忘記我在馬丁路德市等待你越獄歸來,不會忘記我為你這個逃犯租下那棟房子,不會忘記我們在那棟房子裏最最美好的夜晚!”

說完他倆風風雨雨走來的一切,她和他都已淚流滿麵,似乎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後,那個人真的已回到眼前,幸好還沒有塵滿麵鬢如霜。

沉默了數秒,她卻失望地聽到一句話:“對不起,我還是不相信,因為,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就連你最深愛的人嗎?”

“她已經死了。”

“死了?”她苦笑著仰起頭來,“是啊,真正的莫妮卡早就死了,我不過是具沒有皮肉的鬼魂。”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淡淡地說:“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我想一個人離開。”

她有些留戀又決然地轉頭,走出地道口的刹那,忽然被他一把緊緊抓住。

耳邊響起他沉重的嗓音:“既然,剛才打賭輸了,就得送上我的賭注!”

她要反抗卻推不開他的雙手,那張臉離她越來越近,在劇烈顫抖與搖晃中,他的雙唇重重地壓到她的嘴上。

冬天,他的嘴唇幹燥開裂得厲害,唇上挫刀般的裂口,給她一個充滿疼痛的吻。

沉重的鼻息碰在她的臉上,彼此交換呼吸,交換唇上的液體,交換無法抑製的淚水。

一分鍾後,他開裂的嘴唇緩緩後退,留下她複雜悲傷的表情。

她輕輕咒罵了一聲,飛快轉身跑出地道,消失在年初一淩晨的街道上。

我想我快要死了。

這是我短暫的有記憶生命中,度過的第四個中國新年。

但這一回,我是一個被廢黜的亡國之君。

最近在絕望地思考一個問題——也許,我的失敗對天空集團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壞事。

原本,我以為慕容雲是長著天使臉蛋的魔鬼——曆史上的蘭陵王亦是如此,“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惟獨缺少一副原本屬於他的麵具。

然而,經過史陶芬伯格的暗殺,白展龍的背叛,無數人對我的仇恨——我發覺自己才是真正的那頭怪獸,十個角長在我的頭上,七個頭生在我的肩上,我已渾身掛滿暴君的冠冕,滿臉寫著褻瀆的名號!

除了我自己以外,誰還能救我呢?

“莫妮卡”?

無論她是什麼人,無論她是否救過我,無論她究竟還知道多少秘密,我依然不相信她就是我的莫妮卡。

幾小時前,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她已坐上前往美國的飛機,目的地紐約的航班即將起飛,她要我保重好自己——等待她勝利歸來。

我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件事。

她真的能做到嗎?

這個奢侈的美夢,伴隨我度過漫漫長夜,直到幽靈敲響我的心門。

“喂!醒一醒!”

“誰?”昏昏沉沉地醒來,所有意識依然模糊,下意識地想起一個名字,“梅菲斯特?”

幽靈潛伏在我的心上笑道:“親愛的朋友,感謝你還沒忘記我。”

“該死的,為什麼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像個膽小鬼藏匿起來,當我需要安靜的時候,你卻像個討債鬼來縮短我的壽命?”

“哦——你也有需要我的時候?”梅菲斯特饒有興趣地把耳朵貼著我的心房,“這倒新鮮,說來聽聽!”

“一切都已經晚了!為什麼不提前警告我?為什麼不幫我抓出叛徒?如果早點消滅白展龍,也不會被他玩弄到今日地步!”

現在我已追悔莫及,卻愚蠢的指望一個幽靈來幫我?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讓你不要去非洲的所多瑪國,如果你聽了我的話,說不定不會發生政變,你們的石油項目也可以順利開展,白展龍也沒有民意基礎把你趕走——既然你不聽我的勸告,那結果隻能是咎由自取。”

“好,就算你有本事。”

這更讓梅菲斯特趾高氣揚:“還記得與我的打賭嗎?”

心房猛烈顫動——不敢去想那次賭博,因為賭注是我的靈魂。

然而,我的心裏已說了出來:“你可以滿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對擁有的一切產生留戀,否則我的靈魂將永久被你占有。”

“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甚至唯一需要的是什麼——蘭陵王麵具的秘密!”

“是。”

幽靈陰冷地笑道:“朋友,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幫助你得到麵具的秘密。”

“快說!”

“但你要保證我們的賭約。”

“我一定會做到的!”我已急不可耐,匆忙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如果你幫助我得到麵具,我將不會對麵具產生任何留戀,否則我甘願成為你的奴隸。”

“好——”幽靈梅菲斯特先生壓低聲音道,“端木老爺子,隻有他掌握著麵具的秘密。你去找到他,每天都去見他,一天都不要中斷,就有機會找到麵具。”

原來是端木明智老爺子,我早知道他是個關鍵人物,看來幽靈也並非天馬行空地亂說。

“真的嗎?”

但我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當然梅菲斯特也不是人。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是啊,幽靈說的沒錯。

但我沉默許久都沒回答,梅菲斯特打了嗬欠說:“好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如果你不想冒險的話,也可以就此放棄,度過漫長而平凡的一生。”

“我不會放棄的。”

“這才是古英雄!”他似是用激將法來稱讚我,“晚安。”

幽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隻剩我獨自躺在漆黑夜裏,想著出賣靈魂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