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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煤球的選擇(3 / 3)

裘澤當然沒有舉牌子,他往身邊瞄了眼,是旁邊的“三道橫線”。當然,那三道線已經在國字臉的好心提醒下擦去了。

這一瞬間他吸引了拍賣廳裏所有人的目光。

“咳,買回去廁所裏掛掛。”“三道橫線”很想繼續表現若無其事的風度,但幾十道交織在他身上的或驚訝或不屑或嘲弄的目光,讓他感覺到巨大的壓力,隻好聳了聳肩作出自己的解釋。

當然沒人會和他搶這幅準備掛在廁所裏的畫。

裘澤準備起身離開了,今天白來一場,沒有任何能讓他驚喜的收獲。

“現在開始今天拍賣的第二階段。”拍賣師的話讓他一愣,然後再次翻開手邊的拍品介紹書。

果然,在最後一頁上,還有一行“民間藏品打包拍賣”的字樣。沒有任何的實物圖片,所以剛才翻的時候漏過了。

旁邊的“三道橫線”站起來,他並不準備參加接下來的拍賣,去另一邊的房間付錢取畫了。

裘澤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心中異樣的感覺遲遲不能消去。剛才他看得很清楚,“三道橫線”和自己一樣,從拍賣會開始就從來沒有舉過牌,專心致誌地折騰《射雕英雄傳》。現在拍了件贗品後匆匆離去,難道他就是衝著這幅畫來的?

莫非這畫另有奧秘?

但聯想到他一係列不正常的行為,腦子有病或許才是正解吧。

可為什麼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呢?裘澤搖了搖頭,把古怪的念頭驅離腦海。他急著離開可能是其它原因,比如……

裘澤往旁邊看了一眼,國字臉正把目光遺憾地從三道橫線的背影上收回來,衝裘澤非常友好地笑了笑。雖然中間還隔著一個空位,裘澤還是立刻把位子朝更遠的方向移了一點。有時候需要及時表明立場。

台上,主持人正對所謂即將開始的“打包拍賣”進行一番解釋。

十個封好的紙箱被抬到了台上,從一到十編了號。

早年的集郵愛好者更熟悉類似的形式,郵政局裏把值得收藏的郵票和大路貨混在一起封進一個個白色小紙袋裏,以統一的價錢賣出來。買這樣一堆郵票,運氣成了最關鍵的東西。

運氣好的人永遠隻有少數,可大家往往都覺得自己會有好運氣。所以裘澤覺得這個拍賣行的點子很妙,雖然他們剛剛搞砸了一個也不錯的點子。

箱子裏裝的都是拍賣行從各處收來的民間藏品。說是“藏品”其實不太確實,隻不過是些居民家裏的老玩意。老宅裏傳下的東西,年代基本上是夠了,但並不是所有夠年代的東西都值錢。

由於這批東西量大,種類又多,一一鑒別出來難度較高。鑒定師大多隻專精一門或幾門,像俞絳這樣的怪胎是很少的。這年頭人人都想撿漏,打包拍賣利用的就是這個心理。

拍賣師作了保證,每一箱裏的東西,不會全都是一文不值的雜物。他們的鑒定師粗略看過一遍,分箱的時候盡量做了平均化處理。說到己方那名剛出過洋相的鑒定師,拍賣師的舌頭不小心打了個結。

十個紙箱剛抬出來的時候,裘澤就覺得後頸上有了動靜,他想了想,把手伸進了後領。

這個動作稍嫌不雅,坐在後麵的人以為裘澤在抓癢,隨後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裘澤從自己的後領裏抓了隻烏龜出來。

裘澤的後頸本就“腫”了一塊,但因為長發的遮擋所以並不明顯。

是變戲法嗎,後座的人張大了嘴。同時他覺得這隻烏龜似乎有些不對勁,頭部過大了一點。裘澤的動作很快,他沒機會看得更清楚,可他又聽見了一聲貓叫。輕輕柔柔,撒嬌似的一聲“喵”。他努力地打量裘澤的後頸,難道那裏還藏著一隻貓嗎?

裘澤懷裏的這隻小玩意兒叫煤球。煤球顯然不是烏龜,但也很難說它是隻貓。

兩年前他撿回了這隻剛出生不久的小黑貓,那時煤球的眼睛還沒有完全張開,眯著眼睛到處拱來拱去。有一天早上,裘澤發現煤球不見了,他翻箱倒櫃找了很久,忽然之間,奶奶留下的那塊殼底用尼龍繩串連在一起的龜甲歪歪扭扭的動了起來。

從那天之後,煤球就愛上了龜甲,再不肯鑽出來。如果裘澤惡作劇地把尼龍繩解開,讓龜殼和腹甲一分兩半,煤球就像被搶了心愛寶貝一樣吵個不休,絕食以抗。奇妙的是,龜甲仿佛把小貓正常的生長都限製住了。兩年的時間足以讓煤球成長到生下一窩小煤球,可現在,他僅僅比剛進龜甲時大了一圈。那副現在改用彈力繩相連的龜甲對它來說大小正合適。

所以,煤球是一隻穿著龜殼的小貓。最精彩的把戲是翻過身來把自己轉成個陀螺;最愛做的事情是裝烏龜嚇老鼠,以及吊在裘澤的後脖子上睡覺。為了不讓自己的衣服被扯壞,裘澤隻好在特定的部位多縫一塊布料供它伸爪子。

如果不是這隻愛作怪的貓,裘澤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裏。

烏龜殼被裘澤用手按在腿上,小貓四個肉爪子不停地劃拉著,撓得他有些癢。裘澤屈指在龜殼上“咚”地彈了一下,讓煤球安份一點。

拍賣師已經從剛才的事故中恢複過來,把麵前的一溜紙箱說成了擁有無限可能的寶箱,把大家的胃口高高吊了起來,連裘澤都不例外。

每個紙箱的起拍價是一千元,據說這是因為第一次舉行此類拍賣會,所以底價格外優待。此外第一個拍下箱子的人,可以當場開箱,由俞絳對箱中的物品做一一的鑒識。

第一次競價並不激烈,雖然大家都有些興趣,但箱子裏到底有什麼畢竟誰都沒譜,所以價錢到一千三百元的時候就落槌了。大家都等著看開箱出來的結果,這會直接成為下麵九個箱子價格的風向標。

十個箱子可以任選,拍下第一個箱子的是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他選了六號箱。

工作人員用刀劃開六號箱的封箱帶,把裏麵裝著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放在長桌上。

“咚”,裘澤又彈了記煤球。他現在也好奇地盯著長桌上的東西,沒功夫逗小貓玩。

箱子裏的東西大大小小有數十件,杯碗壺碟扇麵對聯有十多個種類。

俞絳拿起一柄金屬茶壺,看上去像是錫做的。眾人正等著她開口解說,沒想到她一甩手,把這柄茶壺扔回紙箱裏。

然後她又拿起一件粉彩小瓷碟,看了一眼,扔飛碟似的也丟進紙箱,和錫壺撞在一起,發出“鐺啷啷”一連串的聲響。

她手腳不停,一件件把桌上的東西扔回紙箱,“叮叮鐺鐺”的聲音不絕於耳,其中還夾砸著瓷器的破碎聲。買主的眉梢隨著聲音跳動,連其它人都覺得有點心驚肉跳,他心裏是什麼滋味就不用說了。

等到俞絳終於停手的時候,桌上寬裕多了,就隻剩下五件東西。

俞絳朝旁邊站的工作人員招招手。

那名小夥子不明所以地走過來。

“你拿著這個。”俞絳指著一件黃黑色似是銅製的容器。

小夥子依言把它捧起來,格外地小心翼翼,他感覺這應該是件值得珍藏的寶貝。連金絲眼鏡買主的眉頭都稍稍舒展了一點。

“丟進去。”俞絳一指紙箱。

“啥?”工作人員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如果……”俞絳用手指了指他:“如果你的鼻子能趕上豬的一半就不會把臉湊得這麼近。扔了,這是個夜壺。”

“啊呀。”工作人員甩手把銅夜壺狠狠扔進紙箱,跑下台去洗手了。

於是桌上還剩了四件東西。金絲眼鏡連嘴角都耷拉下來了。

這四件東西,分別是一個小瓷碗,兩個核桃,一塊木疙瘩。第一樣還好些,後三樣實在是不起眼。

俞絳拿起小瓷碗,五根手指托著底,展示給台下看。碗上一名妙齡女子坐在一株桃樹旁,紅色的桃花正盛放。人麵桃花,讓人生出許多聯想。

淩雲粉彩桃花美女紋酒盅

“粉彩桃花美女紋酒盅,民國時期品。”俞絳說:“作畫人淩雲,以人物瓷畫見長,擅畫桃花美女。但他的作品一般,市麵上比較多見。所以這件東西也很普通。如果是一對,大概……”

她想了想,說了個數字出來:“大概兩百元左右吧。”

一對才兩百元,那隻有一個的話,不是連一百元都不值?

許多人的眼睛不禁往那個紙箱瞄了瞄,看來剛才被扔進去的,的確全都是破爛貨。

俞絳放下小酒盅,拿起了那對核桃。這對核桃色澤紅裏透紫,油光錚亮。俞絳握在手裏,“喀啦啦”轉了幾下,聲音頗為清脆好聽。

這下大家都看出來了,這不就是老人常握在手裏轉動把玩的健身球嗎。這對核桃球,又能值幾個錢。

“老核桃,未雕。從包漿看,上手把玩有五十年到八十年。很不錯的東西,如果能再玩個二三十年,至少就值三萬塊。現在嘛,一萬五左右。”

“嗬!”下麵爆出了一陣驚歎聲。

把玩的老核桃是較冷門的收藏品,通常老北京這樣的作派比較多,在上海略少見些。

金線眼鏡臉上的表情早就由陰轉睛,甚至嘴角已經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光這對老核桃,就讓他把拍價賺回來還翻了幾翻,怎麼能不高興。

何況還有剩下的那塊黑紫色的木疙瘩,雖然和核桃一樣不起眼,但是現在誰都不敢小看它了。

大家都覺得這該是個木雕,可能是個隨形的巧雕,但到底雕的是什麼,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來。

俞絳把這塊木頭托在手裏,看她的模樣,似乎這塊比拳頭更大一圈的木頭份量不輕。

“這是塊影子木[1],基本沒有經過雕琢,隻是打磨處理,凸顯它天然的奇異樹紋,用處應該是鎮紙。它的價值在材料本身,這是塊紫檀影子木。”

紫檀木!台下頓時起了陣小小的騷動。俞絳嘴裏的紫檀,絕對不是現在市麵上常見的紫檀。中國傳統的稱法,十五種紫檀屬木材中,隻有小葉檀香紫檀才能被稱為紫檀木。台下這些人都是喜好收藏的,但真正的紫檀,恐怕見過的也隻是少數。論起來,這玩意兒要比現下最熱的黃花梨都少見。

曆代對木料的排行,紫檀都穩穩蓋過黃花梨一頭,排在第一位。紫檀五年才長一年輪,非八百年以上不能成材,堅實無比,比水重一倍,所以入水即沉。

國內的紫檀早就沒了,世界範圍唯一出產紫檀的東南亞,也早在明朝末年就被宮中派出的采辦搜羅一空。以至於歐洲人曾認為紫檀長不成大樹,隻能做小型的器件。據傳拿破侖墓前有五寸長的紫檀木棺槨模型,參觀者無不驚慕,以為稀有。直到清朝,西方傳教士來到中國,見到許多紫檀大器,才知道紫檀精英盡在中國。

“紫檀現在在流通市麵上很少見,尤其這是塊影子木。所以這塊老東西的價錢也很難估準。嗯……如果報三五萬的價錢不能說離譜。”俞絳想了想說。

這一下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紅了,死死盯著剩下的九個箱子。

煤球越來越不安份,四個肉掌使勁扒拉,看這架式,似乎裘澤再按下去,它就要伸爪子把褲子勾破了。

裘澤心裏一動,把煤球拎起來,用鼻尖碰了一下它的臉。

“你到底想幹什麼?”

“喵”,煤球回答,伸出舌頭在裘澤的鼻尖上舔了一口。

第二個箱子的拍賣情況熱烈了許多,最後價格停止在九千五百元,離萬元隻差一步。因為後麵還有八個箱子,所以大多數人並沒有死命拚搶。可實際上,後麵的價錢隻會一個比一個拍得更高。

標下第二個箱子的,是裘澤。

“你來任意選一個箱子吧。”拍賣師說。他有些奇怪,一來裘澤的年紀實在有些年輕,二來這少年居然帶了隻奇怪的寵物。

“哦。”裘澤應了一聲。

看了眼一排九個箱子,少年似乎一時之間無法選擇。他猶豫了一下,彎腰把煤球放在地上。

煤球更喜歡哪個呢?

“你準備挑哪一個?”拍賣師微笑著再次問他。

“它選。”裘澤指了指煤球,小聲的,不太好意思地說。

可是煤球並不準備為裘澤指條明路,它左邊的兩條腿用力一頂,翻了過來,肚皮朝天——當然是龜殼的肚皮。

然後煤球的四條腿縮進龜殼,艱難的,緩慢的,在龜殼裏翻了個身,重新伸出腿來。在拍賣師驚訝的目光中,煤球四條腿不停地撥拉,龜殼在地板上轉了起來。煤球的動作十分敏捷,龜殼越轉越快,漸漸邊緣都化成一團模糊了。

真是一隻瘋狂的貓。

台下的早已經圍攏上來看這出馬戲團裏都見不到的把戲。俞絳好奇地蹲在一邊,摸出一顆豆子,輕輕往煤球身上一扔。

“叮”,豆子被飛快地彈開,打在裘澤的臉上,有點痛。

裘澤愣愣地看著煤球。它平時並不這樣,通常它用來討好人的玩耍,可沒有轉得這麼快,像一團風。

隻有當它……當它抽瘋的時候才這樣。

抽瘋,裘澤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煤球偶爾的這種行為,有一次它在抽瘋後找到了藏在沙發墊子下麵的魚幹,還有一次它在抽瘋後把不見了三天的最愛玩具彈力球從屋外的水溝裏叼了回來。

最近一次抽瘋是在兩天前,煤球停下來之後把桌上裘澤剛看完的一張報紙扯爛了,嘴裏叼了張殘紙跑來討好主人。那上麵有今天拍賣會的廣告。

幾分鍾後,煤球終於停了下來。在所有人驚歎的目光中,它反穿龜甲,暈暈呼呼跌跌撞撞地走開。原本的地方,木地板上出現了一個微黑的點,恐怕它再多轉一會兒,就能讓地板點著了。

煤球一步三搖的旅程在三號箱前停了下來。它側過頭,往左側,又往右側。它在找裘澤,可是現在它還暈著呢,分不清它的主人到底在什麼地方,隻好“喵”地叫了一聲。

就是這個箱子嗎?

“真是隻奇妙的貓,那麼你打算選這個箱子嗎?”拍賣師問。

裘澤點頭。

“你選三號箱,確定了?”拍賣師再次確認。

“嗯。”裘澤回答。

“好,它歸你了,祝你好運。”

[1]影子木即樹瘤,又稱癭木。是樹根部的結瘤或樹幹上的疤結,是樹的疾病造成的。由於樹瘤會汲取樹幹的養份,所以通常比重和硬度要大大超過樹幹,並且會形成奇妙特殊的木質紋理,適於觀賞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