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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哢嚓,哢嚓(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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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局部3

凡巫術都有禁忌。新西蘭的毛利土人(Maoris)相信他們的酋長擁有名為“大普”的神力,可使部落風調雨順,繁衍昌盛。作為代價,酋長隨身把玩的物品會沾染神性,並由此殺死觸碰此物的他者。一代代酋長死去,土人對這些古物仍敬而遠之。

有些人從我們眼前消失,但許多物品上仍留有他們的痕跡。透過這些物品,他們得以長久地注視我們,影響我們,並準備在某個時刻從塵封之處顯出陰影。

“三萬六千元三次!”

隨著拍賣師的落槌,最後的箱子以近三十倍於第一個箱子的價格被拍出。對拍賣行來說,這次實驗性質的打包拍賣可謂大獲成功。

俞絳和拍賣行的約定隻限於對第一個箱子的鑒定,拍賣行也提供收費的鑒定服務,但他們的鑒定師砸了招牌,所以竟然沒有一位買家申請這項服務。

大多數人都選擇把箱子帶回家慢慢研究,不過有一個心急的當場就把箱子起開了。所以拍賣會雖已結束,大廳裏仍圍了不少人,看這個箱子裏會開出些什麼。

這是九號箱,此刻的主人是個看起來五六十歲的“過橋米線”。他頭頂心已經全禿,一邊卻還有些頭發,這僅有的幾根頭發被他精心地搭在腦門上,橫貫禿頂,上麵的發油和下麵的腦殼一起熠熠生輝,交相呼應。這在裘澤的同學中還有另一種稱呼——天塹變通途,但這沒有“過橋米線”更生活化。

“過橋米線”顯然不是個新入行的玩家,他更樂於展現一下自己在古董方麵的淵博知識,一件一件解說著箱子裏的東西。雖然很多時候他說得模糊不清,但仍不妨礙博得周圍人陣陣的感歎聲。

裘澤找了一家信譽不錯的快遞公司托運箱子,說好三小時後送達,這樣他就有時間逛一逛南街。現在他也站在“過橋米線”旁,看他自得地說著自己箱子中各件物品的來曆。記得他花了兩萬多拍下來,此刻臉上神采飛揚,無疑覺得自己已經賺到了。

“看這對核桃,包漿比剛才台上開出來的更厚,肯定上手把玩的年代更久,上麵還精雕著八仙過海。沒說的,就這一對玩意,三萬肯定打不住。”過橋米線大聲說,沒有一點財不可露白的覺悟。

周圍的人也識趣的向他連聲恭喜。

接著他又從箱子裏取出另一件東西。那是一疊錦緞,寬不及一尺,卻足有兩三米長,上麵繡了些花鳥魚蟲,還有一對鴛鴦正戲水。隻是中間有些地方已經被蟲蛀了。

“唉喲,這是一件老繡品啊,現在老繡品的價錢可是每一天都見漲。”過橋米線搖頭晃腦,一根米線不小心從頭頂掛了下來,他連忙用手重新捋回去。

“可這是件什麼呀?”旁邊有人問。

“嗯,這應該是古代服飾上的一件裝飾帶。不會是清朝的,明朝,尤其是唐宋時期的服裝都講究袍袖寬大,衣帶飄飄。這樣一根帶子,肯定是女人身上用的,哎呀,年代這樣久,絲織品能保存成這樣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這可是件寶貝呀。”過橋米線小心翼翼地捧著錦緞,恨不能把臉貼上去。

“噗。”裘澤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已經忍了很久,終於憋不住了。

“嗯?”過橋米線眼一瞪。他認出了裘澤,這少年拍下三號箱的價錢是僅次於第一人的低價,讓他很是忌妒,也大覺自己的失策。

“看你剛才也拍了個箱子,年紀這麼小就玩古董,不要因為家裏有點錢就亂花,要知道這行還是要靠真本事的,眼力不行,再多的錢也會給你敗光。”過橋米線擺出前輩的模樣語重心長。

“不,你說的不對。這個東西不像你說的那樣。”

過橋米線沒想到自己拿出這樣的氣勢來,這個之前看起來悶悶的小男生居然還敢頂牛,心裏當然不爽,說:“我說的不對?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古董這一行我已經……”

“可是錯了就是錯了,你走的橋再多,這件東西你還是看錯了。”裘澤很頑固地說。

“嗬,那你倒說說看這是什麼。啊對了,俞老師也在這裏,可以讓俞老師評一評。”過橋米線注意到俞絳也站在旁邊看熱鬧,剛才他擺活了半天也沒被指出什麼錯誤來,讓他對自己的水平信心大增。

俞絳不時從口袋裏摸出幾粒脆青豆子送進嘴裏,嚼得哢哢直響。她不愛嚼口香糖,豆子才是最愛。聽過橋米線扯到自己身上,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如果……如果你的智商過七十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他說的對不對我不知道,反正你前麵說的狗屁不通。”

過橋米線一呆,這記耳光打得好響亮,偏偏還是他自己湊上去挨的。但他心裏還想著,就算自己看錯了,這年紀比他兒子還小得多的男孩,還能看對不成?

其實俞絳的年紀也比他兒子小,能不能當老師,和吃了多少飯和鹽是沒關係的。

裘澤看了看俞絳,發現她又在衝自己笑,連忙別過眼去,吸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這是塊裹腳布。就是以前女人裹小腳的布。”

旁邊“轟”的就炸了鍋,驚訝聲和忍不住發出的笑聲混合在一起。再瞧瞧這錦緞的尺寸大小,還真是和裹腳布一樣。

“怎麼可能,裹腳布用的都是白綿布,綢緞過不了幾天就得磨壞,怎麼能做裹腳布?”過橋米線臉漲紅得就要冒蒸氣了,看起來他對裹腳布也有所了解,大聲反駁。

“不一定是白綿布,剛裹腳的女孩更喜歡用靛藍布,因為裏麵的靛藍染料有治療潰爛的作用。綢緞的確用的很少,原因就是你剛才說的,太易磨損。但在某些情況下就不同了,中國古代有一種習俗,新人洞房時,要由丈夫親自為妻子解下裹腳布。”

旁邊有些人開始點頭,這項習俗他們也有所耳聞。以前的中國男人對女人的小腳有特殊的嗜好,所以親自解裹腳布和用白絹接處子落紅一樣,都是意味著將女人徹底占有的性儀式。此時他們對裘澤已經另眼相看,這少年剛才上台選號時還不多話,現在侃侃而談判若兩人。

“以前女人很少更換她們的裹腳布,盡管她們運動量不大,但總還是有味道的。”裘澤接著說。

想一想如果幾個星期不脫襪子是什麼味道,你就可以推測那些幾個月甚至幾年不換的裹腳布是什麼味道了。尤其是剛裹腳的前幾年,腳在裏麵爛了又好好了又爛,那味道,嘖嘖嘖……

“所以洞房那天丈夫解裹腳布的時候,要是味道太大了,未免也有點……有點那個不太好。”

“丫直接就熏暈了,還洞什麼房啊。”旁邊的人說。

裘澤點頭說:“就有一個變通的辦法,隻要雙方家裏沒有特殊的傳統,男方也沒有特別要求,家裏經濟情況又允許,新娘往往會在成親的前一天或前幾天,換上一條新的裹腳布。要是富貴人家,這塊臨時的裹腳布用料當然會貴重一些,用綢緞再繡花就不奇怪了。洞房第二天這條裹腳布會由女方收好,通常是不洗的。因為多少上麵有腳汗,所以時間久了特別容易腐壞或蟲蛀。這條裹腳布,應該就是清中後期的。”

“咳,我說怎麼有股味兒呢。”旁邊一個矮胖子吸著鼻子說。其實這裹腳布過了那麼多年,已經沒什麼大味道了,這話說出來純粹就是惡心人的。

裘澤這段話一說,不用再看俞絳的反應,誰更靠譜大家裏心都明白了。過橋米線手一鬆,裹腳布掉回箱子裏。

“其實,還有這對核桃。”裘澤用手一指剛被過橋米線得意洋洋地鑒定為上手把玩百年價值三萬以上的老核桃。

“這對核桃又怎麼啦,我可是認真看過的,底下還有蒂子,貨真價實的老核桃啊。”過橋米線這回說話的口氣軟多了。

裘澤搖了搖頭,兩根手指小心地捏起一個核桃放在鼻下聞了聞,又搖了搖頭,把核桃交給過橋米線。

“你捏捏,這核桃是不是有點粘乎乎的?”

過橋米線用力捏了幾下,攤開手,在掌心留下了些黑紅的汙漬。

“這包漿是偽造的,粗看起來和剛才俞老師鑒定出的那對差不多,但如果拿在一起對比,就很明顯了。這對核桃是放在油鍋裏炸過之後,才變成現在這模樣的。不信你聞聞,一股油味。”

“啊。”過橋米線全糊了。

“喂,我集繡品的,這裹腳布你可以讓給我。”先前插話的矮胖子對過橋米線說。

裘澤不去管兩人的討價還價,長出了口氣,從人群中退了出來。

“小兄弟,你幫我看看我拍的那口箱子,我出你錢。”有人想叫住他。

裘澤搖頭,他自己現在都有些不相信,居然在眾人麵前說了這樣一大通。當時不覺得,現在心怦怦跳,非但沒有尋常少年在眾人麵前炫耀知識的快活,反倒很不自在。嘴巴裏又幹又澀,隨手摸出了個小桔子,剝開一瓤一瓤送進嘴裏。這是他最愛的水果,特別是現在這種情況,吃下去解渴又定神。

雖然有些不適,但裘澤還是很希望自己能夠隨時像剛才那樣,而不是當個裝酷的羞澀小男生。可偏偏隻有在古玩這個領域,他才脫胎換骨般的敢於堅持自己的觀點,甚至自信地和人辯論,過後就打回原型。

或許對於裘澤而言,平時默默積聚的能量隻在這時才能爆發吧。

連著吃了三個小桔子,桔子皮攢在手心裏快捏不下要找地方扔的時候,裘澤才發現俞絳正在不遠處以一種看小動物的眼神打量他。

那正是出門的方向,旁邊也恰好有個廢物箱。裘澤隻好硬著頭皮往那兒走去。

俞絳一顆接一顆地吃著豆子,這個小男生被她看得走路都有些僵硬,她很開心地覺得這是不錯的餘興節目。

可是接下來,她就有些驚訝地看到,明明小男生已經快走出大廳,卻又折了回來,站到自己麵前。

於是她感覺更有意思了,臉上露出笑容。

就是那種讓裘澤怎麼看,都覺得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

裘澤的皮膚很細很白,而且因為血管過於纖細,所以不太容易臉紅。常常他自己覺得臉上火燒似的,外觀卻不明顯,這也是他為什麼有條件扮酷的原因。可是今天加上電梯裏那次,他的臉已經兩次真的紅出來了。

但他卻沒有退縮。當裘澤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情時,決心的堅定和他通常的表現是成反比的。也隻有古玩,才能激起他這樣的決心。

對於一個自己摸索就能達到今天程度的少年來說,要是能得到像俞絳這樣的老師教導,恐怕很快古玩界就會多一個新的傳奇。

“能……”

“嗯?”俞絳見到小男生吐出一個音後又緊張地抿起了嘴唇。

“能教我嗎?”裘澤深吸了口氣後把話說了出來。

“教你,教你什麼?教你怎麼鑒定裹腳布?我看你剛才幹得還行。”

俞絳看見小男生沒有被她調笑的話打倒,而是點了點頭後認真地看著她。

“唉呀我很忙啊,忙著賺錢,最近窮得丁當響,看見PRADA新款包包也隻能幹流口水。如果……早上出門的時候天上可以掉金塊,我就不用趕這無聊的爛場子了。”俞絳一邊嚼豆子一邊報怨,可是卻看見裘澤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看著她。頓時覺得自己這樣信口胡柴也不是很有意思。

“你的眼睛倒是挺有殺傷力。”俞絳咕嚕了一句,咳嗽一聲說:“如果……如果你的智力能趕上我的十分之一,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她像隻狐狸一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雖然你那隻箱子隻花了萬把塊,看上去也是有點錢的樣子嘛。好吧,先看看你智商有沒有七十。一個很簡單的燈謎,給你三秒鍾時間。月落烏啼霜滿天,打一種鳥。”

俞絳的話像機關炮一樣急,說完之後還在裘澤耳邊轟轟的回響。他眨了眨眼睛,就已經過了一秒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