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二、哢嚓,哢嚓(2 / 3)

“二。”俞絳得意洋洋地數。

月落烏啼霜滿天。這是張繼的詩句。

在俞絳快要數到三的時候,裘澤已經想到了答案。可是你怎麼能指望一個向來少話的悶葫蘆,能在這種機智問答的快節奏裏把腦子裏的東西立刻從嘴裏吐出去呢。

事實上當裘澤急著要把答案說出來的時候,這種違背他性格的舉動立刻就讓他像個口吃患者,無形的空氣抱成了團把他的喉嚨堵住,起頭的音節怎麼都發不出來。

他又眨了眨眼。

“三。時間到,答案是寒號鳥。我真是高估你的智力了,這個世界上像我一樣外貌和頭腦成正比的人真是太少了,看來你也隻有裹腳布那點水平了。奇怪你怎麼會對裹腳布這麼有研究呢,難道你對臭烘烘的東西特別感興趣嗎,就像剛才在電梯裏那樣?”

俞絳滿以為說完這番話之後,麵前這個很想讓她捏一把的小男生會紅著臉扭頭而去。裘澤那番想把答案從喉嚨口吐出來的細微動作也被她注意到了,可是她怎麼可能抑製住自己玩弄和蹂躪對方的罪惡衝動呢。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乖乖順著她的套路來玩。

所以裘澤還是牢牢站在她麵前,好像腳下生了根一樣。

“你……喜歡吃豆子?”少年問。

俞絳把幾顆豆子扔進嘴裏,狠狠咬碎。

“幹嘛?”她問。

“豆子吃多了,會,會……”

“會什麼?”俞絳瞪起了眼,豎起了眉,把臉湊到了離裘澤鼻尖隻有三厘米的地方,惡狠狠地說。呼出的熱氣吹到裘澤的鼻子底下,那是女人的香氣……還有更多的炒豆子味道。

裘澤的脖子拚命向後縮,後頸的肌肉都僵硬了。這會是一個好老師嗎,他心裏忽然這麼想。

“會……不太好。”

俞絳哼了一聲,撇了撇嘴,恢複了和裘澤的正常距離,重新打量了他一番。她覺得自己有點小瞧眼前的小男生了。

趁著壓力減輕的時候,裘澤大著膽子把剛才被憋回肚子裏的話一口氣說了出來:“豆子吃多了肚子會漲氣的。”

這大概是裘澤第一次以這麼快的語速說話,要是猜燈謎的時候也能說得這麼快就過關了。隻是聲音很輕,仿佛心虛的是他自己一樣。

“怎樣啊,我喜歡吃豆子你喜歡吃桔子,有差嗎?”俞絳叉起腰呲起牙,聲音絲絲地從牙縫裏溜出來:“桔子吃多了會上火,要便秘的喲!”

奇怪的是,她在說最後半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輕了下來,咬牙切齒的,眉毛也忽地扭了一扭,眼睛眯了起來,眼神從裘澤的臉上慢慢向下挪,直挪到自己鼻尖。

然後她居然一隻腳慢慢向後退了一小步。另一隻腳再慢慢跟上的時候,動到一半就停住了。

“砰!”

好響的一聲哇!

裘澤這輩子也沒聽過有誰能把屁放成禮炮的聲音,他想如果俞絳穿的不是熱褲,而是短裙的話,會被吹飛起來吧。

俞絳剛才乖乖看鼻尖的眼睛慢慢往上翻,直到翻成了一對大白眼。

奇怪,她這白眼是翻給誰看的哩?

周圍的人當然聽見了,可是他們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因為如果是“噗”或者“咻”或者“畢畢畢畢畢”,他們都能立刻明白那是什麼,但現在是“砰”,是“砰”哇!

裘澤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安慰她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嗎?

可是很坦率的說,吃了一肚皮豆子的人放出的屁怎麼可能不臭呢,現在味兒已經開始出來了。

“當——”俞絳的一對眼珠落回了原處。

她重重地一拍裘澤的肩膀,很認真地對他說:“真想不到,你個子不高,肚子裏的火力倒是不小。”

旁邊的幾個人聽了這話都是一激靈,看著裘澤倒吸了口涼氣。當然他們是不應該這樣吸氣的,吸完之後立刻歪著鼻子向後退了幾步,然後又退了幾步。

裘澤慢慢斜過頭,愣愣地看俞絳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隻手,又一點點轉回去,看俞絳的臉。

俞絳很認真,很誠懇,很痛心地看著他。

裘澤覺得腦袋裏鍾鼓齊鳴。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有這樣的人呢?

可明顯就是有這樣的人,正語重心長拍自己肩膀呢。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

“不……不好意思。”裘澤從牙縫裏憋出了這麼一句。

“嗯。”俞絳心滿意足地又拍了拍他肩膀,點點頭說:“我看你還是有點前途的嘛。你上初中了嗎?現在小孩子發育的真是快啊,肯德基麥當勞要少吃一點啊。”

說完又掏出豆子,哢哢嚼著。

“我上高二。”

“高二……哪天姐姐有空帶你去肯德基吃炸雞翅喲。”

“能去那邊嗎?我……快憋不住氣了。”裘澤青著臉艱難地說。

“憋氣?喔哈哈哈,有什麼味道嗎,我倒不怎麼覺得呀,喔哈哈哈,那就去那邊吧。”

裘澤痛快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現在才從打擊中逐漸恢複清醒。

“不好好讀書,逃課了吧,說,哪個學校的?”俞絳擺出大姐頭的氣勢問。裘澤覺得就算是天天逃課的小太妹也不見得有這樣的氣質呢。

“遠景中學。”

“遠景中學?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是貴族學校?學費是不是很高?”

“高一些。”

“高一些是高多少?”俞絳出奇地關心起這個問題。

“高……幾倍。”

俞絳吹了個口哨,她忽然想到了個很不錯的主意,可以對她糟糕的經濟現狀作些彌補。

裘澤見俞絳眉開眼笑不知想到了什麼,連吃豆子都停了下來。

“好,就這樣。”俞絳打定了主意,心情非常好,已經完全把剛放了禮炮的事情忘到了腦後,反正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麼稀罕事。

“那就再見嘍,我們會再見麵的,到時你要像剛才一樣乖乖聽話喲。”俞絳飛快地捏了一把裘澤的臉,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很痛,還真用手勁了。裘澤捂著臉,他可從來沒碰到過這麼有攻擊性的女人呢。

“真好手感呢。”他隱隱聽見俞絳說。

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問,完全沒有誠意。可是裘澤又慶幸起來,雖說古玩是他唯一能稱得上狂熱的愛好,但如果老師是俞絳這樣的性格,這份代價還真難以取舍呢。

其實,他如果小道消息更靈通一些,聽說俞絳上個星期因為屢次曠課被學生投訴,繼特聘研究員之後連客座教授的飯碗都丟了的話,就不會高興得這麼早了。

沒錯,曠課並不是學生的專利。如果一堆學生等在教室裏而本該站在講台上的那位卻總在被窩裏蒙頭大睡,哪怕是美女時間久了也免不了被投訴,特別是這位美女還總是給學生做三秒鍾的機智問答,最後判定她所有的學生都具備參加特奧會的資格。

裘澤把在手心裏攢了半天的桔子皮扔進廢物箱,那裏麵已經被扔了好幾本拍品介紹。這印刷精美紙張昂貴的冊子現在已經毫無用處了,最上麵那本翻開著,就是印著假畫的那頁,現在被桔子皮覆蓋了一小半。

裘澤直勾勾往廢物箱裏看了好幾秒鍾,然後拿出自己的那本,翻到那一頁。

上麵依然清晰地印著“宋金淺設色作品,作者不詳。疑為北宋張擇端所作《清明上河圖》被截去的後半部份。”現在看來這句評語隻是個嘩眾取寵的笑話,它已經被俞絳定性為當代仿作,而且這也是裘澤自己看到實物時的第一感覺。

可現在讓裘澤突然納悶起來的是,他居然想不起來,是什麼讓自己在第一時間就判定這是件偽作了。

能讓自己在第一眼就作出判斷,肯定這幅畫存在著一個顯而易見的大破綻,但那個大破綻具體是什麼呢?裘澤發現自己對當時看到畫的記憶居然有些模糊,他想不起破綻在什麼地方了。

至少現在從印刷圖片看,這幅畫作假的水平還是不錯的呀。紙張的顏色,墨的顏色,筆法,裘澤現在一項項仔細看下來,卻沒看出任何明顯的作假之處。

為什麼看照片看不出來,而一看實物卻有那種感覺呢?記得俞絳當時也是一口就斷定此畫為假,卻沒有說任何理由。如果俞絳現在還沒走,裘澤一定會詳細問一問。

既然一時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吧。獨自生活了這麼久,要是還學不會這一點,裘澤早就被背負的東西壓垮了。

“你要負責任,你不能不負責任啊。”

走出“墓道”,裘澤就看到兩個人在電梯口拉拉扯扯。

其中的一個裘澤才見過,是拍賣會前上台說過話的拍賣行經理。此時他的臉色有些無奈和嫌惡,手臂被牢牢抓著,來回搖晃。

“我說你能不能放手,這樣很不好看的。”

“我才不管好看不好看的,隻要你肯負責,我就放手。”

說話的是個老頭,花白的頭發一簇一簇雜亂無章,朝天鼻上架了一幅老式眼鏡,左邊鏡片厚的像放大鏡,右邊鏡片……沒有右邊鏡片。

他隻穿了件單薄的老頭汗衫,手臂黝黑卻並不瘦弱。胸口掛了個個頭很大的老式相機,看上去是機械的,現在很少見了。他似乎不太注重個人衛生,過長的眉毛和長到外麵的鼻毛都沒有修剪,拍賣行經理白襯衫的袖子上也多了些淺淺的黑印子。

“你自己把東西送來的,也簽了協議書,現在拍賣會都結束了,東西根本就不屬於我們了,有什麼辦法。你不要不講道理。”

“那個時候我腦筋不清楚,我這人有時候腦筋不太清楚的。這幅畫對我很重要,你幫我想想辦法。”老頭語氣有點軟下來,但還是抓著經理不放。

“沒辦法。”經理也有點惱了,頭一揚說:“這件事我們不需要負責,也沒法負責。你還不明白嗎,畫已經被買走了,該你的錢我們這就給你。再說……”他鼻子裏哼了一聲:“什麼對你很重要,這是幅假畫,根本就不值錢的。”

這時裘澤已經走下了樓梯,聽到這句話時心裏一動,難道最後的那幅假圖就是這個老人委托拍賣的嗎?

但這終究和自己沒什麼關係,裘澤這麼想著,腳步不停。

有了電梯就很少人走樓梯,他隻在一樓半樓梯的轉角處碰見一個。矮胖子湊著拐角站著,手裏捧著裹腳布貼在鼻前,眯著眼睛深深吸著氣,無比享受的樣子。這讓裘澤三兩下就奔到了一樓。煤球和來時一樣吊在他後頸,不管他怎麼動都不會掉下來,還不時發出輕微的“咕咕”聲,裘澤猜它大概睡著了。

青黑眼的保安大叔比先前更沒有精神,眉毛眼睛和嘴角一起往下耷拉,已經沒有精神用視線尾行什麼人了。

不管他遇到了什麼倒黴事情,保安做成這樣總是不合格的。裘澤忍不住最後瞧了一眼保安大叔別致的眼眶,走出了小樓。

這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小樓,下午三點的陽光鋪在樓前的南街上,一片明亮。南街就是蓮河以南的一條街,西頭連著個鎮子。小鎮這些年越來越繁華,地價已經不比城區便宜多少了。

可是南街卻比小鎮更熱鬧許多。

裘澤沿著南街往東一路逛去,要再走一段才能瞧見臨著街流淌的蓮河,到時候隔著河對麵的那條街,就叫作北街。蓮河在前方不遠處拐了個急彎,轉折了九十度向北而去,所以北街一頭被蓮河攔阻,比南街短了一半。

“收老舊破爛廢銅爛鐵來”。一個中年漢子甩著鈴鐺騎著小三輪車慢慢超過裘澤。收來的舊貨紮成一捆放在後麵的車板上,裘澤總覺得他是特意紮成人的形狀,每次見到都有這種錯覺。三輪車消失在南街的人叢裏,隻剩了有著奇特韻律的吆喝聲還在耳邊或心頭回響。

南街沒有尋常江南水鄉的風光,南街兩麵的建築,也大多是新造的。

其實南北兩街本身,就是全新的。在好些年前,一個大房地產商投資建了這兩條街,他請了最好的設計師,仿造中國古代的建築風貌,想要硬生生打造出一個傳統江南水鄉來。街道建成之後,招商也很順利,隻等盛大的揭幕式過後就會進駐,所有人都相信這將成為上海近郊集旅遊和商業為一體的新熱土。

可隨後就是一場大火。那是一個刮大風的夜晚,這場極具傳奇性的大火據說從連接南北二街的虹橋上燒起,蔓延到南北兩條街道上。地產商的仿古做得非常徹底,所有的房子都是全木結構,燒得飛快。而為了保持神秘性,這裏又一直保持著封鎖未開放狀態,所以等消防車趕來,火勢已經難以遏製,隻來得及救下不到三成的房子。同樣的原因,所以也沒什麼人員傷亡。

南街足有四五裏長,所以這真是場傳奇的火。或許有人放火,誰知道呢,裘澤聽說過許多小道傳說。總之那個房產商倒了大黴,為了還貸款把所有地皮全都賤賣出去。兩街重建的時候,地皮分散在許多人手裏,當然就再沒有什麼統一的規劃,江南水鄉的設計也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