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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彌散的墳氣(2 / 3)

裘澤站在店門口的一側,昨天和俞絳一起時就討論過,這兒在畫裏,是一家很著名的“王家紙馬店”。在《清明上河圖》裏凡是有店招的店鋪都很有名,常常被各類考據研究引用。

從前的紙馬匠人,都有一手木雕活,在木板上刻出各種圖案,然後拓在紙上。就像是雕板印刷似的。拓出來的紙畫,再用筆在關鍵處描上幾筆,就可以出售了。用處嘛,有一句歇後語叫“紙馬店的貨——等著燒”,這就是祭拜時燒給地下的亡靈或天上的神佛的。

就在上個星期,這裏還是一家賣紙的店。紙和紙馬有些關聯,但實際的意義卻還是有差異的。不像這條街上其它的店鋪,算命攤對應算命攤,酒吧對應酒鋪的那般切合。

現今蘇憶藍賣對聯,看上去差得更遠了,難道這種對應的神秘關係在這裏破解了?昨天裘澤沒有仔細琢磨,可是現在,他忽然在心裏有了明悟。

祭拜死去的先人或天上的神佛,這是從遠古傳下來的最古老巫術儀式之一,隻不過後來被大眾接受,成為了一種風俗,對普通人而言削弱了巫術意義。

如果蘇憶藍的對聯也是一種巫術,還有什麼對應比這更巧妙呢?

仿佛有一陣陰森森的涼風吹過,裘澤哆嗦了一下,邁步走進了店裏。

裘澤走進店裏時,蘇憶藍正把對聯的最後一個字寫完。

“閑人免進賢人進,盜者休來道者來”。

沒有橫批,裘澤也沒有昨天那種怪異的感覺。

蘇憶藍擱下毛筆,整了整裙裾,從幾案旁站了起來。

“寫得太棒了,蘇憶藍你好有文采。”胖子在旁邊大力稱讚。

“好。”阿峰說,停了停,又補充:“好看。”

“為什麼你看見我們都不太驚訝的樣子。”胖子有些小挫折。宅男的挫折感總是表現在很奇怪的地方,總之和正常人大不一樣。

“昨天裘澤來的時候有提到你們,我就猜到你們會過來的。”蘇憶藍笑盈盈地說。

“對哈,你還沒有見過我們的華麗出場。我們是……”

裘澤轉過身看著外麵的街道,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覺得很沒有麵子。

“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堅持愛和真實的罪惡,最有魅力的反派人物,阿峰,”咦,阿峰居然也很配合的出聲了:“文彬彬,跨越銀河的哼哈隊的兩個人,白色的未來有光明的明天在等待!”

蘇憶藍笑的掩住嘴彎下腰,裘澤很無力,但是文彬彬卻挺著胸非常滿意這樣的效果。

“看來這幾年你們過得不錯。”蘇憶藍直起腰說。

“就是活著而已。”胖子很來勁地說。

“阿峰你長高了好多。”

阿峰的臉憋得有點紅,他吸了口氣說:“哥哥挎筐過寬溝快過寬溝看怪狗光看怪狗瓜筐扣蘇憶藍你長漂亮了。”

“阿峰你口吃好了?”蘇憶藍壓根沒聽清這一串又快又急的連珠炮到底說的什麼,在她的記憶裏阿峰要說這麼一長串字至少得多花十倍的時間啊。

“沒。”阿峰撓了撓腦袋說。

“人家初中的時候就很漂亮的。”文彬彬和阿峰抬杠。

“很少聽見阿峰你這樣誇別人呢。”裘澤有些意外。

阿峰把手插進口袋裏,聳了聳肩,轉過身去看一屋子的對聯。

“對了蘇憶藍,昨天的那副對聯,與爾同銷萬古,問君能有幾多,你特別讓我記它的橫批把盞消愁,這是什麼意思?”裘澤問。

蘇憶藍輕輕一笑,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是預言吧,蘇憶藍你真是太炫了,能不能教教我?”文彬彬說。

“啊,你們已經知道了?”

裘澤點點頭,就把兩兄弟遇上的麻煩講了。

聽完故事,蘇憶藍卻沒有立刻回答。她把墨汁開始發幹的毛筆用清水洗盡,又幫每個人泡了杯茶。她的生意一點都不好,這麼會兒沒一個客人進店來,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我這兒可沒有桔子水。”蘇憶藍把茶遞給裘澤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裘澤摸了摸耳朵,有點小尷尬。

“也不能算是預言,或許可以說是預言和祝福的混合吧。”蘇憶藍說。

“是巫術吧。”裘澤突然直截了當地問,他看出蘇憶藍在這個問題上有所保留。

正低頭泯茶的蘇憶藍抬起頭驚訝地看著裘澤:“你說……什麼?”

“巫術。這一定是巫術吧。看來巫術並沒有完全沒落啊。”

在這一刻裘澤變得有些不同,這種試圖掌握談話主動權的說話方式和他慣常的性格截然相反。原本隻有在觸及古玩的領域時,他才會顯露出內裏的鋒芒,可是現在他們並沒有在談論古玩,而是巫術。

一種流淌在血液裏的神秘因子,一股在胸口沸騰著的熱力,一份說不清道不明但壓在心底的使命和責任,讓他小小的身軀突然在這一刻散發出會把人燙到的氣勢,仿佛一切都在掌握,提出的所有問題都要得到解答。

蘇憶藍用手指輕輕按自己的眉梢,談話突然滑入了她意料不到的地方,這讓她有點困擾。

“為什麼這樣問呢,你知道的巫術……是什麼?”

“這麼問,是交換嗎?”

蘇憶藍苦笑。

“是不方便說的秘密?”裘澤盯著她問。當年坐在咖啡館裏的時候,他的目光可沒這麼緊迫熱辣。

“也不算是怎樣的秘密,隻是些人們如今已經不常談論的東西罷了。確實在如今的世界上,有些事情已經不合時宜。”

“沒關係你盡管說好了,我們都很OPEN的。”文彬彬拍胸脯說。

“我知道,巫術逐漸遠離人們的視野,用了大概兩百年時間。”有時候想要打破僵局知道答案,倒不如自己先開口。裘澤開始說屬於他自己的故事。

“那個時候,許多人有著在今天看來匪夷所思的想法,他們認為天地萬物有著看不見摸不到的靈。通過一些特定的奇怪而繁瑣的儀式,他們竟然可以和這些靈溝通,並且得到神秘的力量。但是,就像正飛速遠去的滿天星辰一樣,靈也在逐漸遠離我們,並且在兩百年前突然加速。當時,有一個睿智的巫者,開始在一份秘卷上記錄下自己的擔憂……”

蘇憶藍很認真地聽著這個故事,她的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喜悅,就像一隻在大海上無處落腳的孤燕忽然看見了另一個同伴。

“秘卷上的第六個記錄者,就是我的奶奶,關於她,我想你也知道,她在七年前的一個夜晚失蹤了。幾天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這份秘卷。”

“你奶奶叫什麼名字?”蘇憶藍問。

“戴蘊秀。不過……我不太確定這是她真實的名字。”說這句話的時候,裘澤的語氣低落起來。

蘇憶藍把這個名字默念了幾遍,記在心裏。她走到店門口,掛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你說的不全對。既然你們都很有興趣,那麼我就給你們補一補關於……”蘇憶藍轉過身,眼神在麵前三人充滿期待的臉上掃過:“關於巫術的基本知識。”

“萬物有靈,靈到底是什麼,或許是這世界的倒影,或許就是靈魂。太陽有太陽的靈魂,大地有大地的靈魂,就像人和動物都有自己的靈魂一樣。而巫術所溝通的,大多就是那些一般人認為無生命物體背後的靈。”

“那有生命的呢?”胖子問。

“也是有的。比如古羅馬就有這樣一條法律,如果發現有人製作它人的草偶壓在地下,就要處死。這草偶就是溝通他人靈魂的巫術儀式重要一環,通常這都不是為了幹什麼好事。”

文彬彬縮了縮脖子。他忽然想到,那些暈過去的人,該不是被人做了草偶埋在地下吧。

“可是雖然說起來所有的東西都有靈,但有許多靈,是難以溝通到的。比如說……”蘇憶藍隨手在店裏指了幾樣東西:“這個櫃台,這張木幾,這個碟子。”

“等等,碟子?”裘澤問。

“對,沒人能溝通到這個碟子的靈。”

“可是秘卷上說,有一種叫碟術的巫術,直到二十年前都還能見效,而且那個時候在大學裏也很流行請碟仙的,應該是差不多的吧。”

蘇憶藍笑笑搖頭:“我剛才說的,是‘這個碟子’,碟術和請碟仙溝通的,可不是‘這個碟子’。”

“難道有什麼特別的碟子?”文彬彬不明白。

“如果真有很特別的碟子,倒也可能擁有強大的靈而被巫術儀式溝通到,除此之外,一般所指的是所有的碟子。普普通通的一個碟子,所擁有的靈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記,但是全世界千千萬萬個碟子,合在一起的靈溝通起來卻要容易的多。當然,這是指從前。”

“所以巫術溝通到的靈其實是兩種,要麼是許多普通而性質相近物體的靈,要麼是一件非常特殊的物體的靈。”裘澤看見蘇憶藍點頭,又問:“那麼所謂很特別的物體,又指的是什麼呢?”

“每家每戶都會用碟子,所以這個世界上的碟子很多。但是走到野外,石頭到處都是,卻沒有巫術能和石頭的靈溝通。你說這是為什麼?”蘇憶藍並不直接回答,反倒問了裘澤一個問題。

“人?”

蘇憶藍彎起了嘴角:“對啦。人是萬物之靈,人的靈魂要遠遠強過動物,更不用說草木。所以人經常接觸的東西,靈也特別的足。所以如果單件物品的靈能強到讓巫術起效,這東西多半和人有許多的關係。”

“藝術品?年代久遠的藝術品?”裘澤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不一定,也許是一把殺過許多人的名刀。”

“冷豔鋸妖刀村正基努隆斯之槍。”文彬彬掰著手指頭開始數。

“扯。”阿峰瞪了他一眼。

“總之越和人有直接關係的東西,就越是容易溝通。反之就非常困難,不過一些非常龐大的物體不在此列,比如太陽,月亮,大地,雲等等。”蘇憶藍對兩兄弟的對話一笑置之,並沒搭理。

“可這麼說起來,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是有意識的囉?否則怎麼溝通法?”裘澤問。

“用靈魂這個詞來稱呼巫術溝通的對像,是很容易讓你有這樣的聯想。千萬年來,巫師們發展出各種各樣的巫術,他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靈到底算什麼。各種各樣的理論有許多,總的來說有兩類。東方的巫師比較偏向你剛才的說法,天地萬物並不都能控製自己的行動,但它們都有自己的意識;而西方的巫師則偏向認為,那是世界的倒影,是比暗物質更神秘得多的東西,是某種能量或自然規則,通過巫術可以利用這種規則獲得力量。”

“就像蒸汽機那樣的利用自然規則?”

“是的。可是不管是哪種理論,都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如今幾乎所有的巫術儀式都不起效果。”

裘澤三人用懷疑的目光看她。

蘇憶藍搖搖頭,雙手一攤:“好吧,我承認,昨天的對聯是一種巫術。”

“耶!”文彬彬高興得好像他自己學會了巫術一樣,和阿峰相互擊掌……其實阿峰並沒有理他,胖子隻好對著空氣裏的隱形人揮了一掌。

“具體的我現在並不太方便講,但這隻是一個偶然。原本這個對聯巫術已經失效了,但是偶然的機會,它複活了。”蘇憶藍含糊地說,這顯然牽涉到一些禁忌。

“偶然的機會?”裘澤摸著耳朵,在心裏想著,會是什麼樣的偶然讓已經死去的巫術複活呢。

“是巫術儀式上的變化?”裘澤問。

蘇憶藍看著裘澤,她知道這個一直沒能從心裏抹去的寡言男孩有多優秀,但還是免不了驚訝。

她點了點頭。

“那會不會所有不能用的巫術,隻要儀式改一改,就又都能用了?”文彬彬右拳砸在左掌上,好像牛頓看見蘋果掉下來,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沒人知道之前為什麼會失效,這個巫術重新複活完全是個偶然,或者說是個奇跡。盲目去試想讓奇跡發生第二次,要比買彩票中大獎難多了。”蘇憶藍毫不留情地打擊文彬彬。

“有奇跡發生就說明這個世界還有希望。”文彬彬可沒那麼容易就泄氣:“蘇憶藍你這個巫術到底是什麼樣的呀,寫寫對聯就可以預知?”

“這個巫術溝通的就是對聯,就像我剛才說的,這是指所有的對聯,我寫的那一幅,隻是巫術程序的一部份。要說這巫術有什麼作用,你們有誰知道對聯的來曆?”

“這和對聯的來曆還有什麼關係?”文彬彬嘟嚷。

“當然了。就像曾經有過的所有太陽巫術,雖然太陽是很偉大的存在,但沒有一種太陽巫術能有求雨的效果,那是和太陽的特性完全相反的。所有巫術能發揮的作用,都和溝通對像本身具有的特性相關。”

“對聯就和文人所作的詩詞差不多,不過它似乎也常用來相互挑戰。”裘澤想了想說。

“不,那是之後衍生出來的文人遊戲。更早呢?”

“貼在廳堂或門的兩側?”

“接近了。對聯最早就是門聯,過年時寫的,都是些喜慶的話,希望趨吉避凶,鬼神勿近。所以,對聯的原始特質就是對未來的美好願望,希望未來就能像對聯上寫的那樣。這一點,就注定了對聯巫術必定是善良效果。”

“哦我知道,就像D\u0026D裏麵最基本的陣營劃分,善良中立和邪惡。巫術也是這樣的吧。”愛在熟悉美女麵前表現的遊戲達人插話。

“對呀,這個對聯巫術的作用,就可以用願景成真來概括。首先按照儀式,你必須自己對出我的上聯,然後我會寫一個橫批,所有的玄機都藏在這個橫批裏。像昨天小澤那樣隨手對出下聯,並沒有特別的願望或祈求,那麼巫術力量多半隻表現在對未來某事的預測。”

“這麼說我如果是許願的話,就不僅僅是預測,還能讓我的未來向許願的內容靠攏?”裘澤問。

沒想到蘇憶藍卻搖搖頭:“哪裏有那麼大的力量,巫術的力量最多能創造一個契機。”

“契機?”

“比如文彬彬你很想見到某個大明星。”

“MIHIRO,MIHIRO,還有麻美由真,噢我的女神。”胖子立刻就意淫起來。

蘇憶藍翹起一條眉毛想了想,她有些奇怪為什麼文彬彬那麼迷戀的日本明星,她卻沒有一點印象呢?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胖子了,如果是現在高二(2)班的女同學,就算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也能猜出來那一定是AV女優。

“好吧,比如這個麻美由真,她是演員還是歌手?”

裘澤和阿峰互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有點想笑。

“演員,超級棒的演員,實力派的。”

蘇憶藍在心裏又想了一遍,還是沒想起這位是誰。

“你以見到她為願望,對上了對聯,而我給你的橫批裏暗示了一個‘桃’字,這也許代表著有一個桃汁飲料正在搞有獎促銷,你去買一瓶就恰好能中到日本十日遊的大獎;或者另一個可能,你在網上碰到了一個名字裏有‘桃’的女網友,她恰好是那位女演員身邊的人,甚至就是女演員本人。所謂的契機,如果你沒有抓住,就是一場空,如果抓住了,那麼你就離你的願望近了一大步,但最後能否達成,還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

“那還等什麼,來吧來吧,我要見MIHIRO麻美由真柚木還有高樹瑪麗亞鬆島楓雖然退役了但也是我的偶像啊!任何一個都可以,如果在見麵的時候還能有一個吻那就完美了,一個吻,噢,一個吻。”胖子滿臉的悠然暢想。

高樹瑪麗亞和鬆島楓實在太有名,蘇憶藍開始覺得她應該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兩個名字。

“那我就出一個上聯,我的上聯越困難,你對得越好,巫術發揮的作用也會越強大。嗯,那就這個好了。”

“給我出個最難的,嗯,比較難的好了。”胖子說。

蘇憶藍鋪開紙,低頭研墨。

“儀式現在就算開始了嗎?”裘澤問。

“不,現在還不算。”

蘇憶藍用筆伸到硯台裏,舔飽墨汁。一股神秘的顫動在這一刻從裘澤的發尖傳到他的心裏。

當她的筆沾到紙上,開始寫第一個字的時候,這股顫動突然放大了一百倍,這是和昨天同樣的感受,隻是在裘澤的刻意下感覺的更清晰了。

“現在呢?”裘澤問。

蘇憶藍沒有回答,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到了筆紙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