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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的頭顱(3 / 3)

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也許就是你,當然就算你是有心的也可以被原諒。竹籃被撞到了地上,你驚奇地發現,居然從竹籃裏滾出了一顆年輕男子的人頭,幾乎把你嚇昏過去。同時,人們都被嚇壞了,女人們高聲尖叫,孩子們一片啼哭,人們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甚至有人去報官。但你卻壯著膽子躲起來偷看,隻見少婦小心地捧起了人頭,滿臉關切地對人頭說,摔疼了沒有?語氣溫柔,就好像你的妻子對你說話一樣。她輕輕地把人頭放進了竹籃裏,重新蓋好,快步離開了這裏,出城去了。你的好奇心使你繼續勇敢地跟著她,走了很遠,直到一片無邊無際的莽莽竹林,古人說遇林莫入,你終於退縮了。

她帶我去看了元宵燈會,她明白我活著的時候一直都很熱衷於燈會。但還是給人們發現了。

我已經做了十年木乃伊,我開始習慣了我的生活,雖然我宛如一個囚徒,失去了身體,反而更讓我沉浸於一種靈魂的思考中。我發覺我們每個人自誕生的那天起,就被判了無期徒刑,終身要囚禁在肉體的枷鎖中。肉體是靈魂的起源,同時也是靈魂的歸宿,靈魂永遠都無法掙脫肉體,就如魚永遠都無法離開水,當然,我是個特例,但我的靈魂也無法離開我早已死亡了的頭顱。

又過了十年,有一個月光如洗的夜晚。

在這十年中的每一天,你都無法忘記十年前的元宵燈會上見過的那個白衣女子,你幾乎每夜都夢到她,還有那顆人頭。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百思而不得其解,終於在今夜,這強烈的衝動使你走進了那片廣闊的竹林。

你迷路了,在無邊無際的竹林中,你失去了方向,你開始近乎絕望了起來,你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被十年前那與你毫無關係的女人所著迷,是她的美麗,還是她的神秘。你仰頭問天,隻準備等死。

突然,你聽到了一種絕美的琴聲,從竹林的深處,你循音而去,淒涼的古琴聲把你們帶到了音樂的源泉。還是那個白衣女子,隻不過如今她已是四十歲的女人了,不可抗拒的歲月在她美麗的臉上刻畫著痕跡。她正全神貫注地彈奏著一曲七弦琴。令你大吃一驚是,在她的正對麵,擺放著一顆人頭,竟與十年前元宵節上看到的人頭一模一樣,還是那張年輕的臉,沒有一絲改變。

你明白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七弦琴更優雅的樂器了,這張由桐木做成的三尺六寸六分的神奇之物差不多濃縮了整個古典的中國。在這樣的夜晚,由這樣的人和這樣的琴所奏出的是一種怎樣的旋律呢?你一定陶醉了吧,正如古人說的——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如果不是那顆令你毛骨悚然的人頭存在,說不定你會擊節叫好的。

突然,琴弦斷了,一定有人偷聽,我的耳邊傳來了有人落荒而逃的聲音。

別去理他,她輕輕地對我說。她的聲音還是那樣動人,隻是她已經開始老了,而我還是二十年前的那張年輕的臉。現在的她和我在一起,宛如母與子,這其實對她很殘忍。

二十年來,我的靈魂鎖在我的頭顱中無所事事,我隻有以寫詩來打發時光,截止今晚我已在我的大腦皮層上記錄了三萬七千四百零九首。我相信其中有不少足以稱為千古絕唱,但它們注定了不可能流傳後世,這很遺憾。

自打你在那晚奇跡般地逃出了竹林,又不知不覺地過了三十多年,你已經很老很老了,你忘不了那片竹林,於是你決定在臨死以前再去看一看。你在竹林中找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了一個草廬,草廬的門口坐著一個老太婆,駝著背,滿頭白發,一臉皺紋,牙齒似乎都掉光了,雖然現在她已醜陋不堪,但你一眼就認出了那件白衣。一定是她。你明白,她撩人心動的歲月早已過去了。

你看見她拄著一根竹杖艱難地站了起來,她似乎連路都走不動了,她捧起了一個人頭。天哪,還是四十多年前元宵節中見到的那顆人頭,還是那麼年輕,看上去隻有二十來歲,就像是她的孫子,或是重孫,依然是完好無損,仿佛是剛剛被砍下來的。不知是著了什麼魔法,還是真的遇上了駐顏有術的神仙。

她對你說話了,她要求你把她和這顆人頭給一起埋了。

你無法拒絕。

你照辦了。

她抱著這顆神奇的人頭,躺進了你挖的墳墓,然後,你埋葬了他們。

我在她的懷中,她年邁的雙手緊緊抱著我,一個老頭把土往我們的身上鏟。漸漸地,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在一片黑暗中,她屏著最後的一口氣,輕輕地說——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我在黑暗中沉睡了很久,也許五百年,也許一千年,緊緊抱住我的那個人早已變成了一堆枯骨。

突然有一天,陽光再次照射進了我的瞳孔,我的靈魂再次被喚醒。有人把我托出了泥土,他們驚叫著,他們穿著奇特的服裝,他們以驚訝的目光注視著我。

他們是考古隊。

現在是公元2000年,你們可以在一家博物館中找到一個古代人頭的木乃伊,被陳列在一個受到嚴密保護的防彈玻璃櫥窗中。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人頭,一旁的講解員在向源源不斷而來一睹古人風采的觀眾們講解道:他是我國的國寶,保存之好可說是世界之最,遠遠超過了埃及法老或是其他的木乃伊,說明了我國古代的防腐術已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水平,至於其中的方法和原因,各國的科學家仍在繼續研究,同時出土的還有一具老年女性的遺骸,等等。

在博物館中涅槃永生的我突然見到了一個女子,穿著白色的衣服,長著那張陪伴我一生的臉,和她太像了。

白衣的女子走到我的麵前,隔著玻璃仔細地看著我,我仿佛能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什麼,她看了許久,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最後又沒有開口。她終於走開了,和一個年輕的男子手拉著手,那男子就是你。

你聽到她對你說:

“真奇怪,過去我好像在夢中見過他。”

“見過誰?”

“他,那顆人頭。”

請你告訴她———

這是愛人的頭顱。

寫於200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