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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家書(2 / 3)

“行了嗎?”老頭問,他有些得意。

“慢。”小乙抽出了刀。

老頭臉色變了,以為當兵的要殺他,於是給小乙跪了下來:“軍爺,你可不能卸磨殺驢啊!”

小乙不是這個意思,他用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縷頭發,足有五六寸長,放在了信封中。然後又用毛筆在信紙的背麵畫了一個人,一個戴著頭盔、穿著鐵甲的人,就是小乙自己,又畫了一個女人,那是翠翠。當然,他畫得既不寫實更不寫意,像是兒童畫。

老頭笑了,然後熟練地把信裝入信封,用火漆把口給封上了。小乙接過信,居然向老頭磕了個頭,然後飛奔著跑出了小鎮。

雪越下越大。

小乙把信揣在懷裏,貼著心口,那兒有一道傷疤,從右肩直到左胸。帶著十二月的一陣寒氣和雪花的信緊緊貼著他的傷口,於是一股刺骨的疼痛又開始折磨他了。他停下來喘著粗氣,捂著胸口,汗珠布滿了他的額頭。

那道傷疤,是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落下的。那時小乙剛到前線不久,他們突然受到了敵方大隊鐵甲騎兵的衝擊,眨眼之間,五千人的隊伍像是遭到一陣台風的襲擊,躺倒了一大半,血把天空都染紅了。一個大個子騎兵渾身是血,怒目圓睜,馬鐙上掛著二十多個人頭,舉著血紅的大刀向小乙劈頭砍來,小乙嚇傻了,幾乎沒有反應,眼睛裏隻有一大片紅紅的血色。完了,他逃不了了,正準備著被別人一劈為二的時候,他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了翠翠的那張臉。於是他彎下了身子,躲過了那一刀,然後一槍刺入了大個子騎兵的肚子,騎兵的肚腸流了出來,好長好長,似乎永遠都流不光。小乙麻木了,他不明白自己就這麼輕輕一捅,一個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人,同是爹娘養的皮肉,就像泥巴一樣爛了。他就這麼看著對方的腸子慢慢地慢慢地流到了自己的身上。騎兵居然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肚子被人鑽了個大窟窿,還在揮舞著大刀砍死了好幾個人,最後一刀沒了力量,勉強砍在小乙的胸口。騎兵從馬上栽了下來,倒在地上不斷地罵著髒話,直到被割去了首級。小乙也倒下了,被抬了回去,卻沒有任何醫療措施,他的傷口裸露了好幾天,血不斷地往外流,他以為自己肯定沒命了,沒想到過了半個月傷口自行愈合了,他又能歸隊打仗,隻是一遇寒冷傷口就會鑽心地疼。

月亮已掛在了中天,子夜時分寒氣逼人,小乙強忍著疼痛穿過山穀,越過一條結了冰的河,來到一條寬闊的官道上,驛站就在官道邊上。高大的房簷像個縣衙,卻是破破爛爛的,陰森地立在那兒。

驛站裏有一個值班室,日夜都有人,他來到門口,卻聽到裏麵傳出了女人的尖叫聲。那聲音特別地撩動人心,讓小乙回想起了什麼,臉上一陣發熱,好久沒聽到過這種聲音了。小乙故意在門外徘徊了好一陣,門裏的聲音卻好像一浪高過一浪似的滔滔不絕,直到這潮水漸漸地平息下來,他才敲了敲值班室的門。接著傳來一個男人洪亮的聲音:“誰?”

“來寄信的。”

“半夜裏寄什麼信,明天早上再來,我睡覺了。神經病。”

“大哥,我把銀子都帶齊了,就行行好吧,我是當兵的,是從軍營裏溜出來的。”

門開了,一個彪形大漢赤著上身給他開了門,一把將小乙拉了進去,把門又關上了。房間裏燃燒著一堆爐火,讓小乙渾身都暖暖的。屋子裏有張床,床上厚厚的棉被裏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一截女人的長頭發。

“有什麼好看的,小兄弟沒討過老婆吧。”漢子一邊穿衣服,一邊拍著小乙的肩膀。

“不,有老婆,我就是來給她寄信的。”然後小乙取出了信。

漢子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他居然還識字,然後翻出本簿子,也就是資費表,算了算路程和資費:“一百八十兩銀子。”

小乙把所有的銀子都拿了出來攤在他麵前,漢子點了點錢,說:“正好。”其實還多出了幾兩。漢子取出一個印章蓋在了信封上,就算是政府公文了。他說明天早上就有一班驛馬要出發去州府,一起把這封信帶出去。

“謝謝大哥,三更半夜打攪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小乙沒齒難忘。”小乙激動地給漢子拜了一拜。

“得了得了,我老婆還等著我辦事呢,快回去吧。”

小乙走出房間,離開了驛站,身後卻傳來漢子洪亮的嗓音:“小兄弟,路上小心,有狼。”

小乙聽了之後,鼻子一酸,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大哥,我永遠都忘不了您。”他的聲音回蕩在夜空中。他又踏著雪走過官道,越過那條河,走進山穀,路過小鎮,又在那個老頭的門前拜了一拜,然後步入了群山之中。現在山野間都已經成了一片銀白色,他的頭盔和鐵甲上也都沾滿了雪。他不斷哈著氣,跺著腳,在身後的雪地裏留下了一長串的腳印。

軍營裏的夥食太差了,頓頓都是發餿的小米飯,讓他又累又餓,他左手捂著胸口,速度明顯不如來的時候,但依舊在全力地跑著。其實他真不願意回去,在這大山裏,他隨便往哪一躲,然後找機會逃回去,誰都抓不到他。可是他不能連累翠翠。

他吃力地翻過一座座山頭,又見到了亂葬坑裏的一大堆白骨,他已竭盡了全力。他很困,想睡覺,可他明白,在下著大雪的山野中,一旦睡著了,就永遠也不會醒來了。他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想到了還有回家的可能,於是他又振作了精神跑了下去。

東方已經出現了一線白光,天空呈現出了一種美麗的紫紅色,就快要日出了。他無暇欣賞這壯麗的日出,因為軍營已在眼前了。龐大的軍營裏有好幾萬人,幾千個銀白色的帳篷星羅棋布蔚為大觀,除了巡邏隊外都仍然沉浸在夢鄉中。他成功了,現在回去時間正好,他們還沒起來,沒有人會知道他去過哪兒的。

小乙高興地翻過了軍營的柵欄。

一年以後。

翠翠打扮得非常漂亮,坐在家裏唯一的一麵小小的銅鏡前,她已經二十一歲了。兩歲的兒子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著了,兒子是小乙走後第九個月生下來的,也許就是他臨走前那一夜的作品吧,可憐的小乙還不知道他自己已經有了兒子了。她今天就要結婚了,她要改嫁給村裏的光棍阿牛。半年前,鄰村的一個斷了條胳膊的退伍老兵告訴她,小乙已經死了。阿牛早就對翠翠有意思了。

阿牛是個非常老實的人,雖然是個很能幹的強勞力,人卻長得很難看,所以沒人願意嫁給他。阿牛知道小乙的死訊以後,跪著對翠翠說:“嫁給我吧,我會把你們母子倆照顧好的,我會把小乙的兒子當成我自己的兒子一樣。”那天晚上天空掛著一輪新月,阿牛有力的大手緊緊握著翠翠的手,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翠翠一開始沒有同意,她天天以淚洗麵地考慮了一個月,終於心裏那道堤壩還是崩潰了,那時候二程先生和朱夫子還沒出世,寡婦改嫁也不算稀罕。她同意了。

過一會兒阿牛就要帶著財禮和花轎來接她了。她的臉上掛著淚珠,她忘不了小乙。

“羅王氏。誰是羅王氏。”門外傳來了一陣吆喝聲。

“羅王氏,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人。”翠翠對自己說。

門外又傳來村裏教書先生的話:“羅王氏,不就是翠翠嗎?不過,她明天就不叫羅王氏了。”

“翠翠,有你的信。”教書先生敲著翠翠的門。

翠翠非常奇怪,她還不懂什麼叫信。門口站著一個騎著馬、穿著政府製服的人:“你叫羅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