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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蟲(一)(1 / 3)

當葡萄將山麓都染成一片濃紫的時候,連晚霞都黯然失色,紫炎鎮的人們就知道到了收割香蟲的季節。

紫炎鎮的特產是膃肭香。雖然紫炎鎮土質很差,除了葡萄外什麼作物都種不好,但鎮上的人過得遠遠比另外鎮子豐裕,就是因為有這種特產。膃肭香不僅僅是一種香料,還具有平喘止咳的功效,更主要的是,內服膃肭香能有催情的作用。因此每到收割季節,各地客商蜂擁而至,把大包的金幣留在紫炎鎮,換得一片片香囊餅回去。他們知道,用一個金幣換來的一片香囊餅,如果運到遙遠的海外,可以賣到十個,甚至二十個金幣。

很奇怪,就是在這種醜陋不堪的香蟲體內,竟然會產生出如此奇妙的膃肭香。雷在趕著一隊香蟲進入山坡邊的收割場時,不覺這樣想著。

像最美麗珍珠孕育在暗淡無光的貝殼中一樣,香蟲也是一種極其醜陋的昆蟲。肥大的身體帶著灰褐色的斑紋,每次蠕動都發出一陣顫抖,在泥地上留下一條印跡,並且散發出一種不能算好聞的濃鬱氣味。香蟲的這副模樣,無論如何都不能算好看。但說它們醜陋,更主要的是因為它們的體積。香蟲雖然是一種昆蟲,但平均體長與一個人的身高相去不遠。如果僅僅是一條香蟲,那還不算怎樣,但如果看到上萬條香蟲蠕動著爬向葡萄園的時候,即使看慣了的人也會覺得惡心。

在香蟲下半身排泄孔兩邊的皮膚下,長著兩個拳頭一樣大的香囊。收割人把香蟲翻過來固定在架子上,然後用刀小心地割開外皮,從中取出香囊,曬幹後就是聞名遐邇的膃肭香。割下香囊後的香蟲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流得滿地都是粉紅色的血,直到被投入一邊的香蟲澗。

所謂香蟲澗,也是因為年年收割時扔下香蟲而得名的。因為年深日久,澗裏總散發著一股惡臭。想想不知有多少萬條香蟲被扔到澗裏,雷的心裏就有點發毛。

“雷,運氣不錯啊。”

叫他的是鄰居武。武和他同歲,不過早就成家了。

“歇歇吧,抽口煙。”

把這條香蟲趕進柵欄,雷走到武邊上坐了下來。武取出煙荷包, 從裏麵拿出一撮煙填進煙鬥後,將荷包遞給了雷。雷接過來,裝了一袋煙,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馥鬱的煙氣登時充滿了肺部,活物一樣刺激著他渾身每一個細胞。

香蟲實在太臭,隻有靠煙來驅散一些臭氣才能繼續幹活,所以紫炎鎮的年輕男人多半是大煙槍。雷想起了自己頭一次去趕香蟲,那時他還不會抽煙,結果被這股惡臭熏得連苦膽水都嘔了出來。

那都已經幾年了?雷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隻知道自己在鎮上錢莊裏的戶頭上,已經有了三百塊金幣。隻要再存三百塊,就可以和武一樣,買一個妻子,再生兩個兒子,等兒子長大了同樣做這樣的事。這是祖父走過的路,也是父親走過的路,同樣也會是自己要走的路。

“今年趕了幾條了?”

“才三十條。”雷有些失望。割香囊是件手藝活,一旦不小心就會割破,香囊裏的香水眨眼間流個精光,所以割香囊的師傅都是世代相傳,絕不傳外人,整個紫炎鎮也不過十來個而已。雷不是手藝師傅,隻能做做趕香蟲的活。找到香蟲後,將香蟲趕到香蟲澗邊的柵欄裏,這活聽著簡單,其實也並不容易,香蟲是活的,總藏在最茂密的山林裏,要從那裏把香蟲趕出來,隻有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才能承擔。

兩個精壯漢子抬著一條香蟲走到架子前。那香蟲似乎也知道性命就在頃刻,仍在不住地扭動。然而香蟲的嘴除了吮吸葡萄汁以外什麼用都沒有,力氣也不能和人相比,仍被緊緊地固定在木架子上。木架子因為沾透了香蟲的血,已經成為灰褐色,幾乎有種金屬的光澤。香蟲被仰放在架子上後,一根橫梁將它緊緊卡住,那個割香囊的漢子拿著彎刀走過來,用手指量著從排泄孔上來的距離。彎刀磨得雪亮,當他量好了尺寸,立刻割了下去。刀子切破香蟲的皮膚,粉紅色的血登時流出來,那隻香蟲也登時縮成一團。皮膚被割開後,露出一些淡綠色的肌肉和脂肪,那個漢子用手撥開這一塊肉塊和脂肪,小心地在香蟲體內摸索著,然後,猛地攥住了一團東西用力一拉,一個深紫色的囊被挖了出來。

這就是香囊。剛割出來的香囊,上麵還帶著一條長長的血管。那漢子伸刀將管子割斷了,把香囊放進邊上的桶裏洗了洗,交給另一個人。那人小心地把香囊放到盤子裏,每盤放滿了九個以後,就拿到曬場去曬幹。在九月的陽光下,這些深紫色的香囊被曬得縮成一片餅,就成了昂貴的膃肭香。

當那個漢子轉到另一邊去割另一個香囊時,架子上的香蟲已經隻能微弱地抽動幾下了。武抽了兩口煙,看著在欄圈裏蠕動著的香蟲,忽然道:“今年收成不太好啊,我也才趕了二十七條。”

的確不太好。平時每年秋天總會捕捉到上萬條香蟲,可是今年大概隻有往年的一半,雷已經算趕得比較多了,趕得少的大概隻捉到十來條而已。換句話說,今年紫炎鎮的收入隻有往年的一半,這個冬天,女人和孩子的吃食與新衣服都會相應減少很多。正因為這樣,所以有些割香囊的師傅幹脆偷偷自己找香蟲來割,這樣割下的香囊就全歸自己了。當然,這些人一旦被鎮長發現,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是少了很多,”雷吐出一口煙氣,“去年就少,今年更少。其實今年葡萄長得很好,不知道為什麼。”

“去年仙人沒有來。”武看著對麵的山頭,眼中有一絲憂鬱, “仙人也離棄我們了。”

雷突然感到一陣惶惑。仙人,這兩個字讓他覺得如此不現實。那是一個傳說,仙人總出沒在山裏,難得一見,有纖弱的翅膀和姣好的麵貌,總是飛翔在雲端。據說見過仙人的人都會有好運,可是雷已經趕了幾年的香蟲,卻從來沒有見過仙人的影子。

“你見過仙人?”

“當然見過。”武磕掉了煙鬥中的煙灰,“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次我在山裏挖木薯,結果迷了路。晚上,我就看到了仙人。”

五年前,就是武結婚那年。雷默默地聽著,聽到這兒,不由插了一句嘴:“真是仙人?”

武斬釘截鐵地道:“當然是!兩片透明的大翅膀,長得比十五歲的閨女還好看,蝴蝶一樣飛在空中,當然就是仙人!他們還在唱啊唱的,聲音像銀鈴,好聽極了。那年收成就特別好,我也終於攢夠了娶媳婦的錢。”他說著,伸出舌頭來舔了舔有點幹裂的嘴唇,歎道, “真不知道仙人為什麼離棄我們。”

“看到仙人真會有好運麼?”

武又裝了一袋煙,道:“當然,不會有錯的。前些年,年年都有仙人的消息,可今年卻從來沒聽到過,結果今年的收成也就特別不好。肯定是的,唉。”

那割香囊的漢子又在割下一條香蟲了。雷看著山麓間的紫色,突然有了種憂鬱。

紫炎鎮除了膃肭香和葡萄,沒有別的特產。如果武的擔憂並不是過慮,仙人真的離棄了紫炎鎮,雷實在想不出還能靠什麼生活下去。他將煙鬥磕了磕,站起身,道:“我再去找找,看還找不找得到香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