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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繞舌尖的美味(1)(1 / 3)

《本草綱目》reference_book_ids":[7274904031732960311]}],"73":[{"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73,"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8,"start_container_index":73,"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2},"quote_content":"《夢溪筆談》reference_book_ids":[6841155200409930765]}],"65":[{"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65,"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16,"start_container_index":65,"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10},"quote_content":"《本草綱目》reference_book_ids":[7274904031732960311]}]},"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西施舌

鬱達夫一九三六年有《飲食男女在福州》一文,記西施舌雲:《閩小記》裏所說西施舌,不知道是否指蚌肉而言,色白而腴,味脆且鮮,以雞湯煮得適宜,長圓的蚌肉,實在是色、香、味、形俱佳的神品。

案《閩小記》是清初周亮工宦遊閩垣時所作的筆記。西施舌屬於貝類,似蟶而小,似蛤而長,並不是蚌,產淺海泥沙中,故一名“沙蛤”。其殼約長十五公分,作長橢圓形,水管特長而色白,常伸出殼外,其狀如舌,故名“西施舌”。

初到閩省的人,嚐到西施舌,莫不驚為美味。其實西施舌並不限於閩省一地。以我所知,自津沽、青島以至閩台,凡淺海中皆產之。

清張燾《津門雜記》錄詩一首《詠西施舌》:燈火樓台一望開,

放杯那惜倒金罍,

朝來飽啖西施舌,

不負津門鼓棹來。

詩不見佳,但亦可見他的興致不淺。

我第一次吃西施舌是在青島順興樓席上,一大碗清湯,浮著一層尖尖的白白的東西,初不知為何物,主人曰“西施舌”。含在口中有滑嫩柔軟的感覺,嚐試之下果然名不虛傳,但覺未免唐突西施。高湯氽西施舌,蓋僅取其舌狀之水管部分。若鬱達夫所謂“長圓的蚌肉”,顯然是整個的西施舌之軟體全入釜中。現下台灣海鮮店所烹製之西施舌即是整個一塊塊軟肉上桌,較之專取舌部,其精粗之差不可以道裏計。鬱氏盛譽西施舌之“色、香、味、形”,整個的西施舌則形實不雅,豈不有負其名?

火腿

從前北方人不懂吃火腿,嫌火腿有一股陳腐的油膩澀味。也許是不善處理,把“滴油”一部分未加削裁就吃下去了,當然會吃得舌矯不能下,好像舌頭要粘住上膛一樣。有些北方人見了火腿就發怵,總覺得沒有清醬肉爽口。後來許多北方人也能欣賞火腿,不過火腿究竟是南貨,在北方不是頂流行的食物。道地的北方餐館作菜配料,絕無使用火腿,永遠是清醬肉。事實上,清醬肉也的確很好,我每次作江南遊總是攜帶幾方清醬肉,分饋親友,無不讚美。隻是清醬肉要輸火腿特有的一段香。

火腿的曆史且不去談它。也許是宋朝大破金兵的宗澤於無意中所發明。宗澤是義烏人,在金華之東。所以直到如今,凡火腿必曰“金華火腿”。東陽縣亦在金華附近,《東陽縣誌》雲:“熏蹄,俗謂火腿,其實煙熏,非火也。醃曬熏將如法者,果勝常品,以所醃之鹽必台鹽,所熏之煙必鬆煙,氣香烈而善入,製之及時如法,故久而彌旨。”火腿製作方法亦不必細究,總之手續及材料必定很有考究。

東陽上蔣村蔣氏一族大部分以製火腿為業,故“蔣腿”特為著名。金華本地常不能吃到好的火腿,上品均已行銷各地。

我在上海時,每經大馬路,輒至天福市得熟火腿,四角錢的量,店員以利刃切成薄片,瘦肉鮮明似火,肥肉依稀透明,佐酒下飯為無上妙品。至今思之猶有餘香。

一九二六年冬,某日吳梅先生宴東南大學同仁於南京北萬全,予亦叨陪。席間上清蒸火腿一色,盛以高邊大瓷盤,取火腿最精部分,切成半寸見方、高寸許之小塊,二三十塊矗立於盤中,純由醇釀花雕蒸製熟透,味之鮮美無與倫比。先生微酡,擊案高歌,盛會難忘,於今已有半個世紀有餘。

抗戰時,某日張道藩先生召飲於重慶之留春塢。留春塢是雲南館子。雲南的食物產品,無論是蘿卜或是白菜都異常碩大,豬腿亦不例外。故雲腿通常均較金華火腿為壯觀,脂多肉厚,雖香味稍遜,但是做叉燒火腿則特別出色。留春塢的叉燒火腿,大厚片烤熟夾麵包,豐腴適口,較湖南館子的蜜汁火腿似乎猶勝一籌。

台灣氣候太熱,不適於製作火腿,但有不少人仿製,結果不是粗製濫造,但是醃曬不足急於發售,帶有死屍味;幸而無屍臭者,亦是一味死鹹,與“家鄉肉”無殊。逢年過節,常收到禮物,火腿是其中一色。即使可以食用,其中那根大骨頭很難剔除,運斤猛斫,可能砍得稀巴爛而骨尚未斷,我一見火腿便覺束手無策,廉價出售不失為一辦法,否則隻好由菁清持住往熟識商店請求代為肢解。

有人告訴我,整隻火腿煮熟是有訣竅的。法以整隻火腿浸泡水中三數日,每日換水一二次,然後刮磨表麵油漬,然後用鑿子挖出其中的骨頭(這層手續不易),然後用麻繩緊緊捆綁,下鍋煮沸二十分鍾,然後以微火煮兩小時,然後再大火煮沸,取出冷卻,即可食用。像這樣繁複的手續,我們哪得工夫?不如買現成的火腿吃(台北有兩家上海店可以買到),如果買不到,幹脆不吃。

有一次得到一隻真的金華火腿,瘦小堅硬,大概是收藏有年。菁清持往熟識商肆,老板舉刀,砉的一聲,劈成兩截。他怔住了,鼻孔翕張,好像是嗅到了異味,驚叫:“這是道地的金華火腿,數十年不聞此味矣!”他嗅了又嗅不忍釋手,他要求把爪尖送給他,結果連蹄帶爪都送給他了。他說回家去要好好燉一鍋湯吃。

美國的火腿,所謂ham,不是不好吃,是另一種東西。如果是現烤出來的大塊火腿,表皮上烤出鳳梨似的斜方格,趁熱切大薄片而食之,亦頗可口,唯不可與金華火腿同日而語。“弗琴尼亞火腿”則又是一種貨色,色、香、味均略近似金華火腿,去骨者尤佳,長居海外的遊子,得此聊勝於無。

醋溜魚

清梁晉竹《兩般秋雨盦隨筆》:西湖醋溜魚,相傳是宋五嫂遺製,近則工料簡澀,直不見其佳處。然名留刀匕,四遠皆知。番禺方橡枰孝廉恒泰《西湖詞》雲:

小泊湖邊五柳居,

當筵舉網得鮮魚,

味酸最愛銀刀鱠,

河鯉河魴總不如。

梁晉竹是清朝人,距今不到二百年,他已感歎當時的西湖醋溜魚之徒有虛名。宋五嫂的手藝,吾固不得而知。但是七十年前侍先君遊杭,在樓外樓嚐到的醋溜魚,仍驚歎其鮮美,嗣後每過西湖輒登樓一膏饞吻。樓在湖邊,憑窗可見巨簍係小舟,簍中畜魚待烹,固不必舉網得魚。普通選用青魚,即草魚,魚長不過尺,重不逾半斤,宰割收拾過後沃以沸湯,熟即起鍋,勾芡調汁,澆在魚上,即可上桌。

醋溜魚當然是汁裏加醋,但不宜加多,可以加少許醬油,亦不能多加。汁不要多,也不要濃,更不要油,要清清淡淡,微微透明。上麵可以略撒薑末,不可加蔥絲,更絕對不可加糖。如此方能保持現殺活魚之原味。

現時一般餐廳,多標榜西湖醋溜魚,與原來風味相去甚遠。往往是濃汁滿溢,大量加糖,無複清淡之致。

烤羊肉

北平中秋以後,螃蟹正肥,烤羊肉亦一同上市。口外的羊肥,而少膻味,是北平人主要的食用肉之一。不知何故很多人家根本不吃牛肉,我家裏就牛肉不曾進過門。說起烤肉就是烤羊肉。南方人吃的紅燒羊肉,是山羊肉,有膻氣,肉瘦,連皮吃,北方人覺得是怪事,因為北方的羊皮留著做皮襖,舍不得吃。

北平烤羊肉以前門肉市正陽樓為最有名,主要的是工料細致,無論是上腦、黃瓜條、三叉、大肥片,都切得飛薄,切肉的師傅就在櫃台近處表演他的刀法,一塊肉用一塊布蒙蓋著,一手按著肉一手切,刀法利落。肉不是電冰櫃裏的凍肉(從前沒有電冰櫃),就是冬寒天凍,肉還是軟軟的,沒有手藝是切不好的。

正陽樓的烤肉支子,比烤肉宛、烤肉季的要小得多,直徑不過一尺,放在四張八仙桌子上,都是擺在小院裏,四圍是四把條凳。三五個一夥圍著一個桌子,抬起一條腿踩在條凳上,邊烤邊飲邊吃邊說笑,這是標準的吃烤肉的架勢。不像烤肉宛那樣的大支子,十幾條大漢在熊熊烈火周圍,一麵烤肉一麵烤人。女客喜歡到正陽樓吃烤肉,地方比較文靜一些,不願意露天自己烤,夥計們可以烤好送進房裏來。烤肉用的不是炭,不是柴,是燒過除煙的鬆樹枝子,所以帶有特殊香氣。烤肉不需多少作料,有大蔥、芫荽a、醬油就行。

正陽樓的燒餅是一絕,薄薄的兩層皮,一麵粘芝麻,打開來會冒一股滾燙的熱氣,中間可以塞進一大箸子烤肉,咬上去,軟。普通的芝麻醬燒餅不對勁,中間有芯子,太厚實,夾不了多少肉。

a 芫荽:俗名香菜。——編者注(本書所有注釋皆為編者所加,後同。)我在青島住了四年,想起北平烤羊肉就饞涎欲滴。可巧厚德福飯莊從北平運來大批冷凍羊肉片,我靈機一動,托人在北平為我定製了一具烤肉支子。支子有一定的規格尺度,不是外行人可以隨便製造的。我的支子運來之後,大宴賓客,命兒輩到寓所後山拾鬆塔盈筐,敷在炭上,鬆香濃鬱。烤肉佐以濰縣特產大蔥,真如錦上添花,蔥白粗如甘蔗,斜切成片,細嫩而甜,吃得皆大歡喜。

提起濰縣大蔥,又有一事難忘。我的同學張心一是一位畸人a,他的夫人是江蘇人,家中禁食蔥蒜,而心一是甘肅人,極嗜蔥蒜。他有一次過青島,我邀他家中便飯,他要求大蔥一盤,別無所欲。我如他所請,特備大蔥一盤,家常餅數張。心一以蔥卷餅,頃刻而罄,對於其他菜肴竟未下箸,直吃得他滿頭大汗。他說這是數年來第一次如意的飽餐!

我離開青島時把支子送給同事趙少侯,此後抗戰軍興,友朋星散,這青島獨有的一個支子就不知流落何方了。

a 畸人:即奇異之人。

燒鴨

北平烤鴨,名聞中外。在北平不叫烤鴨,叫燒鴨,或燒鴨子,口語中加一子字。

《北平風俗雜詠》嚴辰《憶京都詞》十一首,第五首雲:憶京都·填鴨冠寰中

爛煮登盤肥且美,加之炮烙製尤工。

此間亦有呼名鴨,骨瘦如柴空打殺。

嚴辰是浙人,對於北平填鴨之傾倒,可謂情見乎詞。

北平苦旱,不是產鴨盛地,唯近在咫尺之通州得運河之便,渠塘交錯,特宜畜鴨。佳種皆純白,野鴨、花鴨則非上選。鴨自通州運到北平,仍需施以填肥手續。以高粱及其他飼料揉搓成圓條狀,較一般香腸熱狗為粗,長約四寸許。通州的鴨子師傅抓過一隻鴨來,夾在兩條腿間,使不得動,用手掰開鴨嘴,以粗長的一根根的食料蘸著水硬行塞入。鴨子要叫都叫不出聲,隻有眨巴眼的份兒。塞進口中之後,用手緊緊地往下捋鴨的脖子,硬把那一根根的東西擠送到鴨的胃裏。

填進幾根之後,眼看著再填就要撐破肚皮,這才鬆手,把鴨關進一間不見天日的小棚子裏。幾十上百隻鴨關在一起,像沙丁魚,絕無活動餘地,隻是盡量給予水喝。這樣關了若幹天,天天扯出來填,非肥不可,故名“填鴨”。一來鴨子品種好,二來師傅手藝高,所以填鴨為北平所獨有。抗戰時期在後方有一家餐館試行填鴨,三分之一死去,沒死的雖非骨瘦如柴,也並不很肥,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鴨一定要肥,肥才嫩。

北平燒鴨,除了專門賣鴨的餐館如全聚德之外,是由便宜坊(即醬肘子鋪)發售的。在館子裏亦可吃烤鴨,例如在福全館宴客,就可以叫右邊鄰近的一家便宜坊送了過來。自從宣外的老便宜坊關張以後,要以東城的金魚胡同口的寶華春為後起之秀,樓下門市,樓上小樓一角最是吃燒鴨的好地方。在家裏,打一個電話,寶華春就會派一個小利巴a,用保溫的鉛鐵桶送來一隻才出爐的燒鴨,油淋淋的,燙手熱的。附帶著他還管代蒸荷葉餅、蔥、醬之類。他在席旁小桌上當眾片鴨,手藝不錯,講究片得薄,每一片有皮有油有肉,隨後一盤瘦肉,最後是鴨頭、鴨尖,大功告成。主人高興,賞錢兩吊,小利巴歡天喜地稱謝而去。

填鴨費工費料,後來一般餐館幾乎都賣燒鴨,叫作叉燒烤鴨,連悶爐的設備也省了,就地一堆炭火、一根鐵叉就能應市。同時用的是未經填肥的普通鴨子,吹凸了鴨皮晾幹一烤,也能烤得焦黃迸脆。但是除了皮就是肉,沒有黃油,味道當然差得多。有人到北平吃烤鴨,歸來盛道其美,我問他好在哪裏,他說:“有皮,有肉,沒有油。”我告訴他:“你還沒有吃過北平烤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