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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閑情(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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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十八世紀的笛福,以《魯濱孫漂流記》一書聞名於世,其實他寫小說是在近六十歲才開始的,他以前的幾十年寫作差不多全是以新聞記者的身份所寫的散文。最早的一本書一六九七年刊行的《設計雜談》(An Essay upon Projects)是一部逸趣橫生的奇書,我現在不預備介紹此書的內容,我隻要引其中的一句話:“人乃是上帝所創造的最不善於謀生的動物;沒有別的一種動物曾經餓死過;外界的大自然給它們預備了衣與食;內心的自然本性給它們安設了一種本能,永遠會指導它們設法謀取衣食;但是人必須工作,否則就挨餓,必須做奴役,否則就得死;他固然是有理性指導他,很少人服從理性指導而淪於這樣不幸的狀態;但是一個人年輕時犯了錯誤,以至後來顛沛困苦,沒有錢,沒有朋友,沒有健康,他隻好死於溝壑,或是死於一個更惡劣的地方,醫院。”這一段話,不可以就表麵字義上去了解,須知笛福是一位“反語”大師,他慣說反話。人為萬物之靈,誰不知道?事實上在自然界裏一大批一大批餓死的是禽獸,不是人。人要適合於理性的生活,要改善生活狀態,所以才要工作。笛福本人是工作極為勤奮的人,他辦刊物、寫文章、做生意,從軍又服官,一生忙個不停。就是在這本《設計雜談》裏,他也提出了許多高瞻遠矚的計劃,像預言一般後來都一一實現了。

人辛勤困苦地工作,所為何來?夙興夜寐,胼手砥足,如果純是為了溫飽像螞蟻蜜蜂一樣,那又何貴乎做人?想起羅馬皇帝瑪可斯奧瑞利阿斯的一段話:

“在天亮的時候,如果你懶得起床,要隨時作如是想:‘我要起來,去做一個人的工作。’我生來就是為了做那工作的,我來到世間就是為了做那工作的,那麼現在就去做那工作又有什麼可怨的呢?我既是為了這工作而生的,那麼我應該蜷臥在被窩裏取暖嗎?‘被窩裏較為舒適呀。’那麼你是生來為了享樂的嗎?簡言之,我且問汝,你是被動的還是主動的要有所作為?試想每一個小的植物,每一小鳥、螞蟻、蜘蛛、蜜蜂,它們是如何地勤於操作,如何地克盡厥職,以組成一個有秩序的宇宙。那麼你可以拒絕去做一個人的工作嗎?自然命令你做的事還不趕快地去做嗎?‘但是一些休息也是必要的呀。’這我不否認。但是根據自然之道,這也要有個限製,猶如飲食一般。你已經超過限製了,你已經超過足夠的限量了。但是講到工作你卻不如此了;多做一點你也不肯。”

這一段策勵自己勉力工作的話,足以發人深省,其中“以組一個有秩序的宇宙”一語至堪玩味,使我們不能不想起古羅馬的文明秩序是建立在奴隸製度之上的。有勞苦的大眾在那裏辛勤地操作,解決了大家的生活問題,然後少數的上層社會人士才有閑暇去做“人的工作”。大多數人是螞蟻、蜜蜂,少數人是人。做“人的工作”需要有閑暇。所謂閑暇,不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之謂,是免於螞蟻、蜜蜂般的工作之謂。養尊處優,嬉邀惰慢,那是螞蟻、蜜蜂之不如,還能算人!靠了逢迎當道,甚至為虎作倀,而獵取一官半職或是分享一些殘羹冷炙,那是幫閑或是幫凶,都不是人的工作。奧瑞利阿斯推崇工作之必要,話是不錯,但勤於操作亦應有個限度,不能像螞蟻、蜜蜂那樣地工作。勞動是必需的,但勞動不應該是終極的目標。而且勞動亦不應該由一部分負擔而令另一部分坐享其成果。

人類最高理想應該是人人能有閑暇,於必須的工作之餘還能有閑暇去做人,有閑暇去做人的工作,去享受人的生活。我們應該希望人人都能屬於“有閑階級”。有閑階級如能普及於全人類,那便不複是罪惡。人在有閑的時候才最像是一個人。手腳相當閑,頭腦才能相當地忙起來。我們並不向往六朝人那樣蕭然若神仙的樣子,我們卻企盼人人都能有閑去發展他的智慧與才能。

散步

《琅嬛記》雲:“古之老人,飯後必散步。”好像是散步限於飯後,僅是老人行之,而且盛於古時。現代的我,年紀不大,清晨起來盥洗完畢便提起手杖出門去散步。這好像是不合古法,但我已行之有年,而且同好甚多,不隻我一人。

清晨走到空曠處,看東方既白,遠山如黛,空氣裏沒有太多的塵埃炊煙混雜在內,可以放心的盡量的深呼吸,這便是一天中難得的享受。據估計,“目前一般都市的空氣中,灰塵和煙煤的每周降量,平均每平方公裏約為五噸,在人煙稠密或工廠林立的地區,有的竟達二十噸之多”。養魚的都知道要經常為魚換水,關在城市裏的人真是如在火宅,難道還不在每天清早從軟暖習氣中掙脫出來,服幾口“清涼散”?

散步的去處不一定要是山明水秀之區,如果風景宜人,固然覺得心曠神怡,就是荒村陋巷,也自有它的情趣。一切隻要隨緣。我從前沿著淡水河邊,走到螢橋,現在順著一條馬路,走到土橋,天天如是,仍然覺得目不暇給。朝露未幹時,有蚯蚓、大蝸牛在路邊蠕動,沒有人傷害它們,在這時候這些小小的生物可以和我們和平共處。也常見有被輾斃的田雞、野鼠橫屍路上,令人怵目驚心,想到生死無常。河邊蹲踞著三三兩兩浣衣女,態度並不輕閑,她們的背上兜著垂頭瞌睡的小孩子。田畦間佇立著幾個莊稼漢,大概是剛拔完蘿卜摘過菜。是農家苦還是農家樂,不大好說。就是從巷弄裏麵穿行,無意中聽到人家裏的喁喁絮語,有時也能令人忍俊不住。

六朝人喜歡服五石散,服下去之後五內如焚,渾身發熱,必須散步以資宣泄。到唐朝時猶有這種風氣。元稹詩“行藥步牆陰”,陸龜蒙詩“更擬結茅臨水次,偶因行藥到村前”,所謂“行藥”,就是服藥後的散步。這種散步,我想是不舒服的。肚裏麵有丹砂、雄黃、白礬之類的東西作怪,必須腳歩加快,步出一身大汗,方得暢快。我所謂的散步不這樣的緊張,遇到天寒風大,可以縮頸急行,否則亦不妨邁方步,緩緩而行。培根有言:“散步利胃。”我的胃口已經太好,不可再利,所以我從不蹌踉的趲路。六朝人所謂“風神蕭散,望之如神仙中人”,一定不是在行藥時的寫照。

散步時總得攜帶一根手杖,手裏才覺得不閑得慌。山水畫裏的人物,凡是跋山涉水的總免不了要有一根邛杖,否則好像是擺不穩當似的。王維詩“策杖村日斜”,村東日出時也是一樣的需要策杖。一杖在手,無需舞動,拖曳就可以了。我的一根手杖,因為在地麵摩擦的關係,已較當初短了寸餘。手杖有時亦可作為武器,聊備不時之需,因為在街上散步者不僅有人,還有狗。不是夾著尾巴的喪家之狗,也不是循循然汪汪叫的土生土長的狗,而是那種雄赳赳的橫眉豎眼張口伸舌的巨獒,氣咻咻的迎麵而來,後麵還跟著騎腳踏車的扈從。這時節我隻得一麵退避三舍,一麵加力握緊我手裏的竹杖。那狗脖子上掛著牌子,當然是納過稅的,還可能是係出名門,自然也有權利出來散步。還好,此外尚未遇見過別的什麼猛獸。唐慈藏大師“獨靜行禪,不避虎兕”,我隻有自慚定力不夠。

散步不需要伴侶,東望西望沒人管,快歩慢步由你說,這不但是自由,而且隻有在這種時候才特別容易領略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那種“分段苦”的味道。天覆地載,孑然一身。事實上,街道上不是絕對的闃無一人,策杖而行的不隻我一個,而且經常的有很熟的麵孔準時準地的出現,還有三五成群的小姑娘,老遠的就送來木屐聲。天長日久,麵孔都熟了,但是誰也不理誰。在外國的小都市,你清早出門,一路上打掃台階的老太婆總要對你搭訕一兩句話,要是在郊外山上,任何人都要彼此脫帽招呼。他們不嫌多事。我有時候發現,一個形容枯槁的老者忽然不見他在街道散步了,第二天也不見,第三天也不見,我真不敢猜想他是到哪裏去了。

太陽一出山,把人影照得好長,這時候就該往回走。再晚一點,便要看到穿藍條睡衣睡褲的女人們在街上或是河溝裏倒垃圾,或者是捧出紅泥小火爐路邊呼呼的扇起來,弄得煙氣騰騰。尤其是,風馳電掣的現代交通工具也要像是猛虎出柙一般的露麵了,行人總以回避為宜。所以,散步一定要在清晨,白居易詩:“晚來天氣好,散步中門前。”要知道白居易住的地方是伊闕,是香山,和我們住的地方不一樣。

旅行

我們中國人是最怕旅行的一個民族。鬧饑荒的時候都不肯輕易逃荒,寧願在家鄉吃青草啃樹皮吞觀音土,生怕離鄉背井之後,在旅行中流為餓殍,失掉最後的權益——壽終正寢。至於席豐履厚的人更不願輕舉妄動,牆上掛一張圖畫,看看就可以當“臥遊”,所謂“一動不如一靜”。說穿了“太陽下沒有新鮮事物”。號稱山川形勝,還不是幾堆石頭一汪子水?我記得做小學生的時候,郊外踏青,是一樁心跳的事,多早就籌備,起個大早,排成隊伍,擎著校旗,鼓樂前導,事後下星期還得作一篇《遠足記》,才算功德圓滿。旅行一次是如此的莊嚴!我的外祖母,一生住在杭州城內,八十多歲,沒有逛過一次西湖,最後總算去了一次,但是自己不能行走,抬到了西湖,就沒有再回來——葬在湖邊山上。

古人雲,“一生能著幾兩屐?”這是勸人及時行樂,莫怕多費幾雙鞋。但是旅行果然是一樁樂事麼?其中是否含著有多少苦惱的成分呢?出門要帶行李,那一個幾十斤重的五花大綁的鋪蓋卷兒便是旅行者的第一道難關。要捆得緊,要捆得俏,要四四方方,要見棱見角,與稀鬆露餡的大包袱要迥異其趣,這已經就不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所能勝任的了。關卡上偏有好奇人要打開看看,看完之後便很難得再複原。“乘興而來,興盡而返。”很多人在打完鋪蓋卷兒之後就覺得遊興已盡了。在某些國度裏,旅行是不需要攜帶鋪蓋的,好像凡是有床的地方就有被褥,有被褥的地方就有隨時洗換的被單,——旅客可以無牽無掛,不必像蝸牛似的頂著安身的家夥走路。攜帶鋪蓋究竟還容易辦得到,但是沒聽說過帶著床旅行的,天下的床很少沒有臭蟲設備的。我很懷疑一個人於整夜輸血之後,第二天還有多少精神遊山逛水。我有一個朋友發明了一種服裝,按著他的頭軀四肢的尺寸做了一件天衣無縫的睡衣,人鑽在睡衣裏麵,隻留眼前兩個窟窿,和外界完全隔絕,——隻是那樣子有些像是KKK,夜晚出來曾經幾乎嚇死一個人!

原始的交通工具,並不足為旅客之苦。我覺得“滑竿”“架子車”都比飛機有趣。“禦風而行,泠然善也”,那是神仙生涯。在塵世旅行,還是以腳能著地為原則。我們要看朵朵的白雲,但並不想在雲隙裏鑽出鑽進;我們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但並不想把世界縮小成假山石一般玩物似的來欣賞。我惋惜米爾頓所稱述的中土有“掛帆之車”尚不曾坐過。交通工具之原始不是病,病在於舟車之不易得,車夫舟子之不易纏,“衣帽自看”固不待言,還要提防青紗帳起。劉伶“死便埋我”,也不是準備橫死。

旅行雖然夾雜著苦惱,究竟有很大的樂趣在。旅行是一種逃避,——逃避人間的醜惡。 “大隱藏人海”,我們不是大隱,在人海裏藏不住。豈但人海裏安不得身,在家園也不容易遁跡。成年地圈在四合房裏,不必仰屋就要興歎;成年地看著家裏的那一張臉,不必牛衣也要對泣。家裏麵所能看見的那一塊青天,隻有那麼一大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清風明月,在家裏都不能充分享用,要放風箏需要舉著竹竿爬上房脊,要看日升月落需要左右鄰居沒有遮攔。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磕頭碰腦的不是人麵獸,就是可憐蟲。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雖無勇氣披發入山,至少為什麼不帶著一把牙刷捆起鋪蓋出去旅行幾天呢?在旅行中,少不了風吹雨打,然後倦飛知還,覺得“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樣便可以把那不可容忍的家變成為暫時可以容忍的了。下次忍耐不住的時候,再出去旅行一次。如此地折騰幾回,這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旅行中沒有不感覺枯寂的,枯寂也是一種趣味。哈茲利特(Hazlitt)主張在旅行時不要伴侶,因為:“如果你說路那邊的一片豆田有股香味,你的伴侶也許聞不見。如果你指著遠處的一件東西,你的伴侶也許是近視的,還得戴上眼鏡看。”一個不合意的伴侶,當然是累贅。但是人是個奇怪的動物,人太多了嫌鬧,沒人陪著嫌悶。耳邊嘈雜怕吵,整天咕嘟著嘴又怕口臭。旅行是享受清福的時候,但是也還想拉上個伴。隻有神仙和野獸才受得住孤獨。在社會裏我們覺得麵目可憎語言無味的人居多,避之唯恐或晚,在大自然裏又覺得人與人之間是親切的。到美國落磯山上旅行過的人告訴我,在山上若是遇見另一個旅客,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脫帽招呼,寒暄一兩句,還是很有意味的一個習慣。大概隻有在曠野裏我們才容易感覺到人與人是屬於一門一類的動物,平常我們太注意人與人的差別了。

真正理想的伴侶是不易得的,客廳裏的好朋友不見得即是旅行的好伴侶,理想的伴侶須具備許多條件,不能太髒,如嵇叔夜“頭麵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太悶癢不能沐”,也不能有潔癖,什麼東西都要用火酒揩,不能如泥塑木雕,如死魚之不張嘴,也不能終日喋喋不休,整夜鼾聲不已,不能油頭滑腦,也不能蠢頭呆腦,要有說有笑,有動有靜,靜時能一聲不響地陪著你看行雲,聽夜雨,動時能在草地上打滾像一條活魚!這樣的伴侶哪裏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