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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匠人(2)(2 / 3)

李斌淡然地說,聽者如我卻是異常感動。因為我知道他在通過一個物象不停地重複意象的詠歎,物象因此意味深長。

私聊

阿占:麵包一旦成為作品,就擁有了靈魂。

李斌:麵包的製作流程像極了人生,都是不可逆轉的。而親自製作麵包和烘焙,可以說是我四十歲以後對生活方式的選擇,因為我逐漸意識到,隻有生活才是我的最終作品。我希望以後更多地把精力和時間投入到專注的行為裏,創造真實的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我很高興,在我和工作夥伴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並且變成了企業的目標和方向。我們考察和學習,尋找高品質並合適的食材,然後專注於各種繁瑣的發酵和整形工序,在千萬次的重複中,感受領悟它們細微的變化和隱藏的智慧,在各種變化及可能之中,盡力做到最好!在這個過程中,很多的朋友給予幫助,甚至有越來越多的朋友,已經成為我們新的工作夥伴。確實,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就不會有現在的發展。同時,我們的麵包,正在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一切都表明,我們的理想正在慢慢實現,我們在付出努力的同時,收獲了自如和踏實感。

阿占:我覺得你身上有匠人精神,執著、沉迷、忍得住孤獨。

李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這些變化也曾有過迷茫,擔心“不實用”。幸虧著名企業文化專家葛樹榮教授點撥了我,他說:一物通,萬物通。貫徹完美主義,認真努力,埋頭苦幹。如果能像這樣堅持三五年,甚至十年,就能逐漸探明事物的本質,這與禪宗僧人通過坐禪尋求開悟的方式殊途同歸。

換言之,認真努力地從事一項工作是一種修行。即使看起來枯燥無味的事情,也要把它看作是上蒼賦予自己的天職,傾注自己的全部心血,這樣鍥而不舍,不懈努力,真理一定會顯現。一旦明白了事物的真理,那麼,不管做什麼,不管身處何種環境,都可以自由地、盡情地發揮出自己的力量。有一技之長之人,探明事物本質之人,對於萬事萬物,都能夠做到融會貫通。——這種境界,既是我的感悟,也是我努力的目標。

鄉村理發師的草間風物誌

匍匐迂行十多年,他成了蒼茫原野上的梭羅。

也許第一次見麵的場合過於正式,宋長征留在我的視網膜上的影像是鋥亮的。眼神,臉膛兒,腦門,以及皮鞋,均高光可鑒。

那是在“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文學征文”的頒獎現場。按照名牌所指,我在散文一等獎獲得者的位置上落座。還有一位。我瞅了一眼身邊的名牌,“宋長征”。不認識。

宋長征遲遲才來。兩道修剪得非常有型的小胡子,隱含著某種鋒利。行頭也是有層次和有色係的,融合了時尚度與審美訴求——這在男作家群體裏並不多見。看上去更像個混劇組的,我在心裏給他下著定義,比起中文係科班出身的呆板作家,他有江湖氣,也有喜劇感。

必然,他的微笑裏攜帶著狡黠因子。直覺告訴我,這是他與這個世界的緩衝帶,一種自我的保護,一種故作的輕鬆。

因為那一次的左右相鄰,我們算是認識了。原來,拋卻熱烈的虛名,他至少還有另外兩種身份:鄉村理發師和魯西南農民。恰恰是這兩種身份為他的豐富、江湖、喜劇感提供了出處。

我開始關注他的作品和身世。

成武縣孫寺鎮上,宋長征和妻子一起開理發店,已經十七年。店麵雖促狹,滿足用度略有結餘是不成問題的。日子似乎簡單而重複。至少每天早晨八點到晚上七點之間,大同小異。

“理發是一個不錯的職業。顧客上門,洗去仆仆風塵,讓雜亂無章瞬間恢複到幹淨爽潔,他們滿意我也滿意,收取為數不多的薪資,各取所需。”

宋長征手起刀落,瀟灑利落。顧客大都是周圍熟悉的鄉親,他與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幾乎沒人知道他是個作家。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沒有身份上的劃分,也就沒有了心理上的隔閡。

理發是技術活兒,無非長發短發,拉直燙卷,染頭焗油,時間長了,宋長征已是“油過錢孔而錢不濕”——手上不停,嘴裏寒暄,而這些都不會妨礙思想的奔騰。也許是在卷發杠的時候,也許是在推板寸的時候,靈感降臨了。逢黃道吉日,靈感特別慷慨,這時的宋長征最盼望天黑。

夜晚降臨,才是盛大的節日。小鎮陡然安靜下來,各種叫賣聲被黑色覆蓋,那些喧囂的攤販好像從未來過。在剃刀的邊緣,在理發店的隅角,一台電腦,一些書——宋長征將簡陋的布局變成牢固的工事。

工事一尺,命大一丈,匍匐迂行十多年,理發匠成了蒼茫原野上的梭羅,成了魯西南草間風物誌的生父。

他寫鄉村物種,寫草木大地,寫父親母親,寫鄉下人的喜怒哀樂,寫現代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的脈絡與傳承,寫《住進一粒糧食》和《鄉村遊戲》……他的內心住著一個聖哲之人,他須遵從於來自內心的指令,不停地去素描鄉村物事,勾勒民間冷暖,感觸大地心音,聆聽天籟私語。

距離孫寺鎮十裏地的鄭莊村,宋長征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出生時父親已經四十七歲。長大了的哥哥姐姐去了外麵,最後,父親母親二姐三姐和他,貧窮的五人之家構成了宋長征的原生記憶。“莫言寫過《透明的紅蘿卜》,那個黑瘦的鄉村小孩就是我當年的形象;莫言寫過《牛》,那個牽著去勢了的牛在鄉野轉悠的也是我。”

輟學發生在1991年。不是不想上學,家境太窘迫,17歲的宋長征又不想看見母親為難的樣子。

隨後就是漫長的打工歲月。在遼寧半島一個漁村做水手的經曆,至今讓他心生惶惑。大海是一個天然的黑洞,每年都有水手葬身海底。活著回來的人,雙腳一旦踏上陸地,就開始喝酒、賭博、找女人。看似在慶祝劫後餘生,其實是為了擺脫海路上沒有發生的以及不知哪一次將會發生的吞噬所帶來的恐懼。

宋長征躲開人群,奔至縣城購買書籍,下一次帶上船,也就帶上了屬於他的片刻安寧。“在風起浪湧的大海上,一個漁民或者水手的職責就是撒下漁網,在短暫的等待中捕獲入網之魚。僅僅是在風平浪靜的傍晚,當太陽懸浮在海麵上時,我才會感覺到一種獨處時的靜謐。”

他在兩年後回到了家鄉。泥土是身體裏的基因,離開的日子隻能收獲一片荒蕪。海,生死茫茫,大地上至少還存留著最後的踏實,盡管更多時候他在演繹徒勞無功——燒石灰、醫藥營銷、汽車修理工、廚師學徒、建築工地上的小工、水泥廠的搬運工、車站上的裝卸工……魯西南綿延的平原上,地裏的莊稼還在按照節氣的軌跡生長,村裏人有的去更遠的地方掙日子,有的還在村莊與田野之間來回奔忙,像一隻隻在大地上奔忙的蟲蟻,而倉皇的少年啊,總是易老。

時間很快過去了。2000年,宋長征在小鎮開起理發店,得以安身立命。2008年以後,宋長征開始用自身的經曆在田野上洄遊,打望光陰深處的村落,並變現為寫作。

心理學家認為,一個人畢其一生的努力,不過是對童年的回溯。就在這回溯的過程中,宋長征看見一株草在大地上的命運,看見一頭牲靈陪伴祖輩在田野上行走,看見一把農具好像莊稼人徒增的手臂,看見一座老屋蔭蔽了先人也蔭蔽了後代子孫……

2014年,宋長征憑借散文集《住進一粒糧食》獲得了山東省的最高文學獎“泰山獎”。書的扉頁上寫著:謹以此書獻給我辛勞一生的父母。父親母親隻能在另外一個世界含笑了。

“家裏有幾畝耕地,有一處院落,盡管十幾年了沒人居住,但每次回到村裏還是想去看看。院子裏的樹在瘋長,隨便落下幾粒種子,幾年就能長成一棵小樹;院子裏的草也在瘋長,牆頭上,屋頂上,但凡有一點空白的地方都能看見草的蹤跡。母親養過一頭或者幾頭老母豬的豬圈,如今空空蕩蕩,隻留下一個方形的輪廓。一口粗糲的石槽,底部被耕牛粗糙的舌頭舔得無比光滑。還有記憶中的小廚房,雖然早已坍塌,但留給我的是菜蔬、穀物的醇香……”

當宋長征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已經在小鎮的理發店裏寫滿了十個年頭,他穿戴起各種榮譽,虛名不虛,忠誠未改。他說他會一直在所居住的村莊尋找那些通向普遍世界的小徑,沿著事物生成、消逝的脈絡,沿著莊稼成長的季節軌跡,沿著草木春榮秋枯的自然秩序,尋覓真理或者思想的門窗。

關於這本《私聊》,我們曾經在微信裏私聊過多次。我問他,願意將自己歸為哪一類?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匠人”。我又問他,古代文獻中還有哪一類小人物最有故事?他告訴我是“候人”。查閱資料後我才得知,在先秦時代的曹地民歌裏,有一句“彼候人兮,何戈與祋”。“候人”是官名,特指看守邊境、迎送賓客和治理道路、掌管禁令的小官。於是我寫了守林人、守塔人、河道清潔工、蒼蠅館小老板等一係列21世紀的“候人”。

宋長征的博學博古,也許源於他考據性質的書寫,這一類書寫需要大量的閱讀《事物紀原》《考工記》《齊民要術》《王禎農書》《天工開物》等古籍,以延展物的詩意存在之外的曆史宿命。

所以,或可用“宋長征先生對此書亦有貢獻”作為本篇的結束語。

私聊

阿占:散文與鄉村之間似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宋長征:我對散文的理解,其實就是對鄉村的認知,我以為鄉村是母性的,從有第一座村莊開始,就擔負起了哺育兒女、養家糊口的責任。很少會有人認為自己的母親是不美好的,母乳的味道,汗水的腥鹹,甚至包括她風風火火走過田野的樣子,我們也會覺得她是我們生命中的神——神締造了萬物,母親給了我們生命。如此,就不難理解當我落筆的時候,鄉村母性的一麵就延展開來。我是有所寄托的,單在散文這個文體上,我想它應該就是一件藝術品,能充分表達作者的感情與思想,並承載某些精神層麵的東西。比如傳承,唐宋散文的韻致,思緒的飄逸與情懷;比如空靈,漢語表達的詩意,以及語言所能勾勒的畫麵與音符。烏托邦並未失去,也就是說我們除了物質層麵的需求,仍然需要理想來觀照現實。甚至可以作為一種信仰,如同基督教傳統中的天堂。

我所寫到的鄉村,需要簡單劃分一下。一是剛開始時的性情寫作,有很強的表達欲望,無論是記憶的還是正在發生的,都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從筆下流淌出來。是的,我有這樣的感覺,當我確定了某個主體,所有相關的記憶、畫麵、人物、場景瞬間複活,通過一種極為簡單的方式形成文字,包括散文集《住進一粒糧食》時期的很多作品。

阿占:你曾在公開的采訪中表示過對於“詩與遠方”的漠然態度。

宋長征:我是一個比較安靜的人,既不喜歡往人堆裏紮,也不喜歡出門遠行。因為在我的記憶之中,遠行所帶給我的無非是繁重的苦力與磨難,乃至尊嚴上的羞辱。這與現在大多數進城務工人員的經曆大致相仿。他們背井離鄉,無非是為了尋找物質上的填充,來滿足一個鄉村家庭的需求,僅此而已。詩與遠方,是一個太遙遠的事情。

阿占:如何協調理發師、農民、作家之前的身份轉換?

宋長征:我是沒有這種身份轉換的,理發師,農民,作家,三者之間是相為補充,而不是分化與割裂的。人之所以生活,是因為生活的多彩與複雜,這才讓我們無限向往更簡單更純粹的方式。物質的極大豐富,造成了物欲的泛濫,致使人的選擇變得功利與盲目。這讓我警醒,無論未來如何,我會記得自己的來時路。

文藝牛肉麵與民謠生活

他家的麵條經常賣到一根也不剩,這聽上去似乎有點傳奇。

老板小鹹另有其名,開了“小鹹麵館”之後,人們隻叫他“小鹹”了。

至於為什麼給麵館取名“小鹹”,他說——就像小強小剛一樣,並無深意。他對“鹹”的理解就是“全”和“都”的意思,副詞,跟鹹淡無關。

開麵館之前,小鹹沒專門學過烹飪手藝,隻是常讀蔡瀾、沈宏非、唐魯孫寫的美食書籍。開麵館之前,小鹹在一家外貿公司做了七年貨代,三十歲生日那天,他辭職了,因為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不想在上下班的路上老去。

小鹹麵館的門頭極盡低調,一塊做舊的木牌上刻著仨字:牛肉麵。推門而入,七八張原木桌擺開格局,牆上四壁有近年的演出海報,從中可以找到陳升、李誌、周雲蓬的痕跡。這裏的“麵條時間”是早九時至晚八時,而且,老板小鹹和老板娘純子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法定節假日的休息機會,每年總有那麼固定的幾次要在麵館的木板門上貼出一張“不營業”的通知。

小鹹來自長白山。身段恰到好處得瘦,頭發恰到好處得短,神情恰到好處得冷。牛仔褲的後袋,很酷很隨意地插著露出一半的錢——收款、找零都是隨手的事。他沉著地在不大的店裏來回走動,簡短地回答個別好奇食客吃麵之外的問題,以及安排突然湧進卻暫時找不到座位的客人。

老板娘純子,青島人,比小鹹小五歲,幼師專業,熱愛民謠,人也是民謠範兒的清麗。麵館打點不開的時候,她會來幫忙,平時就策劃民謠演出,夏天的時候在實驗劇院搞了個“候鳥北飛”的演出,也是周雲蓬、小河唱遊北方的青島站彈唱會。比夏天更早的春天,她策劃了名為“青春,像草一樣”的演出,副題是“李誌、蘇陽青島探友劇場彈唱會”。

據說,促成這場演出的靈感來自於純子與李、蘇二人的一通電話。純子說:“太久不見了,即使度假不演出,你們唱著歌吃著火鍋吹著海風來青島看朋友吧,四月的青島陽光很好,風很柔,海邊還是安靜。”於是他們就見麵了,也與青島的民謠粉絲見麵了。

聽民謠,除了萬眾一心地聽,也可以物以類聚地聽,前者富有儀式感,而後者,更接近一次促膝長談。那些浸泡在民謠演出裏的酒吧之夜,純子喜歡點一杯長島冰茶,琴弦撥動的時刻,剛好可以落下幾滴熱淚。“這音樂穿透迷霧直抵人心。這是和生活最接近的音樂,是兩個和生活融合而不造作的歌者在用心吟唱。”純子說。

小鹹這邊呢,麵條經常賣到一根也不剩,聽上去似乎有點傳奇。他直接從農民手裏收麥子,自己打完磨麵粉,不加增白劑。牛肉湯也要煮滿八個小時。

文藝青年們帶著逛書店的氣質進了麵館,淡定坐下,沉著冷靜地點那一碗基本款牛肉麵,要青菜,要酸豆角,還可以加個鹵蛋。看上去有些黑乎乎的,但口感絕好。

先喝湯,再吃麵;先品嚐原味,再加辣椒和醋。加湯的話,要另付三元錢——湯,很值錢。

接下來,做麵的小鹹與吃麵的人們,彼此不再多言,常常是滿堂挑麵喝湯的聲響,不一會兒工夫,但見個個山呼海嘯滿頭大汗。

小鹹愛麵條,煮一碗麵,也充滿了儀式感。如果煮麵也有“道”,小鹹無疑已得其中三昧。

“常有人問我麵館特色,我覺得沒有特色,因為喜歡所以特別用心,無論選料和衛生,都做到盡量嚴格。如此而已。”小鹹的這段話,其實可以成為麵館每個細節的注解。比如,筷子是木頭的,洗得幹幹淨淨,裝在一個同樣洗得幹幹淨淨的玻璃罐頭瓶裏;小鹹和純子也拿這樣的筷子用,這本身就是一種自信。作為對他們自信的回報,有人連續吃了三天;大眾點評網認為“非常非常好吃”;豆瓣上有人說“老板很帥,沒敢多看”。

還有人在微信裏美其名為“青島最好的生活樣板之一”。好就好在,小鹹和純子都是堅守自我生活的人。

當他們把骨子裏的文藝注入一碗牛肉麵中,民謠氣質的牛肉麵就在那裏了。麵館不算事業,但必須是生活。

小鹹說,“今年房租翻了一番,每次上報紙上電視,房東都會打電話說我出名了,然後第二年房租就漲好多……其實,我隻想安靜地做麵條,然後賣了麵條換錢,跟朋友安靜地喝點小酒,或者跟純子出去溜達溜達。去年我們關了門去甘南藏區待了幾天,今年估計夠嗆了,房租壓力大了。”

這麼好吃又文藝的牛肉麵館,除了被房東漲房租,就是被從大老遠趕來的食客們問“什麼時候開連鎖”。小鹹說,當初開店,摸黑走路,賠了兩年,堅持到今天完全是因為喜歡,不然第二年就關門了。關於連鎖,朋友和家人勸過很多次,他也動過念頭,但最後還是想明白了——賺錢是為了生活,但生活不是賺錢。

小鹹真的不會開連鎖了。因為每晚八點打烊以後,他要和純子過自己的生活。那生活就在小鹹麵館的後身,酒鬼陸續到齊了,每個人自己帶個菜,小馬紮露天坐定,小方桌上也擺滿當了——盡管那“小方桌”是一塊木板下麵墊了四個廣口水果罐頭瓶子。

酒鬼們專門喝“馬蛋”。一種從啤酒廠裏直接購買的不帶商標的瓶裝啤酒,價錢跟市麵上的青島瓶啤差不多,因為新鮮,口感略勝。

據說,後廚的牆上有塊小黑板,上麵寫著屋外那幾位酒鬼的名字,每個名字下是一串兒“正”字,表明每個酒鬼今年在此喝了多少瓶,那些名字包括呼麥高手萬曉利,啤酒主義者狗子,作家薛易,民謠盲歌手周雲蓬,詩人抱白,畫家大貓……

喝到後半夜,如果小鹹沒有喝醉的話,他一定會親自煮麵安撫眾人——麥子的沉香,牛肉的鹹香,蔬菜的清香,那麼完好地溶化在一起,互為幫襯,互為提攜,濃稠著,混沌著,真是幸福得緊啊。

我不過是個手藝人

他與石頭、木頭、鋼鐵對話。

“嗬嗬,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最近畫的那批水墨都是我拿老婆穿舊了的蕾絲睡衣啦、絲襪啦在墨汁子裏顧蘸顧蘸,在宣紙上搓揉搓揉,玩出肌理以後,再用毛筆勾線完成的……”

老賈從來不會好好說話,即便是談論高雅的藝術,他也要來個三分插諢五分打科。這個毛病藝術圈裏都知道,我也早已習以為常。

每當他的胸腔裏發出西西裏黑手黨一樣的低音頻,沙沙沙,我的眼前便綿延出一個又一個虛無的江湖,還沒看明白,嚓嚓嚓,他忽然話鋒急轉,又成了多種時間流相互重疊的現實世界。

別人假正經還來不及呢,老賈偏要“不正經”,不說黃段子會死。一個又一個段子,有親曆有演繹有傳奇,真真假假,兜兜轉轉,高興了就信,不高興了就把頭別過去,他照講不誤。

老賈的好處是不裝。搞雕塑、畫油畫、喜書法、玩收藏、讀好書、愛女人……蠻力巧力耐力借力,樣樣都不缺。有評論家認為老賈貫通了古代、現代、後現代以及當代的幾乎所有藝術門類,也拉扯出東西方兩個迥然不同的傳統脈絡,結構近乎荒謬的狼吞虎咽,結果居然也都像模像樣,讓人不能無視其存在,成了青島當代藝術圈裏的野生標本。

老賈卻不這麼看。他一向自詡手藝人。

藝術家那麼容易當嗎?真正的藝術家應該單純得像個傻子。就一個心眼兒,衝一件事兒去,一輩子不會跑題,老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