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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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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向子惠說過,詞不僅本身有高度的美,就是它的牌名,都精巧之至。即如《渡江雲》、《荷葉杯》、《摸魚兒》、《真珠簾》《眼兒媚》、《好事近》這些詞牌名,一個就是一首好詞。我常時翻開詞集,並不讀它,隻是拿著這些詞牌名慢慢的咀嚼。那時我所得的樂趣,真不下似讀絕句或是嚼橄欖。京中胡同的名稱,與詞牌名一樣,也常時在寥寥的兩三字裏麵,充滿了色彩與暗示,好像龍頭井、騎河樓等等名字,它們的美是毫不差似《夜行船》、《戀繡衾》等等詞牌名的。

胡同是衚衕的省寫。據文字學者說,是與上海的弄一同源自巷字。元人李好古作的《張生煮海》一曲之內,曾經提到羊市角頭磚塔兒衚衕,這兩個字入文,恐怕要算此曲最早了。各胡同中,最為國人所知的,要算八大胡同;這與唐代長安的北裏,清末上海的四馬路的出名,是一個道理。

京中的胡同有一點最引人注意,這便是名稱的重複:口袋胡同、蘇州胡同、梯子胡同、馬神廟、弓弦胡同,到處都是,與王麻子、樂家老輔之多一樣,令初來京中的人,極其感到不便。然而等我們知道了口袋胡同是此路不通的死胡同,與“悶葫蘆瓜兒”“蒙福祿館”是一件東西。蘇州胡同是京人替住有南方人不管他們的籍貫是杭州或是無錫的街巷取的名字。弓弦胡同是與弓背胡同相對而定的象形的名稱。以後我們便會覺得這些名字是多麼有色彩,是多麼勝似紐約的那些單調的什麼Fifth Avenue, Fourteenth Street,以及上海的侮辱我國的按通商五口取名的什麼南京路、九江路。那時候就是被全國中最穩最快的京中人力車夫說一句:“先兒(先生),你多給倆子兒,”也是得償所失的。尤其是蘇州胡同一名,它的暗示力極大。因為在當初,交通不便的時候,南方人很少來京,除去舉子;並且很少住京,除去京官。南邊話同京白又相差的那般遠,也難怪那些生於斯、卒於斯、眼裏隻有北京、耳裏隻有北京的居民,將他們聚居的胡同,定名為蘇州胡同了。(蘇州的土白,是南邊話中最特別的;女子是全國中最柔媚的。)梯子胡同之多,可以看出當初有許多房屋是因山而築,那街道看去是如梯子似的。京中有很多的馬神廟,也可令我們深思,何以龍王廟不多,偏多馬神廟呢?何以北京有這麼多馬神廟,南京卻一個也不見呢?南人乘舟,北人乘馬,我們記得北京是元代的都城,那鐵蹄直踏進中歐的韃靼,正是修建這些廟宇的人呢?燕昭王為駿骨築黃金台,那可以說是京中的第一座馬神廟了。

京中的胡同有許多以井得名。如上文提及的龍頭井以及甜水井、苦水井、二眼井、三眼井、四眼井、井兒胡同、南井胡同、北井胡同、高井胡同、王府井等等,這是因為北方水分稀少,煮飯、烹茶、洗衣、沐麵,水的用途又極大,所以當時的人,用了很笨緩的方法。鑿出了一口井之後,他們的快樂是不可言狀的,於是以井名街,紀念成功。

胡同的名稱,不僅暗示出京人的生活與想象,還有取燈胡同、妞妞房等類的胡同,不懂京話的人,是不知何所取意的。並且指點出京城的沿革與區分:羊市、豬市、騾馬市、驢市、禮士胡同、菜市、缸瓦市,這些街名之內,除去豬市尚存舊意之外,其餘的都已改頭換麵,隻能讓後來者憑了一些虛名來懸擬當初這幾處地方的情形了。戶部街、太仆寺街、兵馬司、緞司、鑾輿衛、織機衛、細磚廠、箭廠,誰看到了這些名字,能不聯想起那輝煌的過去,而感覺一種超現實的興趣?

秦老胡同住宅二門

北京秦老胡同位於地安門東大街北側,東西走向,東起交道口南大街,西止南鑼鼓巷,全長447米。其中19號為北京典型的並列四合院,35號原為“綺園”,1986年被定為東城區文物保護四合院。

井窩子

有自來水之前,井水是人們主要的飲用水。胡同裏的井是官井,人們可以隨意取水,也可以通過走街串巷的水車在家門口直接購買。水井旁搭建的窩棚是水夫的住處,俗稱“井窩子”。“井窩子”用裝有水櫃的獨輪車將水運至居民家門口,將水放入木桶挑進住戶,為了便於管理,一些大戶人家門框上方掛有水牌。

黃龍瓦、朱堊牆的皇城,如今已將拆毀盡了。將來的人,隻好憑了皇城根這一類的街名,來揣想那內城之內、禁城之外的一圈皇城的位置罷?那丹青照耀的兩座單牌樓呢?那形影深嵌在我童年想象中的壯偉的牌樓呢?它們那裏去了?看看那駝背龜皮的四牌樓,它們手拄著拐杖,身軀不支的,不久也要追隨早夭的兄弟於地下了!

破壞的風沙,卷過這全個古都,甚至不與人爭韜聲匿影如街名的物件,都不能免於此厄。那富於暗示力的劈柴胡同,被改作辟才胡同了;那有傳說作背景的爛麵胡同,被改作瀾縵胡同了;那地方色彩濃厚的蠍子廟,被改作協資廟了。沒有一個不是由新奇降為平庸,由優美流為劣下。狗尾巴胡同改作高義伯胡同,鬼門關改作貴人關,勾闌胡同改作鉤簾胡同,大腳胡同改作達教胡同:這些說不定都是巷內居者要改的,然而他們也未免太不達教了。阮大铖在南京的袴襠巷,倫敦的Botten Row為貴族所居之街,都不曾聽說他們要改街名,難道能達觀的隻有古人與西人嗎?內豐的人外嗇一點,並無輕重。司馬相如是一代的文人,他的小名卻叫犬子。《子不語》書中說,當時有狗氏兄弟中舉。莊子自己願意為龜。頤和園中慈禧後居住的樂壽堂前立有龜石。古人的達觀,真是值得深思的。

北平的四季·鬱達夫

對於一個已經化為異物的故人,追懷起來,總要先想到他或她的好處;隨後再慢慢地想想,則覺得當時所感到的一切壞處,也會變作很可尋味的一些紀念,在回憶裏開花。關於一個曾經住過的舊地,覺得此生再也不會第二次去長住了,身處入了遠離的一角,向這方向的雲天遙望一下,回想起來的,自然也同樣地隻是它的好處。

中國的大都會,我前半生住過的地方,原也不在少數;可是當一個人靜下來回想起從前,上海的鬧熱,南京的遼闊,廣州的烏煙瘴氣,漢口武昌的雜亂無章,甚至於青島的清幽,福州的秀麗,以及杭州的沉著,總歸都還比不上北京——我住在那裏的時候,當然還是北京——的典麗堂皇,幽閑清妙。

先說人的分子罷,在當時的北京——民國十一二年前後——上自軍財閥政客名優起,中經學者名人,文士美女教育家,下而至於負販拉車鋪小攤的人,都可以談談,都有一藝之長,而無憎人之貌;就是由薦頭店薦來的老媽子,除上炕者是當然以外,也總是衣冠楚楚,看起來不覺得會令人討嫌。

其次說到北京物質的供給哩,又是山珍海錯,洋廣雜貨,以及蘿卜白菜等本地產品,無一不備、無一不好的地方。所以在北京住上兩三年的人,每一遇到要走的時候,總隻感到北京的空氣太沉悶,灰沙太暗淡,生活太無變化;一鞭出走,出前門便覺胸舒,過蘆溝方知天曉,仿佛一出都門,就上了新生活開始的坦道似的;但是一年半載,在北京以外的各地——除了在自己幼年的故鄉以外——去一住,誰也會得重想起北京,再希望回去,隱隱地對北京害起劇烈的懷鄉病來。這一種經驗,原是住過北京的人,個個都有,而在我自己,卻感覺得格外的濃,格外的切。最大的原因或許是為了我那長子之骨,現在也還埋在郊外廣誼園的墳山,而幾位極要好的知己,又是在那裏同時斃命的受難者的一群。

北平的人事品物,原是無一不可愛的,就是大家覺得最要不得的北平的天候,和地理聯合上一起,在我也覺得是中國各大都會中所尋不出幾處來的好地。為敘述的便利起見,想分成四季來約略地說說。

北平自入舊曆的十月以後,就是灰沙滿地,寒風刺骨的季節了,所以北平的冬天,是一般人所最怕過的日子。但是要想認識一個地方的特異之處,我以為頂好是當這特異處表現得最圓滿的時候去領略;故而夏天去熱帶,寒天去北極,是我一向所持的哲理。北平的冬天,冷雖則比南方要冷得多,但是北方生活的偉大幽閑,也隻有在冬季,使人感受得最徹底。

先說房屋的防寒裝置罷,北方的住屋,並不同南方的摩登都市一樣,用的是鋼骨水泥,冷熱氣管;一般的北方人家,總隻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麵是很厚的泥牆;上麵花廳內都有一張暖炕,一所回廊;廊子上是一帶明窗,窗眼裏糊著薄紙,薄紙內又裝上風門,另外就沒有什麼了。在這樣簡陋的房屋之內,你隻教把爐子一生,電燈一點,棉門簾一掛上,在屋裏住著,卻一輩子總是暖燉燉像是春三四月裏的樣子。尤其會得使你感覺到屋內的溫軟堪戀的,是屋外窗外麵嗚嗚在叫嘯的西北風。天色老是灰沉沉的,路上麵也老是灰的圍障,而從風塵灰土中下車,一踏進屋裏,就覺得一團春氣,包圍在你的左右四周,使你馬上就忘記了屋外的一切寒冬的苦楚。若是喜歡吃吃酒,燒燒羊肉鍋的人,那冬天的北方生活,就更加不能夠割舍;酒已經是禦寒的妙藥了,再加上以大蒜與羊肉醬油合煮的香味,簡直可以使一室之內,漲滿了白蒙蒙的水蒸溫氣。玻璃窗內,前半夜,會流下一條條的清汗,後半夜就變成了花色奇異的冰紋。

到了下雪的時候哩,景象當然又要一變。早晨從厚棉被裏張開眼來,一室的清光,會使你的眼睛眩暈。在陽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來了,蟄伏得很久的小鳥,在這時候會飛出來覓食振翎,談天說地,吱吱的叫個不休。數日來的灰暗天空,愁雲一掃,忽然變得澄清見底,翳障全無;於是年輕的北方住民,就可以營屋外的生活了,溜冰,做雪人,趕冰車雪車,就在這一種日子裏最有勁兒。

我曾於這一種大雪時晴的傍晚,和幾位朋友,跨上跛驢,出西直門上駱駝莊去過過一夜。北平郊外的一片大雪地,無數枯樹林,以及西山隱隱現現的不少白峰頭,和時時吹來的幾陣雪樣的西北風,所給予人的印象,實在是深刻,偉大,神秘到了不可以言語來形容。直到了十餘年後的現在,我一想起當時的情景,還會得打一個寒戰而吐一口清氣,如同在釣魚台溪旁立著的一瞬間一樣。

北平的冬宵,更是一個特別適合於看書,寫信,追思過去,與作閑談說廢話的絕妙時間。記得當時我們兄弟三人,都住在北京,每到了冬天的晚上,總不遠千裏地走攏來聚在一道,會談少年時候在故鄉所遇所見的事事物物。小孩們上床去了,傭人們也都去睡覺了,我們弟兄三個,還會得再加一次煤再加一次煤地長談下去。有幾宵因為屋外麵風緊天寒之故,到了後半夜的一二點鍾的時候,便不約而同地會說出索性坐坐到天亮的話來。像這一種可寶貴的記憶,像這一種最深沉的情調,本來也就是一生中不能夠多享受幾次的曇花佳境,可總而言之,北平的冬季,是想賞識賞識北方異味者之唯一的機會;這一季裏的好處,這一季裏的瑣事雜憶,若要詳細地寫起來,總也有一部《帝京景物略》那麼大的書好做;我隻記下了一點點自身的經曆,就覺得過長了,下麵隻能再來略寫一點春和夏以及秋季的感懷夢境,聊作我的對這日就淪亡的故國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