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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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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詩

據說成都是中國第四大城。城太大了,要指出它的特色倒不易。說是有些像北平,不錯,有些個。既像北平,似乎就不成其為特色了?然而不然,妙處在像而不像。我記得一首小詩,多少能夠抓住這一點兒,也就多少能夠抓住這座大城。

這是易君左先生的詩,題目好像就是“成都”兩個字。詩道:

細雨成都路,微塵護落花。據門撐古木,繞屋噪棲鴉。

入暮旋收市,淩晨即品茶。承平風味足,楚客獨興嗟。

住過成都的人該能夠領略這首詩的妙處。它抓住了成都的閑味。北平也閑得可以的,但成都的閑是成都的閑,像而不像,非細辨不知。

“繞屋噪棲鴉”自然是那些“據門撐”著的“古木”上棲鴉在噪著。這正是“入暮”的聲音和顏色。但是吵著的東南城有時也許聽不見,西北城人少些,尤其住宅區的少城,白晝也靜悄悄的,該聽得清楚那悲涼的叫喚罷。

成都春天常有毛毛雨,而成都花多,愛花的人家也多,毛毛雨的春天倒正是養花天氣。那時節真所謂“天街小雨潤如酥”,路相當好,有點泥滑滑,卻不至於“行不得也哥哥”。緩緩地走著,呼吸著新鮮而潤澤的空氣,叫人閑到心裏,骨頭裏。若是在庭園中踱著,時而看見一些落花,靜靜的飄在微塵裏,貼在軟地上,那更閑得沒有影兒。

成都舊宅於門前常栽得有一株泡桐樹或黃桷樹,粗而且大,往往叫人隻見樹,不見屋,更不見門洞兒。說是“撐”,一點兒不冤枉,這些樹戇粗偃蹇,老氣橫秋,北平是見不著的。可是這些樹都上了年紀,也隻閑閑的“據”著“撐”著而已。

成都收市真早。前幾年初到,真搞不慣:晚八點回家街上鋪子便劈劈啪啪一片上門聲,暗暗淡淡的,夠慘。“早睡早起身體好”,農業社會的習慣,其實也不錯。這兒人起的也真早,“入暮旋收市,淩晨即品茶”,是不折不扣的實錄。

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風塵,人家門前也有樹,可是成行的多,獨據的少。有茶樓,可是不普及,也不夠熱鬧的。北平的閑又是一副格局,這裏無須詳論。“楚客”是易先生自稱。他“興嗟”於成都的“承平風味”。但詩中寫出的“承平風味”,其實無傷於抗戰;我們該嗟歎的恐怕是另有所在的。我倒是在想,這種“承平風味”戰後還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業化的新中國裏,成都這座大城該不能老是這麼閑著罷。

可愛的成都·老舍

到成都來,這是第四次。第一次是在四年前,住了五六天,參觀全城的大概。第二次是在三年前,我隨同西北慰勞團北征,路過此處,故僅留二日。第三次是慰勞歸來,在此小住,留四日,見到不少的老朋友。這次——第四次——是受馮煥璋先生之約,去遊灌縣與青城山,由上山下來,順便在成都玩幾天。

成都是個可愛的地方。對於我,它特別的可愛,因為:

我是北平人,而成都有許多與北平相似之處,稍稍使我減去些鄉思。到抗戰勝利後,我想,我總會再來一次,多住些時候,寫一部以成都為背景的小說。在我的心中,地方好像也都像人似的,有個性格。我不喜上海,因為我抓不住它的性格,說不清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能與我所不明白的人交朋友,也不能描寫我所不明白的地方。對成都,真的,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但是,我相信會借它的光兒寫出一點東西來。我似乎已看到了它的靈魂,因為它與北平相似。

我有許多老友在成都。有朋友的地方就是好地方。這誠然是個人的偏見,可是恐怕誰也免不了這樣去想吧。況且成都的本身已經是可愛的呢。八年前,我曾在齊魯大學教過書。七七抗戰後,我由青島移回濟南,仍住齊大。我由濟南流亡出來,我的妻小還留在齊大,住了一年多。齊大在濟南的校舍現在已被敵人完全占據,我的朋友們的一切書籍器物已被劫一空,那麼,今天又能在成都會見其患難的老友,是何等的快樂呢!衣物,器具,書籍,丟失了有什麼關係!我們還有命,還能各守崗位的去忍苦抗敵,這就值得共進一杯酒了!抗戰前,我在山東大學也教過書。這次,在華西壩,無意中的也遇到幾位山大的老友,“驚喜欲狂”一點也不是過火的形容。一個人的生命,我以為,是一半兒活在朋友中的。假若這句話沒有什麼錯誤,我便不能不“因人及地”的喜愛成都了。啊,這裏還有幾十位文藝界的友人呢!與我的年紀差不多的,如郭子傑、葉聖陶、陳翔鶴諸先生,握手的時節,不知為何,不由得就彼此先看看頭發——都有不少根白的了,比我年紀輕一點的呢,雖然頭發不露痕跡,可是也顯著削瘦,霜鬢瘦臉本是應該引起悲愁的事,但是,為了抗戰而受苦,為了氣節而不肯折腰,瘦弱衰老不是很自然的結果麼?這真是悲喜俱來,另有一番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