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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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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一位同胞正在用他的鐵簽,惡狠狠地刺入一個裝著餅類的壇子的封口去。我以為他一聽到暗號,就要中止了。

而孰知不然。他仍然繼續工作,挖開封口,將蓋著的一片木板摔在地板上,碎為兩片,然後取出一個餅,捏了一捏,擲入壇中,這才也揚長而去了。

天下太平。我坐在煙塵陡亂,亂七八糟的小房裏,悟出我的兩位同胞開手的搗亂,倒並不是惡意。即使議價,也須在小小亂七八糟之後,這是所以“掩人耳目”的,猶言如此淩亂,可見已經檢查過。王獨清先生不雲乎?同胞之外,是還有一位高鼻子,白皮膚的主人翁的。當收款之際,先看門外者大約就為此。但我一直沒有看見這一位主人翁。

後來的毀壞,卻很有一點惡意了。然而也許倒要怪我自己不肯拿出鈔票去,隻給銀角子。銀角子放在製服的口袋裏,沉甸甸地,確是易為主人翁所發現的,所以隻得暫且放在枕頭下。我想,他大概須待公事辦畢,這才再來收賬吧。

皮鞋聲橐橐地自遠而近,停在我的房外了,我看時,是一個白人,頗胖,大概便是兩位同胞的主人翁了。

“查過了?”他笑嘻嘻地問我。

的確是的,主人翁的口吻。但是,一目了然,何必問呢?

或者因為看見我的行李特別亂七八糟,在慰安我,或在嘲弄我吧。

他從房外拾起一張《大陸報》附送的圖畫,本來包著什物,由同胞撕下來拋出去的,倚在壁上看了一回,就又慢慢地走過去了。

我想,主人翁已經走過,“查關”該已收場了,於是先將第一隻衣箱整理,捆好。

不料還是不行。一個同胞又來了,叫我“打開來”,他要查。接著是這樣的問答——

“他已經看過了。”我說。

“沒有看過。沒有打開過。打開來!”

“我剛剛捆好的。”

“我不信。打開來!”

“這裏不畫著查過的符號麼?”

“那麼,你給了錢了吧?你用賄賂……”

“……”

“你給了多少錢?”

警察逮捕拿棉花的母女

“你去問你的一夥去。”

他去了。不久,那一個又忙忙走來,從枕頭下取了錢,此後便不再看見,——真正天下太平。

我才又慢慢地收拾那行李。隻見桌子上聚集著幾件東西,是我的一把剪刀,一個開罐頭的家夥,還有一把木柄的小刀。

大約倘沒有那十元小洋,便還要指這為“凶器”,加上“古怪”的香,來恐嚇我的吧。但那一支香卻不在桌子上。

船一走動,全船反顯得更閑靜了,茶房和我閑談,卻將這翻箱倒篋的事,歸咎於我自己。

“你生得太瘦了,他疑心你是販鴉片的。”他說。

我實在有些愕然。真是人壽有限,“世故”無窮。我一向以為和人們搶飯碗要碰釘子,不要飯碗是無妨的。去年在廈門,才知道吃飯固難,不吃亦殊為“學者”(指顧頡剛等)所不悅,得了不守本分的批評。胡須的形狀,有國粹和歐式之別,不易處置,我是早就明白的。今年到廣州,才又知道雖顏色也難以自由,有人在日報上警告我,叫我的胡子不要變灰色,又不要變紅色。至於為人不可太瘦,則到香港才省悟,先前是夢裏也未曾想到的。

的確,監督著同胞“查關”的一個西洋人,實在吃得很肥胖。

香港雖隻一島,卻活畫著中國許多地方現在和將來的小照: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幹頌德的“高等華人”和一夥作倀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瑤是我們的前輩。

香港·徐誌摩

廉楓到了香港,他見的九龍是幾條盤錯的運貨車的淺軌,似乎有頭有尾,有中段,也似乎有隱現的爪牙,甚至在火車頭穿度那柵門時似乎有迷漫的雲氣。中原的念頭,雖則有廣九車站上高標的大鍾的暗示,當然是不能在九龍的雲氣中幸存。這在事實上也省了許多無謂的感慨。因此眼看著對岸,屋宇像櫻花似盛開著的一座山頭,如同對著希望的化身,竟然欣欣地上了渡船。從妖龍的脊背上過渡到希望的化身去。

富庶,真富庶,從街角上的水果攤看到中環乃至上環大街的珠寶店;從懸掛得如同Banyan[1]樹一般繁衍的臘食及海味鋪看到穿著定闊花邊豔色新裝走街的粵女;從石子街的花市看到飯店門口陳列著“時鮮”的花狸金錢豹以及在渾水盂內倦臥著的海狗魚,唯一的印象是一個不容分析的印象:濃密,琳琅。琳琅琳琅,廉楓似乎聽得到鍾盤相擊的聲響。富庶,真富庶。

但看香港,至少玩香港少不了坐吊盤車上山去一趟。這吊著上去是有些好玩。海麵,海港,海邊,都在軸轆聲中繼續的往下沉。對岸的山,龍蛇似盤旋著的山脈,也往下沉,但單是直落的往下沉還不奇,妙的是一邊你自身憑空地往上提,一邊綠的一角海,灰的一隴山,白的方的房屋,高直的樹,都怪相的一頭吊了起來結果是像一幅畫斜提著看似的。同時這邊的山頭從平放的饅頭變成側豎的,山腰裏的屋子從橫剌裏傾斜了去,相近的樹木也跟著平行的來。怪極了。原來一個人從來不想到他自己的地位也有不端正的時候;你坐在吊盤車裏隻覺得眼前的事物都發了瘋,倒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