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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錢穆和曆史(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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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沒有海外留學的背景,也未追隨喧囂一時的各種新思潮,他在古籍裏尋找另一個世界。從小學教師最終成為北京大學的著名教授,他是一名偉大的自我教育者。難能可貴的是,他似乎從未從線裝書中逃遁,遠離曆史和現實的衝突所造成的痛苦。他也從未將古代中國世界想象成一個烏托邦,而隻是在一片文化虛無主義的論調中,重申中國文化的獨特性。中華文化的內在生命力,可以保證它在麵對各種挑戰時,仍能保持自身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但現在的情況卻是,很多人已經忘記了保持這種內在的生命力,甚至有人悲觀地說道:“中華文明已死。”

錢穆自小就崇拜司馬遷,他相信沒什麼比曆史更能寄托中國人的智慧與情感。在抗日戰爭最為艱苦的歲月,錢穆不停揮筆寫史,他跨越了幾千年的風雨,演繹著中原文明不斷受到外族衝擊並最終卻將外族融入中華文明的曆史,以及中國人在麵對外來挑戰時所表現出的氣節與機智。在一個西方世界占據優勢的時代,當中國正在跌落自信的穀底時,錢穆希望我們對自己的曆史保持著“溫情與敬意”。

如今的社會中,也充滿了重振儒學的口號,但這種重提舊事的方式,與當年毅然拋棄傳統的決絕毫無二致。風範可以被傳遞,卻不能被機械地模仿。如今的中國傳統看起來就像是博物館中的展品,人們不知道如何賦予它現實的生命力,唯有錢穆的那份莊重而溫情之意,可以喚醒它們的靈魂。

孤獨的大師

錢穆後來雖在眾多知名大學任教,但他本人卻隻有高中學曆,這與他曾參與一場退學運動有關。

當時,錢穆在常州府中學堂學習,學校新上任的舍監陳士辛,不像前任舍監一樣對學生循循善誘,他教學生修身課,但卻無法與學生融洽相處。在年終大考前,錢穆所在的年級集體提議,要求校方減去修身課,增加希臘文課等。錢穆等五人是學生公推的代表,他們以集體退學相要挾,但是最後沒有得到學校的讓步。錢穆性格倔強,他毅然拒考,填退學書,自動退學。

在這次學潮的五位代表中,一位是創辦《國故》月刊的常州張壽昆,一位是江陰的劉壽彭,即新文化運動時期寫了《教我如何不想她》的劉半農。剩下的三人中,還有一位是瞿秋白,還有一人是校長的三弟。

劉壽彭當時在同學中名氣很大。他曾被舍監陳士辛召到屋裏談話,出來後在廁所裏大聲叫道:不殺陳士辛,我就不是劉壽彭!但他當時並沒有和錢穆同時填退學表,而是在期末考試後退了學。之後他到上海參加了新文化運動中的“星期六派”,後又被陳獨秀召去北京大學,改名半農,是提倡白話文的幹將之一。

二十年後,錢穆赴北平教書,恰好當時劉半農也在北大。他鄉遇故知,不喜歡結交朋友的錢穆登門拜訪劉半農。劉半農客氣地留他吃了午飯,兩個人交談了近兩個小時。但在常州府中學堂時期的事情劉半農隻字未提,既不問錢穆二十年來的情況,也不談提倡新文學方麵的事情。錢穆後來感歎道:“不客氣乃舊相識,無深語似新見麵。”他猜想,當時劉半農已經名滿天下,大概不願意談那些陳年往事。既然劉半農與自己意氣不相投,所以也不談他的新思想。從此以後,錢穆便不再和劉半農來往。

這一則故事,可以看到錢穆本人的“文人氣”,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便是文人名士他也不願交往。在北平的八年時間裏,胡適深受北大老師的尊敬,很多人經常到胡適家中拜訪,暢談大小事,也有人以此來請胡適通融體恤。但是錢穆從來沒有主動拜訪過胡適,他和古代文人一樣,有潔身自好的情結,寧願為了理想和名節而獨處。

終其一生,錢穆都可以稱得上是孤寂的。中年離開大陸,遷居港島,雖然避免了被“思想改造”,但同時也付出了遠離故土、拋妻棄子的代價。據他的學生餘英時回憶,錢穆初到香港時,曾經與餘英時一家觀看一場有關親子之情的電影,向來能夠“以理馭情”的錢穆,想起在大陸的兒女,禁不住悄然淚下。傳統文化甚重父子之情,此時已屆中年並且畢生信仰中國傳統文化的錢穆,其孤寂之感可想而知。盡管後來又覓得胡美琦為伴侶,然而遠離故土、兒女的情感缺口,哪能輕易彌補呢?

縈繞在錢穆周圍的另一重孤寂便是學術上的。“新儒家”是近二十年來甚為風行的一個概念,錢穆一代通儒,自然也被劃為新儒家之列。但是餘英時在他的《錢穆與新儒家》一文中,用近四萬字力辯錢穆並非傳說中的新儒家。在餘英時的眼中,雖然錢穆的儒學功底深厚,畢生尊奉儒家思想為人生信仰,但錢穆並不認同當代新儒家所推崇的由韓愈創立的哲學家式的道統說,而是堅持“整個中國文化即為道統”的曆史學家道統觀。

作為一個保守主義者,錢穆更是孤獨的。在世界史上,保守並不意味著落後,然而在民國時期,激進主義迅速膨脹,各種渴望進步的勢力都不約而同地把矛頭尖銳地指向以儒學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錢穆在這樣的曆史環境下高呼“對曆史的溫情與敬意”,近乎偏執地為傳統文化辯護,就無可避免地成為逆乎潮流的老朽。錢穆注定孤獨。餘英時在他的文章中說,“錢先生無疑是帶著很深的失望離開這個世界的”。

不過,錢穆能著書立說、碩果累累,成為“最後的大師”,正是因為他這種卓然不群的品性。大師獨自承受孤獨,卻留給後世一個高大的背影。

[1] 本書的楷體部分為引用文字或者根據行文需要與正文在形式上作出區別的內容。後者用於對正文的補充性敘述。下文不再一一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