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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錢穆和曆史(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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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那時的體操老師錢伯圭,思想激進,是個年輕的革命黨人。他見錢穆聰敏早慧,就問他:“聽說你能讀《三國演義》?”錢穆答是。老師便借此教誨他說:“此等書以後不要再讀。此書一開首就有‘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亂’之類的話,中國曆史走上了錯路時,才會有分分合合。如今歐洲英、法諸國,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亂。我們當向他們學習。”

這番話對十歲的錢穆來說,太具有震撼力,日後,他在回憶此事時說:“此後讀書,伯圭師言常在心中。東西方文化孰得孰失,孰優孰劣……餘之一生亦被困在此一問題內。”的確,錢穆的一生都在思考“東西文化孰得孰失”,從他的著作當中,可以看出他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堅信中國曆史文化的優秀。

錢穆最早對曆史進行全麵論述的一部作品是《國史大綱》,寫這本書的時候,錢穆四十五歲,走完了人生的一半旅程。這既是對他前一半人生積累的一次總結,也是為他後一半人生講演所做的鋪墊。他在《國史大綱》的前言中說:

凡最近數十年來有誌革新之士,莫不謳歌歐、美,力求步趨,其心神之所向往在是,其耳目之所聞睹亦在是。迷於彼而忘其我,拘於貌而忽其情。反觀祖國,凡彼之所盛自張揚而誇道者,我乃一無有。於是中國自秦以來二千年,乃若一冬蟄之蟲,生氣未絕,活動全失。

錢穆得出的最後結論是:治國史之第一任務,在能於國家民族之內部自身,求得其獨特精神之所在。研究曆史的首要任務,就是要從曆史中找到它獨特的精神所在。錢穆所找到的中國曆史的精神,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總結,他曆數每一個朝代,力求將那個時代裏人們真實的心理和時代精神都還原,讓長期幹癟的曆史變得鮮活。所以他的弟子餘英時評價老師時,用了一句“一生為故國招魂”。

《國史大綱》寫作於戰火不斷的抗日戰爭時期,他希望通過自己對國史的解讀,能夠激發眾人對本國曆史文化愛惜保護的熱情與摯意,闡揚民族文化史觀,他的這部作品也被推為中國通史的最佳著作。

錢穆自述:“餘自《國史大綱》以前所為,乃屬曆史性論文,僅為古人申冤,作不平鳴,如是而已。此後造論著書,多屬文化性,提倡複興中國文化,或作中西文化比較。”餘英時曾說,錢先生治學的“終極關懷”,“分析到最後,是為了解答心中最放不下的一個大問題,即麵對西方文化的衝擊和中國的變局,中國的文化傳統究竟將何去何從”。

此後的時間裏,錢穆筆耕不輟,《中國文化史導論》《中國人之宗教社會及人生觀》《中國社會演變》《中國知識分子》《中國曆代政治得失》《中國曆史研究法》《中國史學名著》……僅從其著作的題名中,就可以看到一條回歸曆史的清晰線索。

錢穆一生專著多達八十種以上,每一本之中都可以感受到他深切的愛國之心。1986年,在他九十二歲生辰,在素書樓講完最後一課,他告別杏壇,最後對學生贈言道:“你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了中國!”

對曆史的溫情與敬意

錢穆最有風格、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一段文字出自他的《國史大綱》,開篇為:

凡讀本書請先具下列諸信念:

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曆史,應該略有所知。(否則最多隻算一有知識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識的國民。)

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曆史之溫情與敬意。(否則隻算知道了一些外國史,不得雲對本國史有知識。)

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曆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已往曆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即視本國已往曆史為無一點有價值,亦無一處足以使彼滿意。)亦至少不會感到現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曆史最高之頂點,(此乃一種淺薄狂妄的進化觀。)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於古人。(此乃一種似是而非之文化自譴。)

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具備上列諸條件者比較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否則其所改進,等於一個被征服國或次殖民地之改進,對其自身國家不發生關係。換言之,此種改進,無異是一種變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縮與消滅,並非其文化自身之轉變與發皇。)

《國史大綱》這本書采用的是豎排的繁體文字,通篇用文言語句,正文的一側有小的注解。這種中國人熟悉了上千年的行文,到了近代已變成了陌生的叢林。在這本書的開篇,錢穆就提出一種與當時的社會情況截然不同的曆史態度—“對其本國已往曆史之溫情與敬意”,這對很多晚輩後生來說,無異於孔乙己的迂腐。

但是,“做中國人意味著什麼?”“究竟怎樣一種價值觀念,或者怎樣一種文化,與曆史的經驗和共同的民族起源相互影響著,將中國人緊緊地維係在一起?”當我們麵對這樣的疑惑之時,熱切的反傳統者啞口無言。

但是錢穆可以從容應答,因為他心中有千年曆史,更有對曆史的溫情和敬意之下的深刻理解。在他眼中,曆史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當有人在為曆史的方向性與殘酷性而辯護時,錢穆則在讓他的學生描寫紅燒肉的味道,描述風穿過鬆樹的聲音;在我們為今日中國誠信坍塌而歎息時,卻通過錢穆發現那個封建禮教的社會通過“禮”維持了一個值得依賴的價值係統與保障體係。

作為“禮”的化身、一心要成為道德楷模的君子的中國知識分子,錢穆從一開始就要麵對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拉扯:一方麵是現實的國際環境的殘酷,中國麵臨的亡國之災,而另一方麵,他看到了那個存於詩詞典籍中的士大夫的風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