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da都快氣哭了。Dave會意地領命,高高興興地轉身而去,不一會兒,竟真的拿著一枚金燦燦的圓牌進來。那圓牌的樣子太有特點,以至所有人都遠遠地就看出了那是塊巧克力。
“賢妃娘娘,您的免死金牌。”Dave笑眯眯地說。
桃子站在後麵,也抿嘴笑說:“賢妃娘娘,你的賞賜可比羅妃的貴重多了呢,還不快謝恩?”
Linda冰著一張臉哼道:“謝皇上。”
桃子衝羅開懷眨眼睛:解氣吧?
羅開懷則衝她搖搖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搖頭,或許是覺得沒什麼氣可解吧,雖然在常人眼中Linda是輸了,可是在朱宣文心裏,Linda才是他要重重賞賜的那個人啊。她摸了摸腕間冰涼的鐲子,覺得如果可以,她寧願用這隻鐲子換那塊巧克力。
可是莫名其妙地,她也並不覺得太失落,隻是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說不清這種感覺從哪裏來,代表什麼,以至自己也拿這種感覺沒有什麼辦法。
Linda收了巧克力,隨後便拿出一枚藥片,微笑著說:“皇上,這是太醫院為您準備的延年益壽丹,每餐一粒,效用無窮呢。”
餐廳裏的空氣就莫名其妙靜了一瞬。
桃子向羅開懷投來疑惑的目光,羅開懷點點頭,示意這的確是該給朱宣文吃的。本來她給朱宣文停藥,也是出於對他保有前世記憶的猜測,並不十分確信該不該這麼做,如今既然Linda主導治療,她當然沒什麼可說的。
朱宣文拿起藥片在眼前端詳一會兒,點點頭:“這藥朕吃了有一陣子了,效用的確不錯。”說罷接過水杯,痛快地一服而下。
Linda愣怔了片刻,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羅開懷。
秦風說之前用的不是這種藥,那朱宣文為什麼說,這藥他吃了有一陣子了呢?當然,一個病人未必分得清兩種藥片的區別,他的話也不太可信。正思索著,忽聽Dave尖細悠長的聲音響起。
“起——駕——”
Linda猛然回過頭來,見朱宣文已經起身。
“皇上,晚膳還沒用完,這就要走嗎?”
“皇上何時走,何時留,豈容你一個妃子過問?”Dave拿出幾可亂真的大內總管架勢,震得Linda一時竟未敢回嘴。
8
一主一仆前後離了餐廳,一時剩下三個女人,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桃子故意瞥一眼Linda,抓起羅開懷的胳膊,興奮地說:“喂,快把你的鐲子給我看看,剛才都沒看夠呢……哇,簡直是極品,親愛的,這個朱少爺對你可真是大方!”
羅開懷把手收回來:“什麼大方不大方的,又不能真收人家的東西,不過是做做樣子。”
桃子點頭:“也對,這麼貴重的東西,當然還得還給人家。”說著又笑嘻嘻地瞧向Linda:“不過賢妃娘娘就不一樣啦,一塊巧克力總不至於要還回去吧。哦,對了,那巧克力好像是個進口牌子呢,很好吃的,賢妃娘娘,你要不要現在就嚐嚐?”
Linda冷冷地睨她一眼,一甩手把巧克力扔過來,“當”地砸在餐桌上。“喜歡吃送你。”說罷徑直離開了餐廳。
羅開懷目送Linda的背影消失,有幾分無奈地說:“你什麼時候這麼會氣……”
“人”字還沒出口,回頭忽見桃子臉色不對,忙問:“怎麼了?”
桃子嚴肅得像換了個人,對她比個小點聲的手勢:“快跟我說說,那藥是怎麼回事?”
“藥?”羅開懷一怔,“哦,你說Linda拿的藥啊,那是抗幻覺藥,美國進口的,怎麼了?”
“你認識那種藥?”
“是啊,Linda來之前我給朱宣文吃過好幾天的……有什麼問題嗎?”
桃子微微蹙了蹙眉,猶豫著說:“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怎麼說?”
“上次我們隊破獲一個投毒案,一個女白領毒殺了她的丈夫,我們一開始去她家調查的時候,那女白領給我的感覺,和剛才Linda給我的感覺特別像。”
“我還以為什麼事,”羅開懷長籲口氣,“陶警官,我真誠地拜托你不要再職業病泛濫了好嗎?不管是投毒案還是你以前辦過的別的什麼案子,都和我們現在沒關係。”
桃子撓了撓頭:“我也知道沒關係,不過剛才Linda一拿出那藥,我也不知為什麼,忽然就想起了那女的。哎,那藥真的不會有毒嗎?”
“放心,那是我們所長為了他這個病特地從美國買的,再說我之前也給他吃了好幾天,要中毒早中毒了,可你看,剛才不還活蹦亂跳的嗎?”
“那倒也是。”桃子蹙眉說。畢竟隻是感覺,不能太拿來說事,可是想了又想,還是不甘心地問:“那……你以前每次都是親眼看著他把藥吃下去的嗎?”
“是啊。”羅開懷脫口而出,下意識地想起他每次吃藥時的情景。
第一次,他說要試毒,把她氣得不行,最後雖把藥吃了卻隨即出去了;第二次,是她遞的藥,Dave遞的水,他轉身接過水杯,麵向Dave吃了藥;還有那一次,他讓她把藥先放下,他喝完銀耳湯再吃,她便把藥放在他麵前,再注意時,藥已經不見了……
羅開懷嘴巴越張越開。
“怎麼了?”桃子問。
“桃子,你說,要是這幾天,我確實沒有哪次是親眼看著他把藥吃下去的,這會不會是一種巧合?”
桃子用“你在說什麼”的表情看向她:“你不會是說真的吧?”
“就是說真的……會有這種巧合嗎?”
“當然不會有!”桃子立刻叫道,“你再仔細想想,真的沒有一次看著他把藥吃下?”
羅開懷怯生生的像做錯了什麼似的說:“除了第一次,後來每次我給他藥,他都很痛快地吃了,我看他那樣痛快,也就沒多想……”
桃子思索一會兒,壓低聲音說:“聽著,我猜這藥很可能有問題,而且我懷疑,朱宣文自己也知道藥有問題,他之前每一次都是在和你演戲。”
“怎麼可能?”羅開懷一下叫道,看到桃子的眼色,又壓低聲音,“之前最多算我疏於觀察,你這個猜測太離譜了!而且剛才那一粒,他不是當著我們的麵吃下去了嗎?”
“可是他吃完藥,Dave就立刻宣布起駕了,他飯還沒吃完,那麼急著走幹什麼?”
羅開懷遲疑了一瞬。這個她當時也覺得奇怪,隻是沒多想,現在想來,難道是為了去把藥吐掉?
“可是,如果朱宣文吃藥是假裝的,難道病也是假裝的?這太荒謬了!”她也不知是說給桃子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我好歹也是個心理醫生,如果他一直是在我麵前裝病,我會看不出來?哦,對了,還有秦所長,那藥是秦所長親手交給我的,怎麼會成了毒藥呢?”
說暗中有人想害朱宣文她信,可若說那個人就是秦風,這也太扯了吧?
桃子沉默一會兒,突然問:“那個藥,你還有嗎?”
“有啊,怎麼?”
“有個簡單的辦法,能清楚地判斷它到底是不是毒藥。”
9
羅開懷第一次對人民警察的辦事效率有了深刻的認識。
她原本以為桃子檢驗科的同事會第二天才來,沒想到半小時之內,人就已經到了牆外。桃子更是為了不引人注意,直接從二樓翻窗而出,沿牆攀爬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地,又借著樹叢掩護,身影迅速消失於夜色中。
羅開懷臨窗俯視,不禁感歎若是在古代,桃子也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女捕快。
今夜是一輪圓月,月光灑在園中,花樹水亭斂去了白日的華美,仿佛一個卸下濃妝的伶人,叫人驚訝於那厚重脂粉後竟別有一番恬靜溫柔。羅開懷抬手把窗扇開大些,翡翠手鐲碰在窗框上,發出輕微的一聲“當”。
忽然,仿佛有一絲奇異的感覺被悄然喚醒。這感覺她半個多小時前也曾有過,那時朱宣文賜給Linda世襲的爵位,又賜免死金牌,她在旁邊又好笑又吃醋,同時心裏升起的,就是這種感覺。
Linda是見她得了手鐲,也想占便宜,結果他既“重賞”了Linda,又羞辱Linda於無形,整套行為行雲流水,簡直堪稱完美。可問題就是太完美了,像是故意的一樣,而她又覺得他是病人,絕不可能是故意的,兩種想法在腦中擰來擰去,便是這種怪怪的感覺。
一陣涼風吹進,她整個人忽地戰栗了一下,腦中便有些東西清晰起來。
她想起他從Linda手中接過藥,那眼神很像是知道什麼的;還有他當時瞥向自己的目光,雖然隻有短短那麼一瞬,可她還是感覺到了;再有,他吃藥之前說“這藥朕吃了有一陣子了”,他為什麼那麼說?是在向Linda暗示之前也在正常吃藥嗎?為什麼要暗示這個呢?
她不自覺地離開窗邊,在臥室裏走起圈圈來。
如果他真的是在向Linda暗示,就說明Linda已經在懷疑他之前沒有吃藥了,而自己明明給他吃了呀……除非他真的沒吃,而Linda又是怎樣知道的呢……藥有毒,而他沒有中毒反應!
明明沒有站在窗邊,卻分明感到一股涼風從脊背吹過。
藥是秦風給她的,Linda也是秦風派來的,若說懷疑,也是秦風在懷疑,而朱宣文那句話,也是通過Linda說給秦風聽。這麼說,秦風就是一直暗害朱宣文的幕後凶手?天哪,這實在太扯了。她晃了晃腦袋,想清除這荒謬的念頭。
可這念頭偏偏像一縷煙,你一晃它就散了,你一靜它又回來,嫋嫋飄升,不絕不休。
一切都基於藥有毒的猜測。羅開懷快步跑到窗邊,抻長了脖子張望,園子裏靜悄悄的,桃子還沒回來。她感到自己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見到一個人。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一驚,尖叫著轉過身來。
“看把你嚇的,我又不是鬼。”桃子笑嘻嘻地說。
羅開懷撫著胸口,嗔怪也顧不上:“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我才剛把藥送走,哪兒有這麼快?”桃子瞧著她的神色說,“你臉色怎麼這麼差?發生什麼了嗎?”
“哦,也沒有。”羅開懷摸著臉頰,“那要多久才能出結果?”
“快則一兩天,最多三天。”
“那麼久?”
“很快了,這是檢驗成分,你以為是打印文件,這邊按個鍵,那邊就打出來了?”
羅開懷自知心急了,不再說什麼。桃子眯起眼睛看著她,看得她心裏毛毛的。“你這麼看著我幹嗎?”
桃子盯了她許久,卻沒說什麼,隻是掏出手機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要是真的心急呢,檢驗結果現在雖然沒有,不過這個,我相信你也會感興趣。”
“這是什麼?”
桃子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劃,舉到她麵前,是一段音頻。
“你知不知道,人家今天在這邊受了多少委屈?一進門就被那個小助理奚落……”
羅開懷麵露驚訝:“是Linda?你怎麼錄到的?”
桃子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接著聽。
“還算順利吧,不過我覺得羅開懷有問題……我懷疑她借機跟朱宣文搞曖昧,然後從他身上撈好處。親愛的你知道嗎?他今天一出手就送她一個翡翠鐲子,起碼值好幾萬呢……別的倒還沒發現,可你真的不打算把她調回去嗎?哦……朱宣文也沒有哪裏不對勁啊……他一個精神病,當然哪裏都不正常,你到底想要問什麼?藥當然吃了呀,就是我看著吃的……之後他就回房間了,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喂!你這麼問是不信任我嗎?”音頻到此為止。
“之後便是些打情罵俏,卿卿我我,”桃子笑嘻嘻地說,“聽得我臉紅心跳的,就沒再錄。”
“你什麼時候錄的?怎麼錄到的?”
“就剛剛,我送完藥回來的時候,在假山後麵,和她隔著一塊石頭。”
“你沒被她發現?”
“我最好的紀錄是跟蹤一個毒販三條街,追到他的窩點都沒被發現。”桃子邊說邊收起手機,“不過比起這個,你難道不該更關心她為什麼鬼鬼祟祟趁夜跑出去打電話?還有電話裏的內容,以及,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羅開懷默然。如果是五分鍾前聽到這段音頻,她一定驚得三觀都要炸裂,可是現在,除了Linda和秦風有奸情這一點讓她稍稍意外以外,別的還真沒什麼能讓她感到驚訝。
她在桌邊坐下來。原本還不明白秦風既然派了Linda來,為什麼不把她調回去,診所的醫生又不是多得可以隨便浪費。現在才發覺自己笨得可以。當然是秦風對她起了疑心,要Linda在這邊監視她。如果秦風懷疑朱宣文沒中毒,自然懷疑自己和朱宣文站在了一邊,而若他證實了這個想法,那自己的處境豈不就和朱宣文一樣危險?
一下又想起朱宣文那句話:“這藥朕吃了有一陣子了。”他是在保護我?
羅開懷雙肘撐桌,手指深埋進頭發裏。這個猜測太大膽了,也不是沒有理由推翻它,比如秦風和朱宣文素無仇怨,沒有害他的動機,可感覺和意識的不同就在於,意識可控,而感覺不可控,她無法用意識告訴自己,這猜測是荒謬的,然後就讓這種感覺憑空消失。
桃子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別想太多,畢竟還要等檢驗結果出來,也可能是我們猜錯了。”
羅開懷卻仍像座石雕一樣不動彈。
其實她也不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通常我們無法接受一件事,並不是接受不了事情本身,而是不知道一旦接受了,以後該怎樣麵對那些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改變。
如果他的病是假的,那麼這些天我和他的種種,也都是假的嗎?還有什麼前世記憶、前世今生,也都是假的嗎?哦,對了,還有那枚玉簪,也多半是我記錯了吧,人在現實中的記憶都可能會搞混,更何況是夢裏的記憶?
仿佛內心精心構築的城堡突然崩塌,羅開懷忽然感覺快要撐不住了。
桃子擔心地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她默然許久,終於說:“我隻是在想,明天要怎樣麵對他,還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