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Chapter 11 家譜(1 / 3)

“你告訴我,中國曆史上有那麼多皇帝,你裝瘋的時候,為什麼偏偏要做建文帝?”

1

羅開懷回到家時,差點以為進錯了家門。上次離開時滿室狼藉還沒來得及清理,這回卻是截然相反,一推門,眼前空蕩蕩的——畢竟砸壞了許多家具,一一添置也需不小一筆錢。

她環視一眼空蕩蕩的屋子,一陣酸澀泛上心頭,這麼一套屋子,他們也很快就要失去了。

小臥室裏飄來煙味,這代表爸爸已經回家了,她酸澀的心放了放,朝臥室裏走去。剛抬起手,門卻自己開了,露出爸爸蒼老了許多的臉。爸爸看著她有點討好,有點膽怯,又有點愧疚。

“開懷,你、你回來啦。”

羅大笑也嬉笑著跟出來:“姐,怎麼沒跟姐夫……多玩一會兒?”後麵的幾個字在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間,生生壓低了下去。

羅開懷想自己的表情一定難看極了。她騙了他們,巨額的損失不會有人承擔,房子也要被收走,甚至連她的工作也丟了,這些真相要怎樣一一告訴他們?

爸爸扯了扯嘴唇,臉上又裂出幾道皺紋。“嗬嗬,那個,乖女兒呀……”

她不忍再看下去,把心一橫,直說道:“爸,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剛才是騙你的。”

爸爸像沒聽清似的,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良久緩緩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啊”,之後便不再作聲,整個人仿佛又幹癟了一圈。

沒有預期中的激烈反應,她反倒更加不安,正想安慰什麼,卻見爸爸擠出一個苦笑,點頭說:“我就說嘛,哪兒有那麼好的事,賠掉那麼多的錢,馬上就有人眉毛都不皺一下地來還。剛才我在樓頂是太高興了,就一下子什麼都信了,可回來的路上我這心裏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總感覺不像真的,你這麼一說,我這心倒是放下了。”說著又長長地歎了歎。

爸爸的平靜反倒讓羅開懷一顆心高高懸起。“爸,對不起,我們剛才也是一時情急才騙了你的。”

“乖女兒啊,不怪你,說到底是爸爸對不起你,難為你連那樣的法子都想出來了。”

“爸,你真的不生氣?”

爸爸扯了扯嘴角,搖著頭後退了兩步,背靠在門邊上,慢慢蹲了下去,喃喃著:“不生氣,我有什麼資格生氣。”說罷,頭埋在膝蓋上良久,雙肩聳動,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羅開懷小心地也蹲下去:“爸?”

爸爸肩頭聳動得更厲害了,雙手抱頭,嗚咽著:“你放心,我不去自殺了,不再去給你添麻煩……隻是可憐你們姐弟跟著我,卻連房子都被我敗光了,我這個爸爸做得丟人啊!”

羅開懷聽得心中酸澀,一時也無語。這房子裏有她的童年,有媽媽在世時一家人的歡笑。有時我們怕失去一樣東西,並不是在意這樣東西本身,而是在意它所承載的意義。

她忍住酸楚,笑著說:“房子沒了人還在呀,以後我和弟弟會努力,把這房子再買回來。”

本是句安慰的話,卻像碰潰了爸爸心中的堤壩,爸爸肩膀猛地聳動幾下,放聲大哭起來。羅大笑也手足無措地蹲下來,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喃喃地說:“爸,你放心,以後我也不好吃懶做了,我和姐一起努力。”想了想,又從衣兜裏翻出幾十塊錢。“姐,這是上次從你錢包裏偷的……就剩這麼多了。”

羅開懷看著那些錢,眼中強忍的淚終於流出來,她沒去接錢,反倒揉了揉弟弟的頭發,唇角彎起來,撞破一滴淚珠。

待一家人終於止住眼淚,爸爸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好一會兒,終於站起身,叫羅開懷和弟弟稍等,自己回到臥室,一會兒捧了個大紙箱出來。

“爸爸沒用,把家都敗光了,現在咱們家最寶貴的就是這些東西了。”爸爸一邊說,一邊打開紙箱。羅開懷和弟弟圍過來,見裏麵是幾本他們幼年時的影集、媽媽的首飾包,還有幾冊線裝書。都是些經年不碰的東西,如果不是爸爸拿出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屋裏還藏著這麼個紙箱。

羅開懷拿過一本影集慢慢翻看,心裏湧動著暖暖的酸澀。

爸爸拿出一本線裝書遞給弟弟:“大笑,這幾本是咱們羅家的家譜,你聽好了,以後不管咱們把家搬到哪裏,這幾樣東西都絕對不能丟的。”

弟弟“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地接過來。羅開懷一聽“家譜”,正翻影集的手一頓,不由得也看過去。

“爸,這就是你之前在電話裏和我說的那個家譜?”她一邊問,一邊也拿了一本出來。

“是啊,以前總覺得你們小,就沒拿給你們看,”爸爸歎著說,“現在這個羅家是交到你和你弟弟手裏了,這東西,也是時候傳給你們了。”

羅開懷輕輕翻開一頁紙,一串串繁體字現於眼前,筆鋒蒼勁有力,仿佛那上麵每一個名字都有著不屈的性格,隻是紙張略顯暗淡,細細嗅來,有種紙墨久存的味道。她深深嗅了嗅,胸中湧起奇異的感動。

“爸,咱們家那時候姓劉?”

“是啊,隱姓埋名嘛,劉是大姓,不引人注意。”

弟弟聽不明白,好奇地問為什麼,爸爸便將那段家史又講一遍,羅開懷的思緒也隨著爸爸的講述又一次回到了幾百年前。她輕觸紙麵,指尖傳來沙沙的觸感,仿佛能感受到那字與字的留白間沒有寫出來,卻代代銘刻在羅家人心裏的隱秘情感。

胸中忽然激蕩莫名。孤軍奮戰的將軍、舉兵謀反的皇叔、年輕的皇帝、多情的皇妃、樓頂上駭人的朱力、夢裏自盡的自己,還有那一枚豔若滴血的玉簪、那與朱宣文有著一模一樣麵孔的皇帝……

夢中的、現實的、故事裏的、想象中的,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胸中湧起千層浪,一浪一浪衝擊著心誌。倒並不是因為那個夢,也不是因為那前世今生的猜想,事實上自從那次經受了方教授的教誨,她反倒慢慢不再糾結於那個猜想了,所謂一心一世界,你信它,它便是真的,你不信它,便到哪裏都找不到證據。何況就算是真的,人世倏忽幾百年,過去的早過去了,今人卻自有各自的生活,糾結那些又有什麼意義?

隻是這一次,這個猜想卻不同。她緊緊地攥著家譜,胳膊都微微發起抖來。

“姐,你怎麼了?”

弟弟的聲音把她喚醒時,她已不知自己發了多久呆,整個人有種被從另一個時空拉回來似的恍惚。

爸爸也擔心地看著她:“開懷,你哪裏不舒服嗎?”

她急忙應著沒事,把家譜放下,轉身回到房間裏去。爸爸以為她為家中變故難過,倒也沒有喚她,她此時心中想的全是另一件事,也未注意到身後爸爸低低的歎息。

2

對著手機,已記不清是第幾次猶豫,窗外暮色低垂,提示這漫長的一天即將過去。羅開懷握著手機的手狠狠緊了一緊,終於按下去。

“Dave,你家少爺今晚有時間嗎?我想見他一麵,有要緊的話要對他說。”

電話裏靜了一會兒,響起的卻是朱宣文的聲音:“對你我永遠有時間,你在哪裏?我去見你。”

“我……在家。”

“那十分鍾之後,你家巷口外左邊的那家茶樓,我們在那裏見,好嗎?”

“十分鍾?”

從他送她回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他還在距她家巷口十分鍾車程之內?那他這三個多小時都在做什麼?還是說,一直什麼都沒做,哪裏也沒去?

反正想也想不出,她心裏還裝著更大的事,索性直接應了,立即動身去茶樓。

她趕到時,他已經在門口等她了,笑容有點神秘,又有點期待,好像有話想說。隻是她心情急迫,顧不得別的,一見麵便說:“我有話要問你。”

他微微一怔,倒也沒立即追問,隻是把她帶進已經準備好的茶室。她連奉茶的女孩子也支走了,Dave見狀說喝不慣這茶,也找了個理由出去,一方雅室隻剩兩個人、一盤茶。許是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他也麵露疑惑地看著她。

“你告訴我,中國曆史上有那麼多皇帝,你裝瘋的時候,為什麼偏偏要做建文帝?”她開口便是這個問題。

他當即一怔,臉上的疑惑僵住又慢慢淡去,最後淺笑了笑。“隨便一想,就是他了,也沒考慮太多。”

“真的嗎?”

她明亮的眼睛注視著他,讓他想起“洞若觀火”這幾個字,仿佛心中最隱秘的角落毫無防備地被人窺見,不過倒也並不狼狽,因為窺視的人是她啊。與其說他害怕被窺見,倒不如說,他等著被她窺見,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那是個反複癡纏的夢境,夢裏她清晰無比的臉、眷戀又絕望的眼神,還有她揮簪自盡,頸上噴薄而出的那一抹鮮紅,都如魔咒一般烙在他心裏,讓他夢著醒著都無法忘記。

他也曾以為那是噩夢,想盡辦法試圖擺脫,可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也許是夢得久了就習慣了,抑或是夢裏她的眼神叫他留戀,他漸漸地便不再害怕那個夢,反倒開始期待在夢裏遇見她,又漸漸地,那期待也變了感覺,他覺得她應該和自己一樣,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裏,做著同樣的夢,等待著同一個夢裏人。

他曾經把這想法告訴了Dave,Dave嚇壞了,操著蹩腳的英語幫他找來一位精神科醫生。

當時他在英國留學,Dave被爺爺派來給他當保鏢。他沒辦法,隻好見了那位醫生,假稱自己隻是開玩笑,精神科醫生反複測試,終於確定他神誌正常可以繼續念書,這才抬手放行。從那以後,他便再沒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甚至自己都開始覺得這想法大概真的瘋狂。

直到在那場拍賣會,他見到了那幅畫像,還有那枚玉簪。當時他整個人都呆了,甚至連拍賣師口中的話都沒聽清,價也忘了出,隻呆呆地看著畫中的她出神。隻是最後錘子落下前那一瞬間,他終於猛然醒轉,高舉牌子,叫出了一個叫所有人低呼的價格。

從此他再也不懷疑那個夢境,也不懷疑自己的身份,更不懷疑這世上,還有一個她。

回國後那場車禍,他固然沒有真的撞壞腦子,昏迷數日卻是真的,在那數日裏,之前蒙太奇般的夢境奇跡般地連貫起來,仿佛一場生動的前世回放。那回放那麼真切,以至他醒來的第一瞬,是真的誤以為自己還是皇帝。

這就是他選擇做建文帝的原因。

他有一瞬的衝動,想要把這些都告訴她,可話到嘴邊還是沒勇氣。萬一她沒做過這個夢呢?萬一她也以為我是瘋子呢?商場上,他最討厭那些優柔寡斷、患得患失的人,此刻卻忽然明白,那些人並不是天生懦弱,他們隻是背負著太沉重的負擔,每一次失敗的背後,都有他們無法承受的後果。

他猶豫一會兒,終於笑著說:“當然。如果一定說有原因,可能是我一直比較喜歡這個皇帝吧。”

“是嗎?”她仍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並沒有戳破他的意思,“我也很喜歡這個皇帝,據說他是朱元璋最疼愛的孫子,生性仁厚,勤政愛民,繼位以後施行了很多仁政。我想,這大概也是朱元璋執意立他做皇太孫的原因吧,他很適合守江山。”

他神色微動,移開視線看著眼前的茶盤。

她便開始泡茶,邊泡邊說:“隻可惜,後來他遇上皇叔燕王謀反,在位隻有短短四年,如果他能在位久一點,明朝也許會更好。”她倒好了茶,把茶杯遞給他。“你說,如果再給建文帝一次機會,他還會不會輸給燕王?”

他已經接過茶杯了,沒拿穩,險些將茶水灑出來。

“哪兒有那麼多如果,”他淡笑著說,“都幾百年過去了,輸就輸了。再說燕王也不錯,後來做了永樂帝,建了許多豐功偉績。”

“皇帝功績多,不代表百姓生活好,如果是建文帝,也許會做得更好呢。”

他沉默一會兒,忽而笑了:“你今天找我來說有要緊事,就是為了談這段幾百年前的皇家舊事?”

她卻並不笑,近乎固執地凝視著他,許久,徐徐問:“那你相信人有轉世,命運天定嗎?”

他正在舉杯喝茶,聞言茶水全都嗆在嗓子裏,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她並未追問他為何如此反應,隻是等他平複好了,自顧自接著說:“我相信。你知道嗎?我從小常做一個夢,夢裏我總是用一枚玉簪自盡,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古怪的噩夢,直到有一天,我在你的家裏親眼看到了那枚玉簪。”

他聽得呼吸都要停止,睜大了眼睛看著她。許久許久,終於幾分欣喜又幾分期待地問:“所以,你是想說,你我是前世注定的緣分?”

“不,不隻有我們,還有你的爺爺、父親、二叔,我們每個人都在冥冥中被安排好了位置。你的爺爺是朱元璋,父親是太子朱標,二叔是燕王朱棣,而你,就是那個隻在位四年便遭皇叔謀反的建文帝——朱允炆。”

他這回是真的驚訝了。前世今生,他隱隱琢磨過,可若是把家裏每個人都對應上,那也未免太離譜,他從未想過,也並不相信。

“你在開玩笑嗎?”他頗感荒謬地笑著問,隨手端起茶杯一飲,卻發現杯子空了,隻好放下,“總不能因為我家姓朱,就把明朝皇家那些舊事都硬扯到我家人身上吧?”

“這不是硬扯,你好好想一想,你父親英年早逝,不正如當年朱元璋的太子病逝?朱元璋明明有朱棣那麼個能幹的兒子,卻執意把皇位傳給孫子,難道不正像你爺爺一定要選你做接班人?你二叔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正如燕王謀反?”

她說完停下來,殷殷地看著他,似乎在給他時間思考。他轉著手中茶杯,良久,卻隻是淺笑了兩下。

“若這麼說,那朱元璋其他的兒子都在哪裏?燕王是皇四子,我二叔卻是爺爺的次子;朱允炆不是皇長孫,我卻是我爺爺唯一的孫子。這些細節都對不上,怎麼能說不是硬扯呢?”

她一怔,還真是一時被他駁得沒話說。畢竟前後差著幾百年呢,什麼都變了,哪兒能一一對上?

他給她倒了杯茶,又給自己也倒上,笑著說:“我知道,你和許多人一樣,都為我在公司的退出感到不值,可那畢竟是我的選擇,選了就選了,總不能因為一件皇家舊案,就改變初衷和我二叔爭鬥。那樣也太荒唐了,不是嗎?”

她咬唇沉默著,知道憑這些猜想難以說服他,畢竟連她自己一開始都難以置信。她端起自己麵前那杯茶,想了想,也一飲而盡。

“好,那就不說什麼前世今生,隻說你二叔。梅總和那些老臣力勸你回公司,固然有他們的私心,可朱力那個人,你難道就真的覺得可以把公司托付給他嗎?”

“過去十幾年,他在公司的表現應該就是最好的回答。”

“過去十幾年,是你爺爺在主導公司,不是他。”

“這有什麼關係?”

“這當然有關係,”她身子向前傾了傾,“你爺爺當年一手創辦TR,一生見人見事何其多!如果朱力真的可堪重任,他又為什麼執意把公司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