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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約定(3 / 3)

身後立即傳來追喊聲。戴公公奮力揚鞭,然而大內總管終究不是熟練的車夫,馬帶著車也敵不過戰馬飛奔,兩條街後,一車一馬終於被包圍在巷口。

李景隆飛身下馬,拱手笑道:“原來是戴總管,方才本將沒看清楚,多有得罪。”

戴公公的鬥笠疾馳中掉落了,此刻沐在雨中,無法隱瞞,也無須隱瞞,他高聲罵道:“李景隆,你李家一門忠將,你卻投降了燕賊,不怕辱沒先人名聲嗎?”

李景隆不以為忤,反哈哈笑道:“戴總管說的哪裏話?本將這幾日全力搜尋戴總管與羅妃娘娘,正是為了報謝天恩,以救皇上一命。”說著瞥向馬車廂內:“想必裏麵正是羅妃娘娘了?”

戴公公正要說話,車簾忽地自內裏掀開。羅妃清麗的麵容迎上蒙蒙雨絲:“李景隆,你說清楚,皇上現今如何了?”

5

連日大雨,放晴卻也隻在轉瞬間。天空湛藍如洗,陽光下的奉天殿朱牆金瓦,白玉石階層層低伏於殿下,仿若無聲朝拜著這座雄渾大殿。

那個修竹一般的身影隻身立於殿前,堅毅的麵龐仿若在陽光裏鍍了一層金輝,一身錦繡龍袍也奪不走他半分光芒。

階下將士皆不由自主地斂了氣息,明明是來逼宮的,此刻卻要牢記立場,才能克製住跪拜的衝動。微妙的氣氛在將士間層層傳遞,身居最前方的主帥也是麵色一凜,更加仔細地端詳起那殿前之人。

麵龐端正,目光悠遠,臨危而不亂,瀕臨絕境卻威儀不失,倒的確是萬中無一的人物。可是僅憑這些,他就配做皇帝了嗎?如果他配做皇帝,那我呢?我半生戎馬,立下赫赫戰功,當年哪位皇子有我一半的榮光?這個皇位,明明就該是我的!

燕王胸中起伏,眼中陡然射出烈焰般的光芒,焰尾直掃建文帝而去。“朱允炆,你身為人君,卻無德無能,下不能安民生,上不能慰先皇,如今窮途末路,身邊竟落得無人追隨,你可知自省嗎?”

燕王語音未落,建文帝即爆出一陣朗朗大笑,燕王麵色一緊,正要喝止,卻見建文帝陡然收住笑聲,高聲說道:“逆賊朱棣,你過去數年幾度謀逆,朕念你是皇室宗親,不忍討伐,你卻變本加厲,勾結藩王舉兵謀反,朕如今兵敗至此無話可說,而你竟敢於這先皇親建的奉天殿前信口雌黃、顛倒黑白,死後不怕無顏麵見先皇嗎?”

最後一句似乎引起了燕王忌憚,他眸光不易察覺地一抖,緊接著又冷笑道:“先皇在天有靈,亦當後悔傳位於你,你若心中尚有先皇,便當著百官讓位於本王,本王亦會體恤你讓賢之德,許你一世太平。”

“四皇叔怎麼如此按捺不住,這麼快就說出心中所盼了?”建文帝悠悠冷笑道,“可惜先皇遺命難違,朕在世一天就一天是大明的皇帝,四皇叔若想如願,便隻有弑君篡位這一條路!不過厚顏如四皇叔,想必也不怕永世擔著這亂臣賊子的罵名吧?”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燕王氣極,無心再逞口舌之快,冷冷下令道:“把那妃子帶來!”

笑聲戛然而止,便是在這一刻。燕王立即捕捉到這變化,悠然笑道:“聽聞皇上有位極喜愛的妃子,前幾日逃出宮去了,本王體恤皇上相思心切,特命人替皇上找了回來。”

話落,羅妃被兩名侍女從陣後軟轎上押出,一路帶至白玉石階下。她的額前垂落一縷細發,玉簪上一點朱紅襯得麵色格外蒼白,一雙眼睛卻仍清澈水亮,對上建文帝視線,波光瀲灩中盛進一絲笑意。

你是這樣耀眼,哪怕隻身麵對一眾叛軍,卻仍高貴得像一輪太陽,和你相比,他們全都如同卑賤的螻蟻。

建文帝眼中飛速掠過一絲驚訝,不過轉瞬也露出和羅妃一樣的笑容。你來了,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皇上請看仔細,”燕王手按佩刀走到羅妃身邊,“此女自稱皇上寵妃,本王不知真假,還請皇上明辨。”說著手邊毫無預兆地寒光一閃,佩刀已緊貼羅妃頸項,“如若有假,本王這就治她欺君之罪,將其就地正法。”

刀刃森森,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白光。建文帝閉了閉眼,似乎眼睛被那白光灼得有些痛。朕曾願以此生之力給你舉世無雙的榮耀,然而此刻,卻連從那刀下護你平安的力量都沒有了。

光暈下的鎧甲終於有了鬆動。

“愛妃可還記得,朕與你有個遁世之約?”建文帝平和地說道,仿佛忽然一眾叛軍都已從他眼前消失,“朕不做皇上,你也不是妃子,你我攜手同遊,做一對神仙美眷。”

羅妃眼中有淚光閃爍,笑著說:“臣妾當然記得,臣妾此番去而複返,正是為了來赴皇上之約。”人間黃泉,此約不忘。

燕王的刀鬆了鬆,柔聲笑道:“皇上與娘娘情深意切,本王甚是感動,隻是皇上既有此等天人誌趣,又何必貪戀世俗權柄?就此退位豈不正好?”

建文帝如同沒聽見他的話一樣,目光一瞬也未曾離開羅妃。“君無戲言,朕既答應了愛妃,就必定赴約,隻是今生你我緣分已盡,此約唯有來世再續,愛妃可願意?”

“臣妾願意,”羅妃淚眼含笑地說,“今生來世,臣妾都記著皇上的約定,請皇上看好這枚玉簪,”說著拔下頭上玉簪舉至眼前,“茫茫人海,相見不相知,來世我們就以簪為憑,彼此相認。臣妾今日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玉手飛揚,燕王阻止未及,簪尖已深深刺入頸項。一線朱紅慢慢流出,順著指縫滴落在地,侍女驚慌失措,急忙扶住羅妃向後軟倒的身體,隻是身體可以扶住,慢慢流走的生命氣息卻是任誰也攔不住。羅妃唇角帶笑,用盡最後一絲生氣奮力拔出簪子,一股鮮血噴薄而出,遠遠飛濺在白玉石階上,陽光下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燕王持刀的手還沒有放下,他驚愕地看向染紅的石階,又看向羅妃,變故來得太突然,殺場上見慣生死的他,這一瞬竟為眼前這個女子的死感到驚慌。以她要挾他退位的計策還沒完成,誰允許她自盡的?!燕王有幾分不知所措地看向建文帝,竟驚恐地從建文帝臉上看到含意不明的笑。那笑慢慢發出了聲,緊接著變成朗朗大笑,那笑聲有如一陣無形的光,散發出直指人心的穿透力。

詭異的氣氛再次在階下將士間擴散,士兵們一個個斂息而立,一時間竟不知自己的主帥是贏是輸。

6

憤怒的火舌,怪獸一般舔舐著奉天殿,滾滾黑煙盤橫在大殿上空,慢慢升入雲霄,帶走這座大殿曾經有過的耀眼與榮光。

火光炙烤得人臉頰發痛,新上任的大內總管李公公側了側臉,突然又意識到皇上尚且巋然不動,又急忙把臉轉了回來。這位新皇不比先帝隨和,哦,不,先前那位,是連“先帝”都不能稱的,皇上把“建文”這個年號都從史官那裏抹了去,自認繼承的是太祖皇帝的皇位,這樣也便沒有了弑君篡位這一說。

想到“弑君篡位”,李公公又陡然一陣心虛,忙拿眼角瞄了瞄皇上,見皇上仍盯著火勢發怔,這才暗籲了口氣,提醒自己以後再不可亂想。這位新皇脾氣難捉摸得很,偏又生具一雙銳眼,能洞察人心。

“李公公。”皇上突然喚道。

李公公心下一驚,剛退下去的虛汗又浮了上來,忙應道:“皇上。”

“把那枚簪子送到地牢裏去,記住,親手交給那個人。”

李公公聽清了,可是沒聽懂。“皇上說的,可是那枚點朱桃花簪?”

皇上又不說話了,李公公以為皇上怪自己多嘴,急忙小心應了領命而去,一麵又越發覺得皇上脾氣古怪。既然恨得要命,卻又不殺那個人,現在又把他最愛妃子的遺物送過去,這是圖的什麼呢?

“朕圖的,就是讓他活著比死了更難受。”永樂帝悠悠地說。

李公公急忙跪倒在地,嚇得連句話也說不出。皇上卻似乎心情不錯,笑吟吟地叫他起來。

“你說,和一輩子睹物思人的痛苦相比,殺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他?”

李公公連聲應是,眼前明明是烈烈火光,心裏卻滾過無邊寒意。

皇上盯著前方幾欲燃盡的大殿,眼中亦燃著熊熊火光。“他們想來生再見,朕偏要他們天人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