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維欽帶著夏如萍趕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整個工廠陷入一片大火，連救援士兵都不再往裏進了。
夏如萍望著眼前的熊熊烈焰，雙膝一軟就那麼跪在了地上，“我的孩子……媛宸……她在裏麵？”
紀維欽的眼睛慢慢紅了，回頭看向自己的女兒，紀秀芝麵無表情，也不回話，但是眼淚一直在往下滑。她的表情已然說明一切。
“啊！”夏如萍爆出一聲哭腔，突然起身瘋了一樣就要往裏頭衝！紀維欽和季子山嚇壞了，一左一右狠狠扯住她，都在喊：“如萍！你冷靜點！”
“我冷靜什麼！季子山你這個混蛋！”她抬起高跟鞋一腳踹向季子山的腿，死命掙開他的手，眼睛血紅，“你為兒子不要女兒！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季子山！”
“如萍！別衝動——”紀維欽攔腰抱住她，將她用力往後拉，聲音哽咽，“還沒到最後的時候，啊，咱們再等等……興許、興許有轉機呢？”
“有什麼轉機！連警察都不敢進去了，你指望我的媛宸能飛出火海嗎？”夏如萍泣不成聲，推開紀維欽，瘋魔一樣原地轉了幾圈，哭著跪倒在地衝著頭頂喊，“天啊！我求你下雨吧！救救我的女兒啊！”
季子山兩手垂在身側，眼睛看著地麵，一言不發，隻能見到指尖在微微顫抖……
紀維欽望著心愛的女人絕望的樣子目疵欲裂，突然一步過去緊緊握住季子山的手，“消防車呢？！特種隊呢？！進去找人啊！不能放棄啊！”
“……”
“你說話啊你！”紀維欽吼。
“……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季子山閉了閉眼，聲音粗糲沙啞像是一夕之間老了十歲，“裏麵的情況，太複雜了，正規軍根本進不去。就算我願意散盡家財找最優秀的傭兵，也已經……遠水救不了近渴。”
“那、那至少先滅火啊！”紀維欽指著火場咬牙道，“他們先不被燒死才能談別的啊！”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季子山突然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吼著話也落了淚，“我的女兒在裏麵啊！半個首都的消防都被我調來了！剩下都是專門守衛中政處的！我還能怎麼辦！”
如果可以，他願意替自己的女兒去死！替自己的兒子去死！可是他行嗎？他能嗎？！
他富甲一方，但在這該死的火麵前根本屁都做不了！
“……”紀維欽的手微微抖著，鬆開，像是渾身的力道都泄了，“這麼說……媛宸和英煥，就等死了？”
“……不，還有機會。”季子山突然前進一步，手扶在雙膝上，猩紅的眸子惡狠狠地盯著前方濃煙密布早就什麼都看不到了的工廠，宛如絕望到極致隻待最後翻盤的賭徒，“老七又回去了，他說老八一直在裏麵……也許他們會帶我的媛宸回來……媛宸……”
這座廢舊的汽車工廠大致由三座主樓組成，最裏側一棟為機械製造廠，占地最廣也最高，共十二層。中間那棟樓是過去的組裝安配樓，共七層。最靠外的是過去的職工宿舍樓一共有六層，也是之前孝坤被扣押的地方。
而此時，老七正和原英煥並原家兩個保鏢在宿舍樓三層尋覓。
“原先生，你在這裏根本於事無補，如果你想讓夏媛宸平安回來，就該馬上回去。”他在燒著的建築物裏穿梭，一麵還得分心去看原英煥，再穩重的人也不由得心生煩悶。
原英煥沉默不言，被自家兩個保鏢一前一後夾著，突然目光一閃，喝道，“小心！”
而痦子七明顯比他更早覺察，當硬拳帶著勁風才一出現，他就一個側翻躲了開，順便一手擒住敵人手腕，就要將對方從掩藏物後扯出來！沒想到那個黑人早有防備，就被扯著露了個臉，另一手就拿過個燒紅的木炭棍狠狠朝著痦子七的眼睛戳過去！
痦子七迫不得已鬆手，摸向後腰的軍刺，可還沒來得及發動第二次攻擊，就聽原英煥低低地一聲：“上。”接著，就見原家兩個保鏢如利箭一樣射了出去！一左一右兩腳同時踢向那人腰腹部，配合默契毫無破綻，直接被他踢入一樓火海深處，頓時響起一聲慘叫。
原英煥無聲地望向痦子七，痦子七歎了口氣收回剛剛拔出的軍刺，終於不再說什麼了，領頭接著朝上一層找去。
此時已是深夜，光線極差，倒幸好火光大，隱約還能見到人。最終他們在四樓的窗口發現了老八的身影，當時他在對麵的組裝安配樓，看起來被兩個傭兵纏住了，腿上也受了傷，老七當機立斷道，“過去。”
兩棟樓的間距不寬，隻要找準落點，跳過去是最安全也是最快速的方式。老八顯然沒發現救兵到了。他的狀態不太好，裝配樓內的煙霧濃度明顯比宿舍樓要高得多，逼得他眼角都流出了生理性淚水，卻連擦的功夫都沒有。他是從頂樓打到這裏的，麵前這倆人是他正麵交鋒的第三撥人還是第四撥人他也記不清了，生死就在一線，敵我雙方都是招招不要命的打法，不容他有絲毫喘息。
就在他一肘擊中一個敵人的胸口，另外一人的槍杆子也落在了他頭頂上方，痞子八心中暗叫了一聲大爺，閉上眼就準備硬扛下那一下重擊，誰料到預想中的疼痛並沒到來，痦子七縱身一躍，如天降神兵，一腳踢飛敵人，然後原地一滾，就將他護到了身後。
他盯著老七的後背，一時沒回過神來。
痦子七一隻手擋在他前麵戒備，頭都不敢回，低聲對後麵的人問道，“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咳咳——”老八突然爆出幾聲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偏頭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沫子，眼睛血紅血紅的，聽著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您還沒死我哪兒敢死啊？怎麼樣，陪人跳了個樓感覺還不錯吧？”明顯還記恨他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追隨季孝坤“去了”的事。
老七聽出他話裏的憤憤，無奈地用餘光瞥了他一眼，“那不是事出緊急嗎？不然怎麼著？看著季家公子死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任務第一對吧？”老八沒好氣地說。
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裏，原磊、原昆也撲到了最後一個白人傭兵跟前和他纏鬥起來，眼見著戰鬥也進入尾聲了。他們互相照應，互為武器，幾乎不露缺口，而白人傭兵則在他們的步步緊逼下狼狽不堪。終於，那傭兵腳下一個不穩，被原昆擒拿住，就見那哥倆一個鎖喉，一個用匕首開膛破肚，血嘩啦流了一地，就這麼完事了！而後倆人神色絲毫不動，又站到了一起，以熊熊大火為背景，發型都不帶亂的，活像在拍連續劇，直接把老八給看怔了。他不由得笑著豎豎大拇指，“行啊，你們哪個隊的？”
“他們是原家的保鏢。”老七低聲對他道。
老八皺皺眉，慢慢收回豎著的手指頭。
原英煥方才一直避著，生怕成了他們的拖累，這會兒見危險解除了才趕緊快步跑出來，顧不得腳下煙熏火燎的雜物，幾下衝到老八旁邊問：“是、是你剛才陪媛宸進來的嗎？她現在在哪？”
老八麵無表情地盯了他片刻，問：“你是原家的那位少爺？原英煥？”
“對，我是。”原英煥強忍著焦急，再次問道，“媛宸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她好或不好你又能做什麼？我說，你們這些富家子想談情說愛能不能換個地方？”老八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煩躁，一揮胳膊就甩開老七拉扯自己的手，“你們這些沒腦子的暴發戶想爭點破錢能不能別牽連無辜？真以為在TVB拍戲呢啊？好嘛，弟弟進去了，又騙了姐姐進去，如今姐姐的情人也來了，你們這些廢物一窩蜂跑進來，還不是要我們一個個拚死往回帶！”
“……”
原英煥一言不發，站起身俯視著他，眼神暗沉，而原昆原磊兩兄弟早已微微側身擋在了原英煥前麵，神色陰鬱。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仿佛隻待原英煥一聲令下，他們就能跟老八拚命。
老七頭有點疼，老八嘴太快了，他攔都來不及攔。
老八則挑釁似的瞪著原昆、原磊兩兄弟，怎麼樣？來啊？別看老子受傷了，收拾你們倆花架子還不是分分鍾的事兒？
這時，原英煥吐了口氣，撥開擋在自己跟前的原磊原昆兄弟，像個男人一樣堂堂正正立到痞子八麵前道，“你以為自己最偉大，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是嗎？”
“……”
“讓我告訴你，季孝坤之所以會被關在這裏整整一天，是因為他親爸也就是你口中那個沒腦子的暴發戶寧可沒兒子送終也不肯交出我國最新的科研成果；他家同樣沒腦子的姐姐為了救弟弟不惜賠上自己的一條命進來換人，她甘願的，不用人騙；而我——算你沒說錯吧，我喜歡那個女孩，我愛她。你明白愛嗎？就像她愛她弟弟，他們的爸爸愛這個國家一樣！我們……我們都沒計後果，我們……我們可能都不自量力了，或許相比你我們都是廢物……”他的眼睛不知何時紅了，聲音哽咽了，深吸一口氣，卻被煙氣嗆到，咳嗽了幾聲，“但是，我們都無愧於心。也許沒你們這些人偉大，可我們也並不卑劣。”
老八張張嘴，一時沒說出話來，片刻之後卻移開了視線，尷尬而沉默。
老七拍拍他的肩膀，就著蹲著的姿勢抬頭對原英煥道，“抱歉，他嘴上沒把門的。”
“沒什麼。”原英煥搖搖頭。人家哥倆畢竟是為救媛宸才來的，即使說話不好聽，他也沒資格介意什麼。
“我隻想知道——媛宸在哪兒。”他一字字問。
老八掀起眼皮看看他，吐了口氣，背著身子伸出大拇指朝後指指，那裏是——機械製造樓。
那棟樓足有十幾層高，其中一層遍布了廢舊的汽油桶，一個多小時前就是有人不慎擊中了那裏，才引發了工廠的大爆炸及現在的火災現場。可以說，那裏是火源的中心。原英煥並老七等人望著十米外高高的火柱，一時都安靜下來。在那裏，夏媛宸還有可能活著嗎？
原英煥彎下腰，“撕拉”一聲，扯開自己一段褲腳，一邊往自己的口鼻處做綁帶，一邊麵容平靜道，“如果各位有誰想離開，我不勉強，拜托請留下急救包。”急救包裏有氧氣，或許能幫他在危機時候多撐一刻，多一分到媛宸身邊的希望。至於找到她以後僅靠他們兩個能不能出來，原英煥已經沒有精力去想了。
他最先去看的是原磊和原昆，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都笑了開，“少爺，你不用和我們說這些。咱們在原家長大，在你身邊長大，這麼多年都習慣了。隻要沒死，我們哪兒都不去。”
原英煥歎了口氣，又望向老七和老八。
老七沉吟了一下，那一瞬其實已露出猶疑。
“你送八哥回去吧。”原英煥主動道。
老七還沒說話，老八卻已罵了開， “合著你們繞了一圈就是說我呐？！幹嘛？老子像那種不講義氣的人嗎？告訴你們，別說腿上中了一槍，就是沒了個腿，我也幹不出半途扔下弟兄跑的事兒！”他指揮老七拿繃帶和藥水來給自己包紮傷口，同時撿過個石子在地上刷刷勾勒幾筆，大致描繪出了工廠的地形圖，堅硬的手指迅速一指：“別廢話了，既然要救人就都過來看，這裏是咱們目前所在的2號樓，而夏媛宸在裏麵的3號樓。這兩棟樓的間距太大，即使不帶我這個瘸子，你們也不可能像剛才那樣跳過去了，必須從一樓往上硬攻。這一路咱們不光有可能遇到敵人，更麻煩的是火——”
“起火點在哪裏你確定嗎？”老七最先抓住重點問道。
“三樓或四樓，無法確定。”老八扶著自己哥哥的胳膊站起來道，“咱們動作得快點。如果媛宸在三樓以下，算我們運氣好，否則——”
否則後麵的話他沒再說，眾人都心中有數了。以目前的火勢他們要通過起火點往上走已經很難了，再加上找到人救下人的時間，那時候三樓四樓或許早已化為一片火海，無路可出。更糟糕的是這片工廠到處都燒著，什麼都看不清，即使想賭一把直接跳樓都生機渺茫。可眼下的情況，他們也別無選擇。
原英煥的眼睛有點紅，不知是煙氣熏的還是情緒波動，他抬起胳膊在臉上抹了一把，“大恩不言謝了，各位。”
理智上他知道不該帶著這麼多人犯險去找一個生死未卜的她，可他真的害怕，如果夏媛宸還活著呢怎麼辦？如果她還在苦苦支撐著等他去救她怎麼辦？
或許是倒黴到了極致時總會出現一點好事，他們幾個才一進入機械樓，迎麵就撞上了一個剛剛從上麵下來的黑人傭兵。老七目光一閃，帶著原昆、原磊兩兄弟就衝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拿下他。
老七將冰冷的軍刺貼在他喉嚨間，那股鋒利的感覺仿佛能切斷皮膚上細小的絨毛，老七彎下腰，用低沉的語調道，“告訴我們她在哪兒，或者，死。”
那黑人的頭頂冒出冷汗，一雙眼睛不自然地慢慢轉動著，老七眸底寒光一閃，沒再給他觀察的機會，軍刺高高抬起嘩啦一下——鮮血四濺。
那黑人有些遲鈍地低下頭，痛感在此時才排山倒海般襲來，那軍刺深深刻進他的琵琶骨，又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翻轉著拔出來，骨渣連帶著碎肉都給翻了出來。
“啊！——”黑人從喉嚨深處爆出一聲慘叫，然而第一下叫聲的尾聲還沒結束就以一個更尖銳的音調繼續了下去。
老七第二次拔出軍刺，手上已被鮮血染紅了，他們都經過特殊訓練，從屠戮的修羅場裏滾出來的，想殺人不見血很容易，想叫人求死不得也不難。
“還不說嗎？”老七湊到那黑人的臉旁邊，扯扯嘴角，像是笑了一下，眼神卻涼得令人膽戰心驚。
黑人的手指痙攣了幾下，終於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單詞——他說的是，頂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