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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邱玉壇賣身圖主母 宋女史遺像落情郎(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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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初一日,玉壇進房交賬,見左右無人,惟見尤氏斜著身子睡在湘妃榻上,好似海棠花睡去,不覺魂靈兒飛去半天矣。情不自禁,走近榻前,折下身腰,從頭至腳,細聞香氣。以為雖芝蘭之味不足道也,恨不能把他一口吞下肚去。暗想道:“逞比無人在此,若不下手,更待何時?即使尤氏不依,不過拚著一命而已。我與其死於相思之病,不若死他的杖下。萬一天遂人願,竟勿拒我,庶幾不枉我玉壇一番辛苦了。”念頭才起,尤氏一個翻身,星眼,一驚而起,嚇了一聲,玉壇隨即跪下地去。正欲直訴為奴之意,忽聽得田媽、悅來說笑之聲到來前進屋內了。玉壇站起身來倉皇避去,躲在二門外探聽主母喜怒的消息。

這裏尤氏見桌上有賬簿一本,知道玉壇為賬進來的,暗想道:“這旭垣怎樣驚慌避去?不要怕我不依一直逃了回去。”心中正要喚他,田媽、悅來都進房來了。便道:“田媽,你去喚旭垣進來,我有話說。”田媽答應忙走到二門外,見玉壇在那裏走投無路的樣子,便道:“劉四爺,主母喚你。”玉壇一驚非小,渾身發戰,心中以為必是禍來了,性命難保,這便如何是好?若逃了回去,何惠是保薦之人,主母斷不能饒過他的;他也斷不能放過我的。隻得硬著頭皮聽憑處治。跟著田媽走進上房,但見尤氏臉上喜笑自若,且在那裏檢點爐香。玉壇才得放心,轉愁為喜。尤氏道:“旭垣,我叫你進來非為別事,隻因前日趙鄧氏來還債,他見了悅來,聲稱讚就,想他做媳婦。便說他的兒子如何長進,如何謙和,再三求我要應允他。我實不知他的兒子實在好不好,一時未便應允。我想他的兒子如果謙和長進,我就應允他了。你可認得他的兒子否?”玉壇道:“這個男女配合的事情,總是前世的姻緣,不必管他眼前好不好的。人生在世,有貧賤而轉為富貴者,亦有富貴而轉為貧賤者,不一而足。他的兒子,小的向來認得的,人品才學不過與小的一類便了。他既再三懇求,主母何妨應允他!”尤氏聽他這些話影,句句是機風,便道:“他果能如你的人品才學,我豈有不允的道理?然而婚姻大事,所戀非輕,必須要鄭重其事。如果他再來懇求,然後允他呢。”玉壇道:“主母既有應允之心,須何作難?令人勞心掛念。”尤氏聽他說話更覺急切了,生怕他更有別樣話影露出馬腳來,便將佃戶欠租之事打動了他的話頭。一麵將盞底在桌上印了幾個連環影子,又將指頭在桌麵上連寫了幾個字。玉壇一一關心,明知連環字俱是連絡之意,心中甚屬快活。正要回房,忽見何惠在外收房租回來,走到上房招玉壇登賬。玉壇便即問尤氏要了賬簿,即刻回房登賬。

臨寫時指著賬簿笑道:“今日得你的趣處也有,旁邊的驚處也有。若不將你送到上房去,我那能遇著主母睡在榻上與我從頭一眼,細聞一回?若勿將你送到上房去,我何至吃田媽出來喚我的虛驚?我若逃出了門去,那能說出這許多機鋒語的話來?若無語我那知主母允我的意思?一趣一驚,全是你老兄挑我的。看來這位心愛的人落在我掌中的了。明日且去贈他幾首詩,看他如何對答。”當夜就吟成七律兩首。

詩曰:

蓬萊仙子下紅塵,乍見渾如相識人。

從此夢魂依左右,敢將語試嗔。

指描字非無意,盞印連環自有因。

方覺悅兮容我犯,隻嫌也吠頻頻。

亭亭星靨婉清揚,知是東風第一香。

棘攜來經汝養,海棠睡去被吾攘。

不嫌狂士親牙尺,因想仙娥解寶。

若肯圖維婉會,三橋雖隔或無妨。

到了明日,何惠、趙奉主母之命,往地藏庵講盂蘭懺事去了。玉壇攜著昨晚做的兩首詩興頭匆匆走進女廳軒內,但見悅來雲鬢半偏,嬌容可掬,低著頭在那裏搗鳳仙花染指甲,就上前低聲叫了一聲:“好妹妹,我要你請請我呢。昨日趙家的親事若不是我在主母跟前參掇一番,你那能彀得到照我這祥的人品才學來做丈夫?”悅來放下臉來高聲罵道:“你當是何等人,敢來與我說遊戲話?”玉壇深深作揖賠罪,悅來還不依,便哭向尤氏房內一一告訴。

尤氏道:“據你說來也不算調戲你,不過與你說趣話而已。我責罰他便了。”悅來轉想道:“我與旭垣向來是親姊妹弟兄一般,他與我說了幾句趣話,固然過於刻薄,然他既已作揖賠罪也就罷了,何必再來告訴主母呢?況主母的性氣是極厲害的,我不是害了他麼?況這件事情他實在是愛我的,我如何倒去害他呢?”心中不免有些懊悔,又不便再向主母說情。這裏尤氏想道:“他們同夥中說幾句趣話,原沒什麼要緊;就是趣話中近於調戲,亦不必與他頂真。我隻恨他既已寓意於我,何得又去調戲丫頭?可見不是專情專意的人。然我與他已經兩心相照,是不能反悔的了。如今倒要借此給些辣味他嚐嚐。一節使他將來不敢再有胡行,二節試他戀我的心腸實與不實。如果實心戀我,就吃了我的苦頭也不怨的。”便向田媽道:“你去喚旭垣進來。”這裏玉壇先在尤氏房外間,聽得尤氏向悅來所說的話,即有幫著自己的意思,心中不勝喜歡,就走出去了。正在大廳後軒得意洋洋,踱來踱去,忽見田媽出來叫喚,心中以為:“叫我進去不過說我幾句不是便了,或有別事相商都論不定的。”笑嘻嘻同著田媽走進女廳,抬頭一見夫人變著臉坐在耽椅上,指著便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