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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俏婢子暗悔投梭拒 假奴才跪訴賣身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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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夫人變著臉坐在耽椅上,玉壇心中一驚,以為昨日懷了心驚膽破的鬼胎,得了一團喜氣的快事;今懷了無憂無慮的意見,進來反見一隻胭脂虎,眈眈在上,是何緣故?不覺兩腿一軟就跪下地去了。尤氏詈聲罵道:“你這奴才好大膽,敢來調戲我的丫頭!我為你往常專心辦事,處處護主,所以待你獨寬。難道給你這樣分兒還不足麼?可知你是得隴望蜀的奴才!主人既有用你的分兒給你,你應專心巴結主人,何得做越分之事?”玉壇聽得尤氏之語句句是醋話,隻得低著頭聲聲認不是,願受責罰。尤氏道:“我念你是讀書人,不忍過於輕賤你,本應叫廚下人眾把你捆打四十鞭,趕出大門。如今罰你自打嘴巴二十個,長跪半日。”玉壇隻得一一遵命。其時不但尤氏暗中痛他,即悅來、田媽亦皆心痛。跪到三個時辰,頭暈眼暗,兩膝脹痛,不可熬,哀哀告饒,然後放起,回房就睡。玉壇明知尤氏是七分吃醋,三分是警戒日後的道理。雖吃了苦頭,心中更覺感激。且自怨設的頑話太不像樣,難怪這丫頭生氣。待膝蓋複原後,還該去賠罪的。

這幾日趙、汪珍在地藏庵放焰口祭孤魂,何惠在長生庵補拜二月裏講的壽生懺。這裏尤氏在房中既痛玉壇長跪之苦,又思玉壇生性純良,才學品貌俱屬不凡。且受了長跪之苦毫無怨言怨色,足見戀戀之情不是虛的了。此人真可以相與得的。但我與他私通之後,恐不能不被田媽、悅來兩人看破,必得要想一個盡善盡美之法才好呢。玉壇在房養病七八日,餐餐承尤氏賞賜好飲食。悅來暗中也搭送調補飲食。刻下兩膝俱痊,便走到上房去謝罪。適值田媽、悅來俱〔不〕在房,獨尤氏在妝台前刺繡,便磕下頭去謝罪。尤氏道:“旭垣,我給你這一頓你也明白不明白?知罪不知罪?嗣後還敢胡行不胡行?”玉壇道:“明白的。嗣後再不敢胡行,再不得隴望蜀,再不敢不專心伺候,隻求主母早些開恩。”尤氏道:“你且站起來講。”玉壇道:“不敢。主母嚇,我旭垣本是縉紳子弟,雖係寒士,頗可資生。如今賣身到此,並不是乏食求生,實為主母之故也。隻因兩年前,在丁字簾前看龍舟競渡,舟次得見主母之麵,愛慕到今。不意天緣有自,本年二月初五日,往長生庵隨喜,適值主母在殿拈香,隻得避入廂房,舔破紙窗偷看,宛是相國寺中崔鶯驚豔,不覺魂飛魄散,意馬心猿。回家後忘餐廢寢,幾不聊生。雖已訪知住居姓氏,無如侯門似海,未易相逢。不意沉吟之間,夢見一個老人,在月下拈著幾根紅綠線,不知結什麼東西。見了小的他說道:“你心想的人子不言,我已省他與你原有夙緣,隻要你肯做他的奴仆,自然就能如願了。然不過孽緣而已。’隨將小的一推,小的便醒了。一身大汗,病就去其八九分了。那時小的心想:若能到得主母,不要說做奴仆不肯,就是做貓做狗也是願的。至雲‘孽緣’二字,如果主母前生負了小的,小的今生再不敢相報;如果小的前生負了主母,今生主母殺死了我也願的。所以費了多少心血,得以相識了何二爺,然後改名易姓,賣入府上來。小的實姓邱,名樹業,字玉壇。父名岱,母葉氏,本與主母、主翁有葭莩之誼,不過向不來往。論起親來,依著母黨,主母是我的疏遠表姑娘。依著父黨,主翁是我的疏遠表叔。如今雖有主仆之分,可否垂憐之處,出自主母之恩。”夫人一一聽知,便含著淚,雙手攙了他起來道:“我兒,我是早已顛頭的了,你難道不明白麼?你為了我兩年思慕,心血已枯。你為我賣身作賤,令人心痛。但夢中老人所說‘孽緣”兩字,覺得無趣,不知前生誰負誰的,實為可憐。你嗣後背著人稱我嬸娘便了,不必再稱主母、小的。你若要支取銀錢,除應支外,不必登簿,亦不必告訴何惠,替我說便了。

你心中斷不可一時焦急弄出病來。非但你徒然受苦,而且添我愁煩。這個名節攸關的大事,豈容被人少有猜疑?須要徐圖萬妥萬當之計,斷不可孟浪。切記切記。我嗣後當著人前,更不便照顧你了,早晚寒暖不齊,須要自己保重,免我顧盼。即如前月二十三日,發了大北風,個個人穿了夾馬褂,我在那門首看見你穿著夏布短衫,在軒屋裏當著風口,還在那裏破西瓜。我因悅來跟在背後,不便十分關照你,略說了幾句,你還不懂我的意思,仍舊捧著西瓜吃。我恨不得走進來打你幾下呢。說畢玉壇跪下地去,抱著尤氏兩腿,一一道謝。又解開荷包,將前日做的兩首七律呈與尤氏。尤氏接到正欲啟看,又見悅來走進房來,尤氏一驚,即便道:“旭垣,照你這賬算來不過透支了七八兩銀子,準你再支十兩便了。”玉壇心靈,曉得有人來了,便答應了“是”,即站起身來向著悅來道:“今日特地進來向主母謝罪,替妹妹賠禮的。”便作下揖去。悅來覺得不好意思,即還了一福道:“四爺,我前日也過分了,你先已賠過了禮,我原不應該再告訴主母,害你吃這一頓痛苦,我心中原過意不去的。”尤氏道:“你們兩個嗣後原要照前,切不可銜恨。旭垣須要記記我這裏的家法。”兩人都答應了幾個“是”“是”。玉壇故意把支工賬的話說了幾句,便到自己房內去了。

到了二更後,尤氏淨了手麵後,將上房門閉了,再將玉壇所贈的詩回環細閱。歎道:“我窺鏡自視,並非閉月羞花之貌,勝於我者甚多也,如何這樣愛我,竟甘心賣身作賤?即我向來最慕的是投梭之義,如今見了此人,不由人不動淫奔之念,實屬不解。看來與他真有夙緣。他說的那夢中遇見月下老人指示一節,諒來不是虛語。看他這兩首詩,句句清切,俗能化雅。他有此才學,有此情誼,我就與他結為連理之交,也不算枉失了這個‘節’字。”隨吟七律一首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