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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竇占龍買驢(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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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占龍和朱二麵子一人騎著一頭驢,連夜來到蘇州城下,等到天亮,早放行人,由打西南角的盤門入城。城中水路縱橫,舟楫繁忙,人隨水走。一早上天陰雨濕,男子頭戴鬥笠,女子打著花綢傘。一座座雕欄玉砌的拱橋、古樸簡約的石板橋連通著河道,望不盡的彌蒙煙柳,屋頂、樹梢、花草上到處汪著水珠,橫鋪的石板路上,也積著薄薄的雨水。

兩人在沿河小巷的一家客棧落腳,花木扶疏的園子,白石鬥奇,綠竹婆娑,當中矗立著一幢樓閣。店夥計將驢牽到後院牲口棚,又引著兩人來到樓上天字一號客房,裏外間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蘇州手藝人獨具匠心,屋內的桌凳幾架、盤匣煙具、提籃鏡箱,件件古雅雋美,色澤光潤渾厚。推開窗子往樓下看,低欄曲檻,亭台瀟灑,水光倒影之間,襯托著江南獨有的深邃氣韻。

竇占龍放下行李,安頓已畢,帶著朱二麵子穿街過巷,走馬觀花。蘇州城裏好吃的、好玩的去處太多了,街上有的是茶樓酒肆,耳畔傳來彈詞評話,唱的是《三笑姻緣》《珍珠塔》《白蛇傳》。二人遊罷了虎丘,來到鬆鶴樓吃飯,正宗的蘇幫菜,芙蓉蓴菜、雪花蟹鬥、蘇扇菜心、蟠桃蝦仁、鳳尾拌龍、香炸雙味……朱二麵子挨著個點了一遍,吩咐夥計打了一壺江南的三白酒。北方飯館子量大實惠,好吃多給,蘇州菜選料上乘,刀工細致,火候恰到好處,更講究“少吃多滋味兒”,飲不求解渴,食不求果腹,碟碗內的點綴比主菜還多,隻為讓食客有所回味,下次還想再來。竇占龍沒動筷子,朱二麵子自顧自地悶頭吃喝,頃刻間碟幹碗淨,仍是意猶未盡,酒喝著也不合口味。付了賬出來,又在街邊找了個賣餛飩、豆腐花的小吃攤,攤主拿一柄銅片般的淺勺,撇兩勺嫩豆腐,放入熱湯中一燙,連湯帶豆腐盛進粗瓷淺碗,撒上些蝦皮、肉鬆、紫菜,點幾滴辣椒油,這就算一碗。再看那小餛飩,也盛在清湯寡水的淺碗中,半透明的餛飩皮比紙片還薄,隱約可見內餡兒的一點粉紅,湯上撒一層蝦子。朱二麵子一口氣吃了七八碗,仍嫌不夠,倒是出了一身大汗。另覓一個小攤,買了一隻叫花雞,狼吞虎咽地扔進肚子,這才心滿意足,算是吃了一頓整樁飯。

竇占龍顧不上搭理朱二麵子,瞪著夜貓子眼四處踅摸。最後在鬧中取靜的一條巷子裏,找到一座前門臨街、後牆靠河的大宅院,但見粉牆黛瓦,飛簷出甍,磚雕的門樓玲瓏秀美,上刻“鴻鵠淩雲”四個大字,兩扇黑漆木門關得嚴絲合縫。竇占龍蹲在路邊抽了一袋煙,又找周圍的打聽了一番,得知宅子的主人姓沈,是蘇州城數一數二的茶商,生意遍及各省,尤其在江北賣得最好。

北方人喝慣了花茶,像什麼小葉、大方、香片,得意那股子茉莉花或玉蘭花的濃香,並不好興素茶,覺得既沒有香味兒,茶色也不夠重。蘇州一帶遍植茉莉花、玳玳花、玉蘭花,最適合窨茶。浙東、皖南的茶工采得茶葉,經過殺青、烘幹,以毛茶做成茶坯,再運往蘇州熏製為花茶。沈家的花茶,最高檔的要“六窨一提”,用水泡開花苞,放入茶坯之中,悶上三兩個時辰,等花香浸透了茶坯,再把花提出來,用炭火烘幹,這叫一窨,如此反複六次,花量逐次遞減,窨到最後一次,放少許鮮茉莉花提味兒,最後出來的茶葉香氣醇正,芬芳撲鼻。

沈家祖上販賣花茶發跡,後輩兒孫皆以此為業,又開了幾家錢莊、布莊,如今住在這座大宅子裏的沈家老太爺年事已高,一切生意交給兒子打理,自己歸老林泉,不再過問俗事。

竇占龍備了蜜餞、糕團、四色片糕、桂花酒,帶著朱二麵子登門拜訪,自稱西北路行商,大老遠來一趟,隻為求見沈老太爺。門房進去通稟,沈老太爺以為是當年跟自己做過買賣的故舊,吩咐管事的,把客人請到前院書房待茶。

竇占龍和朱二麵子將毛驢拴在門口的馬樁上,由管事的帶他們進了宅院。江南的宅院與北方的大宅門全然不同,地上鋪著禦窯燒造的青磚,進門廳過天井,往裏走是轎廳,若是府上來了貴客,在此停轎備茶。二一進是大堂,回廊掛落、雕梁花窗,用於宴請賓朋。再往裏走還有女廳、下房,各進之間以門樓、塞口牆分隔,形成小院落,疏疏朗朗地排布著亭廊、水榭、花草、太湖石,處處精心雕琢。左右各有偏院,大戶人家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內外進出不走正門,均有宅弄相連。管事的將二人帶到書房,粉牆上掛著吳門畫派的山水,居中設有丈八條案,案前擺著硬木八仙桌子,一邊一把花梨太師椅,線條工整柔和,轉角內外渾圓。窗前一張書案,擺著宣紙湖筆、徽墨端硯,隱隱透出一股子墨香。沈老太爺打小念家塾,背過“三百千”,熟讀“四書五經”,不過做了一輩子買賣,隻看賬本不看書,買書無非是為充門麵,靠牆擺著書架子、書格子,滿滿當當全是古籍善本。管事的將二人讓到旁座上,沏了兩碗碧螺春,轉身去請主家老太爺。

竇占龍心裏明白,桌上的茶隻是擺設,不是過得著的客人,不能隨便端起來喝。朱二麵子可不懂這套,提鼻子聞了聞茶香四溢,抓過蓋碗來吱了哇啦地就喝,邊喝還邊往回啐茶葉末子,入鄉隨俗,自打到了江南,他的口兒也高了,嫌這茶太寡淡。此刻聽得腳步聲響,管事的引著沈老太爺出來會客。沈老太爺六十來歲,身形不高,穿得闊氣,長得也富態,麵白如玉,細皮嫩肉。竇占龍趕緊一拽朱二麵子的衣角,兩人起身行禮。簡單寒暄過幾句,沈老太爺見來的不是熟人,納著悶兒問道:“咱們素昧平生,不知二位有何貴幹?”竇占龍沒繞彎子,直言相告:“打算買您府上一件東西。”沈老太爺莫名其妙:“我這是家宅,不是商號,買東西你可來錯地方了。”竇占龍說:“天下雖大,我買的東西卻隻在您府上才有。”沈老太爺更是不解:“但請直說無妨。”竇占龍說:“我想買您府上的烏金鐵盒!”

沈老太爺眉頭一皺,他家中確有一個烏金鐵盒,乃是鎮宅之寶,打板上香供著,豈肯被外人買了去?不由得冷笑一聲:“既然你是做生意的,怎麼沒看出這是一筆做不成的買賣?鐵盒是我沈家的傳家寶,不可能賣給外人。退一步來講,就算我肯賣,你能出多少錢?恕沈某人說話直,你看我像是沒見過錢的嗎?”幾句夾槍帶棒的話甩完了,不等竇占龍有所回應,便起身拂袖而去。

竇占龍讓人家大饅頭堵嘴,直接給噎了出來,一路上皺著眉頭。朱二麵子嘴裏不饒人:“這個老東西,口氣比我的腳氣還厲害,忒他媽瞧不起人了!”竇占龍攔住他的話頭:“倒是我心急了,沈家財大氣粗,咱手上滿打滿算不過一萬兩銀子,說懸點兒,可能還夠不上人家一頓飯錢呢,但是此去口北報仇,還就少不了他鎮宅的鐵盒!”朱二麵子冷哼一聲:“舍哥兒你甭著急,有我跟著你,哪有辦不成的事?既然他給臉不要臉,別怪朱二爺不厚道,待我拿上二百兩銀子,雇幾個偷門溜撬的飛賊,夜入沈府盜出鐵盒,省下那一萬兩銀子,找幾個清吟小班長三幺二的小娘兒們,咱也快活快活!”竇占龍連連搖頭:“明偷暗搶,豈是大丈夫行徑?憋寶的可以探地望氣,想在蘇州城中掘幾窖金銀,不費吹灰之力,不過以財勢壓人,或是指使飛賊行竊,可顯不出我竇占龍的手段,你等著瞧,我定讓沈老太爺心甘情願地拱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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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麵子不知竇占龍打的什麼主意,你給多少錢人家也不賣,不偷不搶還能怎麼著呢?竇占龍不再多說,帶著朱二麵子回轉客棧,結了賬,兩人騎驢出蘇州城,一路奔了江邊。江南氣候宜人,草木蔥蘢,山水似繡,大江之上白帆點點,岸邊停靠著許多打魚的木船,靠水而居的漁人、撐船擺渡的艄公,全是指著江水吃飯的。

竇占龍無心賞景,徑直找到一艘靠岸的木船。江上的漁船,多為三桅或五桅的帆船,眼前這艘卻是七桅船,正當中七道桅杆,頗有氣勢,不過已經倒了四根,船身斑駁,看上去破破爛爛的,船幫也是幹的,可能很久沒下過水了。竇占龍留下朱二麵子看著驢,從不離身的長杆煙袋鍋子也不帶了,踩著跳板上了船。很多漁戶世代住在船上,這艘船上也搭著一個破舊的木板屋。竇占龍推開木條子門,彎腰鑽進去,屋子正中間安了灶火,咕嘟咕嘟燒著開水,有張小木頭桌子,放著杯盤碗盞,吃飯的家夥什,靠邊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什麼破漁網、爛船帆、缺了一半兒的鍋蓋、掉了嘴兒的銅壺,沒有一件囫圇的擺設。桌子旁邊坐了一位老漢,半披半穿一件油漬麻花的短襖,腳上的布鞋咧著嘴,往臉上看,皺紋堆壘,兩腮塌陷,眼珠子發黃,蓬頭垢麵,胡子能有半尺來長,嘴裏叼著旱煙袋,一隻手哆裏哆嗦地捏住煙袋杆,吧嗒吧嗒地噴雲吐霧。雖然木板屋四麵漏風,卻也嗆得人喘不上氣。

竇占龍彎腰施禮:“老爺子,跟您討碗茶喝!”這個老漢比朱二麵子還懶,看見竇占龍進來動也沒動,幹咳了兩聲,抬抬下巴頦子:“自己倒吧。”竇占龍斟了一碗熱茶,沒話找話地問:“怎麼稱呼您老?”老漢道:“我姓佟。”竇占龍又問:“您就一個人住?”佟老漢無精打采:“窮光棍兒一條,沒娶過媳婦兒。”竇占龍道:“我瞅您這船挺氣派,舊是舊了點,尋常漁戶可置辦不了這麼大的!”佟老漢聽竇占龍誇他的船,話一下子多了,說他家祖籍山東,祖輩人為避饑荒,逃難到長江邊上,被好心的漁家收留,跟著人家撒網捕漁,又被招入贅,成了上門女婿。漁家通常以幾艘、十幾艘船結隊撒網,他祖上卻喜歡單打獨鬥,船頭掛一張口袋般的圓網,沉入江中,船往前行,魚自己奔著網裏鑽。又馴養了許多鸕鶿,身形如鷹,嘴利如鉤,腳似鴨蹼,趾高氣揚立在船舷上,一旦見到魚群,便即撲騰著翅膀躍入江中;若是遇上大魚,幾隻鸕鶿也會打陣鬥帥,有的啄魚眼,有的咬魚尾,有的叼魚鰭……轉眼間將大魚拖到船上向主人討好,最擅長的是捕拿鰣魚,因此在江上闖下一個名號。傳到他爺爺那輩,受雇於蘇州織造大老爺府,單是捕撈鰣魚這一項,足夠一家子人吃香喝辣,用不著再幹別的,半躺半臥在船艙裏喝酒吃肉,如同監工一般,等著鸕鶿賣力捕魚。

竇占龍問佟老漢:“長江魚蝦種類繁多,為何單單鰣魚最值錢?”佟老漢一提這個精神頭兒更足了,告訴竇占龍,鰣魚肉質細軟,鮮美絕倫,位列長江四大名魚之首,堪稱“魚中西施”。大的鰣魚能有五六斤重,此魚貴在吃鱗,所以捕撈之時絕不可傷及魚鱗。有那麼一種特殊的做法,剝下魚鱗用絲線穿起來,鰣魚入蒸鍋,火腿、冬菇、筍片、肥肉各取薄薄一片碼在魚上,撒蝦幹,澆清湯,把那串魚鱗吊在蒸籠裏,上火清蒸,魚鱗上的油脂滴到魚肉間,色澤鮮亮,愈發鮮美。當年的鰣魚是貢品,鮮魚由南往北運送,沿途三十裏一站,晝夜兼程,比八百裏加急軍情還快,隻因過於勞民傷財,康熙爺降旨“永免進貢”,卻讓沿江一帶的大小官吏享盡了口福。

佟老漢棲身的這條漁船,正是蘇州織造大老爺的恩賜,他從小船上生、船上長,可惜長大之後不走正道,在蘇州城裏喝酒耍錢,還不上賭資,讓寶局子的人敲折了一條腿,再不能行船打魚了。多虧大老爺念舊,仍支給他一份口糧,不用再幹重活兒,轉眼七老八十,餓不死就得了。

東拉西扯嘮了半天,佟老漢又抽完了一袋煙。竇占龍趁機說道:“老爺子,給我也來口煙抽,成嗎?”佟老漢道:“這有啥不行?”磕淨煙灰,續上一鍋子黃煙,點著了遞過去。竇占龍抽了一口,又辣又衝,能把人嗆一個跟頭,再仔細端詳煙袋鍋子,跟竇老台給他的那杆煙袋鍋子一模一樣,烏木銅鍋瑪瑙的煙嘴兒,隻是煙袋杆短了不少,拿在手上半長不短的,銅鍋子底部鑄有“四季發財”四個字。竇占龍問道:“您老這個煙袋鍋子半長不短的,看著可不像江南的物件。”佟老漢道:“老輩子人撿來的,傳到了我手上,誰又曉得是哪裏造的。”

竇占龍又拿話引他:“光撿個煙袋鍋子沒什麼意思,撿點金子銀子還行。”佟老漢道:“金子沒有,倒是有個雞毛撣子!”說著又用下巴頦子往東牆指了指,果然釘子頭兒上掛著個尺許長的撣子,上邊的翎羽比一般的雞毛撣子長出不少,五顏六色,煞是好看。他心裏有了準譜,抽完了煙,把煙袋鍋子還回去,故意做出要走的樣子,又似想到了什麼,對佟老漢說:“您老一個人在船上,也怪不易的,抽了您的喝了您的,不能白了您。我是做買賣的,講買講賣,您有什麼存貨,魚幹蝦醬什麼的,我買些回去,價錢上絕不讓您吃虧。”佟老漢歎了一聲:“沒有!我捕不了魚,去哪裏弄那些東西?”竇占龍想了想:“要不然……我買您一件東西?”佟老漢一指屋子裏那些破爛兒:“你浪頭大,想買啥都行,自己撿!”竇占龍心說:“這老頭兒真不傻,這些東西扔都不知道往哪兒扔,還要賣給我?”伸手摸摸佟老漢身上的短襖,已然糟透了,一撚一個窟窿,又看看鋪的竹席,一拽就得散架,搖頭道:“實在不行,我買您這個雞毛撣子得了。”佟老漢麵帶疑惑:“你要它有何用?”竇占龍說:“我們出外跑買賣的,常年風餐露宿,趕上風天刮個灰頭土臉,衣服上的土比銅錢還厚,這個雞毛撣子的尺寸撣家具撣牆小了點兒,撣撣身上的浮土正合適,而且五顏六色還怪好看的,我相中了,您開個價吧。”佟老漢倒是挺痛快,“嗯”了一聲,伸出一個指頭:“一千兩銀子。”竇占龍嚇了一跳:“一千兩銀子?您可真敢要啊,您告訴告訴我,這東西哪兒值一千兩?算了算了,我明白了,您比我會做買賣,那咱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我頂多給您二兩銀子!”佟老漢吹胡子瞪眼:“你這後生門檻精得很,你當我沒見過錢啊?我可是進過織造大老爺府的人,大老爺賞給下人,哪一次出手不是二三十兩?你給我二兩銀子,我拿它買什麼?”竇占龍連連擺手:“您說的那是朝廷命官,皇上的掌上紅人,我一個跑單幫做買賣的,能跟人家比嗎?再者說了,一個撣子換二兩銀子,您還不劃算?”佟老漢說:“你當尋常的雞毛撣子買,那是不值一千兩,可我這是老物件,傳了幾輩子人了,年限在啊,那怎麼可能一樣?”

倆人一個抬,一個貶,爭執了半天,竇占龍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終於把佟老漢的心說活了,一拍大腿:“咱也別一千兩,也別二兩,你你你……再添點!”竇占龍說:“老爺子,我看出來了,您可比我會做買賣,我給您十兩銀子吧。”佟老漢把臉往下一拉,揮手讓竇占龍走人:“昏說亂話,我不賣了!”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竇占龍知道不給足了錢不行,將牙關一咬:“一百兩銀子,我買了!”佟老漢眼珠子都瞪圓了:“一百兩銀子?真的給?”竇占龍點點頭,掏出兩錠五十兩一個的銀元寶,這樣的人你給銀票他也不認,隻能拿出真金白銀。佟老漢搓了搓手心:“賣!我們家傳到我這輩,就剩我這一條光棍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雞毛撣子頂多跟我屍骨同朽,不是沉入江裏,就是讓外人撿走,不如換銀子打酒買肉,我也享受享受。”伸手就要接錢,竇占龍的手又縮回來了:“行是行,您得再饒我件東西,要不然我太虧了,跟誰說一百兩銀子買了個雞毛撣子誰不得取笑我?您這煙袋鍋子我抽著挺順嘴,煙葉子也挺解乏,都給我吧。”佟老漢有點舍不得,攥著煙袋鍋子不撒手:“給了你……我不就抽不了煙了?再說了,這……這可是瑪瑙嘴兒的!”竇占龍勸他:“我再給您加十兩,一百一十兩銀子給您,到集上買去,什麼樣的煙袋鍋子買不來?”佟老漢高興了:“對,這一次我買個長短合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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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占龍用一百一十兩銀子買下了煙袋鍋子和雞毛撣子,不是舍不得多掏錢,憋寶的貪寶不貪財,但是還得觀望來人氣色,如若此人氣運低落,命裏擔不住財,給多了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他踩著踏板晃晃悠悠下了船,招呼朱二麵子。兩人騎驢上路,朱二麵子問竇占龍:“你到破船上幹什麼去了?”竇占龍掏出煙袋鍋子和雞毛撣子,告訴他拿一百一十兩銀子收了這兩件東西。朱二麵子眉毛擰成了疙瘩,坐在驢背上直運氣:“舍哥兒,你是瘋了還是傻了?買下那頭黑驢,給咱拽出個金碾子,那倒也值了,今天卻拿銀子買了破雞毛撣子,這能幹什麼?散財童子下凡也沒有這麼敗家的!”竇占龍並不跟他掰扯,從原路折返蘇州城,也沒再投店,徑直來到沈老太爺府,讓朱二麵子在門口等候,自己上去叩打門環。門房出來一看怎麼又是這個人?不耐煩地說:“想買東西去商號,想喝酒去酒樓,再來攪擾我們老太爺,我可放狗咬人了!”竇占龍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老兄,你別急著趕我,先拿著銀子喝杯茶,再勞你大駕,替我給沈老太爺帶句話。”門房接過銀子掂了掂,臉色立刻見緩:“這個……倒讓我為難了,上次帶你進去,我就挨了一頓臭罵。老太爺說了,從今往後閑雜人等一概不見。我若再去通稟,隻怕連管事的那關也過不了。”竇占龍又拿出一錠銀子:“你給管事的這個,讓他這麼說——騎黑驢的財神爺到了,沈老太爺不但得見我,還會重賞你們!”

門房半信半疑,卻也不嫌銀子燙手,硬著頭皮進去找管事的。過不多時,角門一開,管事的出來,將竇占龍請入書房。沈老太爺沉著臉在書房裏坐著,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竇占龍:“怎麼又是你?”竇占龍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您瞧瞧這個。”取出雞毛撣子,捧到沈老太爺眼皮底下。沈老太爺接過雞毛撣子,揉了揉眼,翻過來調過去地仔細端詳。他做了一輩子買賣,走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什麼東西一過眼,即可辨出真偽,這把雞毛撣子看似不出奇,實則不然,此物單有個名兒,喚作“七禽撣子”,用七禽翎毛紮成,分別是青鸞翎、鸚鵡翎、大鵬翎、孔雀翎、白鶴翎、鴻鵠翎、梟鳥翎,擱到屋子裏,一片塵土也不落。沈老太爺看了許久,放下七禽撣子,抬頭看了看竇占龍:“既然七禽撣子在你手上,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有何打算,盡可直言。”竇占龍說:“那我不兜圈子了,七禽撣子歸您,鎮宅的鐵盒我拿走,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