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九章 竇占龍赴宴(2 / 3)

正說話間,忽聽樓下傳來幾聲劈著音兒的驢叫。竇占龍打開窗子,探頭往樓下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此刻西北風刮得呼呼作響,天上黑雲遮月,長街燈影搖晃,兩端衝出幾千個要飯花子,手持火把圍住了玉川樓,逛花燈的人早都跑沒影了。海大刀見勢頭不對,招呼三個兄弟趕緊走,話沒落地,已有許多惡丐蜂擁而入,樓梯被震得咚咚咚直響。小釘子抬腳把門踹開,隻見過道上擠滿了惡丐,一個個蓬頭垢麵、齜牙咧嘴,一個比一個醜,一個賽一個髒,手中拿著打狗棍、鐵繩、鐵索、鋼刀,如同森羅殿前的陰兵鬼將。為首的是個大胖子,約莫五十來歲,臉上鬆皮垮肉,長了無數膿包,有的往外流黃膿,有的結了暗紅色的血痂,兩個眵目溜丟糊的眼珠子眯縫著,四五層下巴疊在腔子上,腦後梳著一條金錢鼠尾的發辮,一手攥著四尺多長的杆棒,粗如鵝蛋,亮似烏金,另一隻手上托著個破砂鍋子,肩搭一件團龍褂子,身上的棉襖上打了兩個補丁,天寒地凍也不嫌冷,露著半截小腿肚子,光著兩隻大腳,腿上、腳上長滿了膿瘡,比癩蛤蟆皮還惡心,晃著身子咣咣咣往前一走,踏得樓板突突亂顫,隻聽他哇呀呀一聲怪叫:“不識抬舉的球貨,透你娘的牙叉骨,方才交出七杆八金剛,尚可給你們留個囫圇屍首,如今也甭交了,等爺爺我搶了寶棒槌,再將爾等千刀萬剮,剁碎了喂狗!”

2

一個家一個主兒,一座廟一尊神,為首的那個大胖子,正是口北丐幫鎖家門的鞭杆子“老羅羅密”!竇占龍沒見過也認得出來,之前讓朱二麵子打探過,提到祭風台二鬼廟的老羅羅密,整個口北,乃至宣化、大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人祖上本是一位王爺,長得又高又胖,膂力過人,卻染了一身怪病,腳底流膿,身上長癩,他這毛病還傳輩兒,子孫後代也是如此,請了京裏多少名醫,喝了多少湯藥丸散,用了多少砭石針灸,始終治不好。民間謠傳,說這是衝撞了癩蛤蟆精,染了無藥可治的毒瘡,俗稱“花子瘡”。據說得了花子瘡的人隻許受罪,不能享福,吃殘羹冷炙,穿粗布褲褂,睡幹草墊子,出門不能騎馬乘車,稍微舒坦一點,癩瘡便嚴重一分,直至最後全身潰爛而死。當年風言風語傳遍京城,老皇上傳下口諭,貶他當個世襲罔替的“窮王爺”。當時口北乞丐甚多,時常騷擾商戶,結伴強討,臥地詐傷,官府也管不了,長此以往,恐成大患,派他去口北,統領丐幫鎖家門,管束地方上的流民乞丐。皇上金口玉言,王爺不願意去也得去,帶著一肚子怨氣來到口北,當上了鎖家門的鞭杆子。畢竟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王爺,文韜武略有的是手段,他也是讓癩瘡拿的,憋著一肚子毒火,執掌鎖家門以來,便立下一個規矩——凡在他管轄地盤上討飯的乞丐,有一個算一個,一律先打上三十殺威棒,打得皮開肉綻,哭爹叫娘,挺不過去的當場斃命,相當於剔除了老弱病殘,僅留下悍惡之輩。

鎖家門占據了城外祭風台二鬼廟,窮王爺從花子堆裏挑出一夥惡丐充當打手,跟著他吃香喝辣,其餘的叫花子過得豬狗不如。祭風台四周有很多荒廢的磚窯,地上鋪一層爛草,幾十個叫花子擠在一間破窯裏,站不能直腰,躺不能伸腿,白天分頭出去乞討,按時回來點卯,哪個違反幫規,輕則罰跪、打板子、剁手指、割耳朵,重則抽筋扒皮、剜眼珠子,絕不姑息,一眾乞丐為了活命,隻得逆來順受。在窮王爺的統領下,鎖家門的勢力越來越大,招亡納叛來者不拒。傳至這位老羅羅密,同樣是一身癩瘡,脾氣比祖上還暴躁,而且陰狠歹毒、喜怒無常,橫行口北不可一世,論耍賴誰也比不了他,門下弟子成千上萬,比官府勢力還大,儼然是個土皇帝。八大皇商的買賣做得再大,銀子掙得再多,也惹不起老羅羅密,口北各個商號都有鎖家門的“飛來股”,什麼叫飛來股?一不投銀子,二不出人,年底下還得給他分紅付息,少給一個大子兒,輕則攪黃了你的買賣,重則讓你家破人亡,口北的八大皇商得拿他當祖宗一樣供著。

前幾天,朱二麵子到處吹噓,說他們手上有關東山的天靈地寶七杆八金剛。鎖家門的乞丐遍布口北,大街小巷無孔不入,成天豎起耳朵聽著風吹草動,消息傳到老羅羅密耳中,恨不能立時吞了寶棒槌,治他身上的癩瘡,有心直接搶奪,又怕損了天靈地寶,因此按兵不動,等待時機。竇占龍他們怎麼殺的白臉狼,怎麼放火燒的山莊,瞞得過官府,可瞞不過鎖家門的乞丐。老羅羅密吩咐八大皇商,在玉川樓擺酒設宴,讓那夥人帶著寶棒槌過來,借著談價的機會搶下來,他率領手下惡丐布下天羅地網,隻等搶了寶棒槌,再把那幾個關外來的球蛋趕盡殺絕,不料對方起了疑心,說什麼也不肯拿出寶棒槌,酒宴之上氣走了八大皇商。老羅羅密暴跳如雷,招呼群丐圍住玉川樓,一馬當先衝了上來!

竇占龍等人見惡丐來勢洶洶,又聽為首的老羅羅密大聲叫囂,才明白鎖家門的惡丐盯上了天靈地寶,怪自己一時疏忽,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八大皇商身後還有個老羅羅密。此時過道上、樓梯上擠滿了乞丐,個個咬牙切齒、橫眉立目,有如酆都城中的索命鬼卒,再想走可來不及了。隻聽老羅羅密一聲令下:“拿下四個球貨,酒肉管夠!”群丐為了搶頭功,爭先恐後往上衝,登時擠塌了半邊木板牆。海大刀和老索倫出來赴宴,身邊沒帶長兵刃,情急之下一人抓起一把椅子,掄開了往衝在前邊的乞丐頭上亂砸,二樓雅間裏的椅子皆為實心硬木,上頭還鑲著銅邊,挨著誰,誰就是頭破血流,打得那些乞丐連滾帶爬,哭爹叫娘。小釘子身法迅捷,手持兩柄短刀,圍著桌子東鑽西繞,也一連捅傷了三四個對手。怎奈乞丐來得太多,在樓上擺開了“肉頭陣”,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又有手持掩身棒子的老羅羅密坐鎮,哪個膽敢後退?

竇占龍見勢不妙,想扔出金碾子去打老羅羅密,但是酒樓上過於狹窄,人又太多,根本施展不開。四個人且戰且退,撤到窗戶底下,有心躍下去奪路而逃,可是玉川樓下也是密密麻麻的乞丐,早把道路插嚴了。竇占龍急中生智,招呼三個兄弟上屋頂,堡子裏宅院緊湊,屋頂牆頭連成了片,上了屋頂分頭跑,總不至於讓人一鍋端了。正在此時,忽聽老羅羅密一聲令下,群丐紛紛掏出五毒藥餅塞到嘴裏,嚼爛了往四個人身上吐唾沫。海大刀猝不及防,手臂上、臉上沾到口水,瞬間烏黑潰爛,劇痛難當,疼得他倒在地上直打滾兒。不等其餘三人接應,蜂擁上前的惡丐早已刀槍並舉,在海大刀身上一通亂砍亂戳,轉眼剁成了肉泥!

群丐一招得手,齊聲大喝,打狗棒猛戳樓板,結成一道人牆,一步一步壓上前來!小釘子、老索倫奮力拚殺,前邊的乞丐剛倒下,後邊的就踩著人頂上來,桌子椅子全翻了,地上杯盤酒肴一片狼藉,殘湯剩飯灑了一地,腳底下打滑,站都站不穩。小釘子兩眼冒火,有心一刀捅死老羅羅密,替他大哥報仇,仗著身手靈活,躲過打下來的棍棒鐵索,埋身往前一滾,竟從人牆中鑽了過去,順勢到了老羅羅密近前。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躥起來,隻見麵前的老羅羅密比自己高出多半截,身形臃腫,遍體流膿,擔心捅不穿此人的一身肥膘,當下雙刀一分,挾著仇裹著恨,直取對方兩肋。怎知老羅羅密手持掩身棒子,別人打不了他,他打別人是一打一個準,活鬼躲不開,死鬼避不過,一棒子掄下來呼呼掛風,正打在小釘子頭上,登時口鼻噴血,摔了個四仰八叉。老羅羅密抬起毛茸茸臭烘烘的大腳,一下踏扁了小釘子的腦袋,紅的白的流了滿地!

老索倫已經殺成了血人,眼瞅著折了兩個兄弟,他也不想活了,使勁推了竇占龍一把:“你趕緊走,留下一條命,給兄弟們報仇!”竇占龍略一遲疑,老索倫額頭上又挨了一刀,傷口皮開肉綻、深可及骨,呼呼冒著血,眼前一片猩紅,正吃疼的光景,小腿被一個惡丐用鐵索套住,緊跟著往懷裏一帶,拽了他一個趔趄。老索倫趁機抓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鋼刀,對著圍上來的乞丐拚命劈砍,勢如瘋虎。竇占龍一狠心躥出窗子,在外簷上立足。隻聽樓底下喊殺聲震耳,鎖家門一眾乞丐手舉燈球火把、亮籽油鬆,揮動著利刃棍棒,將玉川樓圍得水泄不通,屋頂上也有百餘個惡丐,真可以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扭頭再看,屋中的老索倫已經倒在血泊之中。老羅羅密指著竇占龍大叫:“寶棒槌在這個球貨身上,不可放走了此人!”玉川樓中的乞丐一擁而上,全伸著手來抓竇占龍,樓底下成群結隊的惡丐聽得號令,也大河決堤一般撲了上來,搭著人梯往樓上爬。

竇占龍心中發狠:“寶棒槌在褡褳中,誰也拿不走,憑我的本事,真說要走,鎖家門的乞丐再多也攔不住,三位兄長放心,我來日必報此仇!”口中打個呼哨,隻聽呱嗒呱嗒一陣聲響,跨院牲口棚裏的黑驢掙脫韁繩,撞開成群結隊的乞丐,直衝到酒樓下。竇占龍咬緊牙關,縱身往下一躍,不偏不倚落到驢背上。他這頭識寶的黑驢,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應名是驢,實則有個名號,喚作“金睛蹇”,憋寶客一旦騎上黑驢,無異於鳥上青天、魚入大海!

樓下的乞丐從四麵八方圍攏上前,竇占龍兩腿一夾,催動胯下黑驢,正待衝出重圍,沒想到肉重身沉的老羅羅密也從酒樓上躍了下來。有如從半空中掉下一個大肉球,隨著嘣的一聲巨響落在街心,震得地動山搖。那頭寶驢也嚇了一跳,驚得直立嘶鳴,又往後倒退了幾步。竇占龍扯著韁繩,穩住胯下黑驢,趁老羅羅密立足未穩,抬手扔出金碾子,霎時間風雲變色,一道金光閃動,直奔老羅羅密麵門!

老羅羅密一不慌二不忙,手中掩身棒子一揮,早將飛來的金碾子打落在地。竇占龍暗道一聲“不好”,抖開韁繩要跑。說時遲那時快,老羅羅密的棒子又到了。黑驢馱著竇占龍騰空躍起,剛躥上去三尺高,就讓這一棒子打翻在地,也給竇占龍摔出去一溜兒跟頭。鎖家門群丐見老羅羅密得手,齊聲鼓噪呐喊。老羅羅密不容竇占龍掙紮,甩大步搶至近前,掄著掩身棒子就打。竇占龍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心中萬念俱灰!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忽聽一聲叫罵:“傻麼糊眼的臭貨,敢打我們家舍哥兒,你也忒不是人揍的了!”一風撼折千竿竹,十萬軍聲半夜潮,壓不住他這一嗓子,話到人到,朱二麵子衝將過來,擋在了竇占龍身前。原來他剛才離了酒樓,並沒往遠處走,一直在門口轉悠,琢磨著怎麼給自己找個台階下,忽見來了許多要飯的乞丐,他沒往心裏去,以為是來玉川樓取折籮的叫花子,但是街上的乞丐成群結隊,圍在玉川樓下越聚越多,周圍的商號忙著關門上板,過路看花燈的男女老少也不見了蹤跡,怎麼看這些乞丐都不是來討飯的,緊接著樓上亂成了一鍋粥。朱二麵子暗地裏揣摩,怕是八大皇商勾結了鎖家門惡丐,前來搶奪寶棒槌?念及此處心頭一顫,恐怕竇占龍他們有什麼閃失。說到對罵,朱二麵子以一當十,真動上手,那算是豆腐坊的鹽麵兒——白饒的,有心跑去通風報信,奈何群丐堵住了酒樓大門,根本闖不進去。正自心急火燎的當口兒,黑驢疾衝而至,撞得一眾乞丐屁滾尿流,竇占龍躍下玉川樓,騎著黑驢正要逃,老羅羅密也追到了,一棒子打翻了黑驢,又去打竇占龍。朱二麵子胡混了半輩子,還指望跟著竇占龍享福呢,怎能看著他挨打?又覺得自己皮糙肉厚,挨幾棒子不要緊,正所謂“聾子不怕雷,瞎子不怕刀”,朱二麵子不知深淺,當即分開群丐,衝上來擋在竇占龍身前,伸手去奪老羅羅密手中的掩身棒子。他可沒想到,鎖家門的掩身棒子非同小可,擂上一下非死即殘!但聽砰的一聲悶響,朱二麵子腦袋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棒子,直打得他口鼻噴血,三昧真火都冒了,僅有的一隻眼珠子也凸了出來,口中兀自喃喃咒罵:“他奶奶個臭貨的……疼疼疼……疼死老子了……”還沒罵完,就倆腿一蹬咽了氣,抓著掩身棒子的兩隻手卻至死也沒撒開。

竇占龍心裏一陣難過,朱二麵子搭上一條命,替他擋了一棒子,讓他緩了口氣。此刻大敵當前,他無暇多想,急忙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金碾子,再次對著老羅羅密扔了出去。金碾子是天靈地寶,拿在手中是一個大小,扔出去又是一個大小,往下落著隨風長。老羅羅密本以為穩占上風,驟然間一道金光從天而降,他手中的掩身棒子卻被朱二麵子死死抓著,甩也甩不掉,隻不過稍一耽擱,已被金碾子砸中了天靈蓋,“啊呀”一聲慘叫,肥碩無比的身軀晃了三晃,轟然倒地,如同砸倒了一座大山!

鎖家門一眾惡丐大驚失色,愣在原地手足無措。竇占龍趁亂撿起金碾子,轉身躍上黑驢,仗著是頭寶驢,雖然挨了老羅羅密一棒子,仍硬撐著站了起來,在周圍的乞丐當中撞出一道口子,抻長脖子,蹬開四蹄,拚了命往前躥,踩著乞丐衝開一條路。此刻已近子時,口北不比江南,冷風瑟瑟,寒氣襲人,看燈的人們讓乞丐這麼一鬧,早都跑光了,住家商號關門的關門,上板的上板,各條街道空空蕩蕩、死氣沉沉,唯有兩側花燈仍是流光溢彩,宛如一座燈火通明的鬼城。竇占龍緊催胯下黑驢,風馳電掣一般衝到城門口,城門緊閉,城牆高達數丈,黃土夯壘,外側包磚,牆下築有馬道,直通城樓。黑驢三躥兩縱上了馬道,來到城牆上,徘徊了幾步,眼見城外一道護城河,吊橋高懸,此時天冷,抽幹了河水,露出一層鐵蒺藜。守城的軍卒上前攔阻,黑驢一撲棱腦袋,縱身躍下城頭,躥過護城河,馱著竇占龍逃出口北,一陣風似的狂奔不止。

跑到後半夜,黑驢漸漸放緩了步子,四條腿突突打戰,腦袋也耷拉了,身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竇占龍連忙下驢,四下裏踅摸,要給它找口水喝。可是一轉眼,黑驢已然倒在地上,吐著血沫子死了!

3

竇占龍看見路旁有塊石碑,上刻“小南河”三個字,才知黑驢馱著自己,一口氣跑出了幾百裏地,世人常說“寶馬良駒日行一千夜走八百”,黑驢隻在其之上,不在其之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夜貓子眼幾乎瞪出血來,恨透了鎖家門的老羅羅密和八大皇商,不將此輩碎屍萬段,難解心頭之恨,想起老竇家祖上留下話,憋寶的貪得無厭,不許後輩兒孫再吃這碗飯,為了除掉白臉狼,他不得已埋了鱉寶,至此才明白竇老台為什麼住寒窯穿破襖,因為憋寶的不饑不渴、不疲不累,吃什麼也嚐不出味兒,鋪著地蓋著天也不覺得冷。真正貪得無厭的不是人,而是身上的鱉寶,有多少天靈地寶也喂不飽它!他之前想得挺好,殺完了白臉狼,趁著埋得不久,三五年之內還能自己下手剜出來,免得越陷越深。不承想玉川樓赴宴,三個結拜兄弟和朱二麵子全死了,世上再無可親可近之人,剜出鱉寶也得等到報仇之後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