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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竇占龍赴宴(3 / 3)

四下看了一看,恰巧路邊有座土地廟,竇占龍想起一件事,寶畫《猛虎下山圖》還在褡褳中,此畫殺氣太重,畫中下山的猛虎過於凶惡,真可以說是“三天不食生人肉,搖頭擺尾銼鋼牙”,又沒有鐵盒封著,帶在身邊有損無益,恐會誤了他去口北報仇,盡管寶畫已然殘破不堪,留著也沒什麼用了,但是奇門鎮物,毀之不祥,唯有送入廟宇道觀方為正途。當即從褡褳中掏出古畫,順手放在了廟門口。

書中代言:轉天一大早,有個老石匠途經此地,看見地上扔著一幅破畫,展開一看,盡管殘破不堪,但是畫中猛虎挺威風。以前在鄉下,幾乎家家戶戶貼年畫,門口貼門神,灶上貼灶神,炕頭上貼五子登科,牆上要麼貼福祿壽三星,要麼是王小臥魚,要麼是文王愛蓮、麒麟送子,很少有猛虎下山、關公掄刀之類的圖畫,因為戾氣太重。老石匠一腦袋高粱花子,扁擔橫地上認不得是個一,也不明白什麼上山虎、下山虎,隻是覺得挺氣派的一幅畫扔了可惜,拿到家掛上幾年,省得自己掏錢買了。到後來“群賊夜盜董妃墳”,又因《猛虎下山圖》引出一段驚魂動魄的事跡,留下一段奇奇怪怪的話柄。

不提後話,隻說竇占龍扔了寶畫《猛虎下山圖》,咬牙切齒地尋思怎麼報仇,心說:“你有初一,我有十五,用不著多等,我立馬去找你們,此一番你們在明,我在暗,不愁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正當此時,忽聽身後有人叫他:“竇占龍!”他心神恍惚之際,不自覺地應了一聲,話一出口,已知不妙:“黑天半夜的曠野荒郊,怎麼會有人呢?再說了,我以前從沒來過此地,誰又認得我呢?”沒等他轉過這個念頭,就伸過來幾隻手,有擄胳膊的,有扯大腿的,有薅脖領子的,有揪發辮的,不由分說,將他塞入一乘紙糊的小轎,兩個紙人抬著便走。竇占龍身在其中,但聽風聲呼呼作響,有如騰雲駕霧一般,晃得他五髒六腑挪窩,腦子也似散了黃的鹹鴨蛋,哪還脫得了身?

不知過了多久,紙轎子突然落地,竇占龍一個跟頭摔了出來,跌得七葷八素,又有一陣陰風卷著鬼火,將紙轎子和紙人燒為灰燼。飛灰打著轉,緊緊纏住了竇占龍。隻聽一個刺耳的聲音問道:“來人可是竇占龍?”竇占龍心中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地響,還以為自己死了,三魂七魄入了地府!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聽說鬼差往地府中拿人,是用勾魂牌往人額頭上一拍,三魂七魄即出,拿鎖鏈子一套,拖死狗一般拽了去,哪有用紙轎子抬的?他可不想伸脖子等死,索性把心一橫,拔出插在腰間的長杆煙袋鍋子,點指對方說道:“不必裝神弄鬼,既然認得你家竇爺,盡可顯身來見!”那個人怒斥道:“竇占龍,我看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死到臨頭了,還敢如此猖狂?”竇占龍罵道:“去你奶奶的,我是死是活,輪不到你個沒頭鬼來做主!”那個人說道:“料你今日不能脫吾之手,嘴再硬也是枉然,你們憋寶的自以為神鬼莫測,豈知道天理難容?什麼叫冤有頭債有主?我黑八爺讓你死個明白:當年你在獾子城胡三太爺府,放走林中老鬼,此乃其一;擅取關東山天靈地寶,不肯歸還,此乃其二;背信棄義殘殺胡家門弟子,此乃其三!我胡家門修的是善道,不肯輕易殺生害命,可是三罪並罰,你活不成了,還不跪下受死?”

竇占龍這才知道自己落在狐獾子手上了,當初在破戲園子後台,頭一次看見飛來鳳焚香設壇,拜的牌位正是黑八爺。隻怪自己疏忽大意,扔下了奇門鎮物《猛虎下山圖》,寶畫再怎麼殘破,也盡可震懾此輩,剛把寶畫扔掉,這玩意兒就找上門了!他本想交出寶棒槌,換自己一條命,可是天靈地寶一旦進了憋寶的褡褳,再讓他往外掏,那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當時一搖腦袋,反駁道:“不對!你說的那幾件事,賴不到我竇占龍頭上!”黑八爺恨恨地問道:“你個敢做不敢當的包軟蛋,衝這話也該天打雷劈!不賴你還能賴誰?”竇占龍分辯道:“我夜入獾子城胡三太爺府之時,還不過十幾歲,胎毛未退乳臭未幹,根本不懂那是什麼地方,憋寶的竇老台隻說其中有沒主兒的天靈地寶,我才敢進去,更不知困在府中的林中老鬼是誰,正所謂不知者不怪,我也幾乎讓他害死,這筆賬憑什麼算到我頭上?咱再說這二一個,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放山的刨棒槌天經地義,寶棒槌埋在深山老林裏,它讓放山的刨出來,既是劫數相逼,又是物遇其主,合該被人挖到,何況是我三個結拜兄弟刨出了寶棒槌,我又沒去。三一個,飛來鳳助我殺了白臉狼,我也應允了讓他帶走寶棒槌,是我那幾個結拜兄弟突然下手,我在一旁阻攔不住,那能怪我嗎?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你說的三件事,哪一件是我的錯?鴨子嘴扁不是榔頭砸的,蛤蟆嘴大不是刀子拉的!我竇占龍行得正立得端,沒幹過傷天害理的缺德事,你想讓我背這個黑鍋,隻怕沒那麼容易!倒背著手撒尿——我他媽不服!”

黑八爺怒罵一聲:“你自作孽不可活,居然還敢跟我胡攪蠻纏,拿著不是當理說?三件事哪一件不是因你而起?不是你財迷心竅,聽信了林中老鬼的花言巧語,怎麼能把他背出胡三太爺府?不是你給山匪指點九個頂子,又說了那地方埋著寶棒槌,他們怎麼挖得到七杆八金剛?飛來鳳在路上問你索要寶棒槌之時,你貪心發作,借故推搪,否則哪有後來的禍端?縱然是別人牽了驢,你個拔撅兒的也脫不開幹係,今天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土地佬兒打玉皇——你個癟犢子還敢犯上作亂不成?”竇占龍料定對方不會善罷甘休,他早聽關東山的獵戶說過,“狗怕彎腰狼怕摸,狐狸怕的是擼胳膊”,當下擼胳膊挽袖子,憤然說道:“嘴長在你身上,你非給我潑髒水,也由得你,我沒處說理去,竇某的人頭在此,且看你有多大能耐摘了去?”

愁雲慘霧中傳來一陣陣邪笑,旋即伸出十幾隻毛茸茸的狐狸爪子,從四麵八方來抓竇占龍。竇占龍心大膽也大,不信一個狐獾子能夠隻手遮天,眼見著四下裏黑沉沉、冷颼颼,使不上金碾子,便掄著長杆煙袋鍋子一通胡打亂砸。直打得狐狸爪子連連往後縮,暗處傳來吱吱慘叫。竇占龍用力過猛,居然將長杆煙袋鍋子打折了,鑄著“招財進寶”的銅鍋子也不知滾到哪兒去了,一氣之下扔在地上,隨手又將那杆半長不短的抻出來接著打,又僵持良久,再也沒有爪子伸過來了。隻聽對方恨恨地說道:“竇占龍,我整不死你,你也跑不了,此處即是你的葬身之地!”說話間,打著轉的陰風散去,竇占龍身子落地,摔了個四仰八叉。他爬起來四下裏一望,遠處山山不斷,嶺嶺相連,別說人影,連隻飛鳥也見不著。自己置身於一片墳塋之中,或大或小的墳頭不下幾百個,有的似乎剛埋不久,墳土還沒幹,有的塌了一半,黑黝黝的墳窟窿看不到底,墳丘之間溝溝坎坎,連一根荒草也沒有,不遠處立著石碑,得有一人多高,歪歪斜斜地刻著“狐狸墳”三個大字!

竇占龍身上埋了鱉寶,認得出狐狸墳。相傳關外地仙祖師胡三太爺門下弟子眾多,其中有善有惡,凡是不修善道的、興妖作怪的弟子,遭雷打火燒之後的骸骨,一律埋入狐狸墳。他不知黑八爺使的什麼壞招,心說:“狐狸墳既不是泥潭沼澤、萬丈深淵,又沒有銅牆鐵壁、天羅地網,無非是一片墳地,怎能困得住我?”竇占龍急著去口北,找八大皇商和鎖家門的乞丐算賬,沒心思跟個狐獾子糾纏,當下邁步而行,往前走了沒多遠,猛然發覺不對,腳下的地竟似活了一般,他走一步,地長一步,他走兩步,地長兩步,走得越快,地長得越快,隨走隨長,無窮無盡,不由得心頭一緊——照這麼走下去,下輩子也出不了狐狸墳!

如若換一個人,必然是插翅難逃了,可竇占龍身上埋著鱉寶,爭的是機緣,奪的是氣數,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總會留有一線生機,東河裏沒水往西河裏走,豈肯坐以待斃?他夜貓子眼一轉,計上心頭——人有三魂,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人魂,天魂是大數中的生機,地魂乃輪回中的機緣,人魂為祖輩累積的業力,少了哪個也不成,埋了鱉寶卻可“身外有身”。竇占龍自己困在狐狸墳中出不去,但可驅使一個分身,從外邊破了狐狸墳。不過使用一次分身,必須舍掉一件天靈地寶。他褡褳中的兩件天靈地寶,七杆八金剛是天靈,金碾子為地寶,孰輕孰重,一目了然,為了逃出狐狸墳,隻能舍了金碾子。竇占龍咬牙割開脈窩子,從鱉寶上剜下一塊肉疙瘩,取了金碾子的靈氣,抬手往上一擲,一道金光衝天而去。怎知黑八爺還在狐狸墳外盯著他,拚著道行喪盡,暗中祭出徹地幡,擋了那道金光一下。霎時間金光墜落,徹地幡化為烏有,黑八爺也被打回原形,斃命在狐狸墳外。

竇占龍的三魂丟了一魂,金碾子已經變為了一塊磐石,他褡褳中還有個七杆八金剛,但是無論如何不敢再用了。因為他之所以能夠不饑不渴、不疲不累,全憑埋在身上的鱉寶,那玩意兒得拿天靈地寶養著,萬一再有個閃失,搭上最後一件天靈地寶,又逃不出寸草不生沒吃沒喝的狐狸墳,他自身的精氣就會被鱉寶吸幹!

竇占龍臨危不亂,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掏出褡褳中的賬本,翻開來一看,夾在冊頁間的不再是白紙驢,而是黑紙驢,心知倒斃在小南河的黑驢,已然返靈入紙。捏了紙驢往腳下一扔,落地變成一頭活驢,渾身油黑,鞍韂韁繩齊備,還是他那頭識寶的黑驢!自古騎驢的高人不少,張果老騎驢過趙橋,趙匡胤騎驢得天下,李太白騎驢遊華陰,孟浩然騎驢尋蠟梅……個個千古留名,那麼說天底下什麼地方的驢最厲害?擱到過去來講,春秋戰國那陣子,衛國的驢了不得,大致在太行山東南一帶,抽一鞭子能跑幾十裏地,翻山越嶺如走平地,最絕的是能在夜裏叫更,比巡夜更夫的梆子還準。竇占龍的黑驢也出在衛地,但見此驢:周身如黑緞,遍體沒雜毛;後腿彎如弓,前腿直似箭;赴湯蹈火不亂,追風趕月嫌慢;上山能鬥猛虎,下海可戰蛟龍;此驢不是凡間種,飛天遁地金睛蹇!

竇占龍打十幾歲就認識這頭驢,也得說處出情分了,他跨上驢背,摸著鬃毛說道:“老夥計,生死關頭我可瞧你的了!”黑驢扭頭瞥了一眼,兩隻大耳朵豎了起來,甩了幾下大長臉,“噅”地打了一個響鼻,呱嗒呱嗒往前走。驢走地也長,仍似在原地沒動。竇占龍一看這可不行,得快點兒跑,雙腿夾緊驢肚皮,屁股往下一使勁,黑驢立時會意,身子一長,撒開四蹄飛奔,踢起一層塵埃。可是驢跑得快,墳地長得也快。竇占龍心中叫苦,倘若黑驢再跑不出去,他也沒咒可念了,隻能活活困死在狐狸墳中,口中大聲吆喝,連磕腳蹬子,催促黑驢快跑。黑驢肋上吃疼,在狐狸墳中發力狂奔,竇占龍還嫌它跑得慢,咬著牙掄開煙袋鍋子,一下接一下狠抽驢屁股,給黑驢打急了,口內噴雲吐霧,連躥帶蹦,蹄下生風,越跑越快,到後來四個驢蹄子幾乎不著地了。竇占龍隻覺黑驢快到了追光逐電的地步,他腦中一陣陣眩暈,隻得俯下身子,雙手緊緊抱住驢脖子不敢撒手,耳邊呼呼抖動的風聲,逐漸變成了一陣陣錦帛撕裂的怪響,又過了一陣子,聲響沒了,四周的墳頭也沒了,日月無光,混沌不明,仿佛一切都湮滅在了虛無之中,僅有他的黑驢還在往前飛奔,如若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那黑驢跑得比箭快,比梭疾!

似乎隻在一瞬之間,隻聽一聲驢叫,恰似晴空打個炸雷,震得竇占龍耳根子發麻,再一睜眼,頭頂上烈日炎炎,眼前是青鬆翠柏,流水潺潺。黑驢緩下腳步,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掉。竇占龍鬆了口氣,心中暗暗得意:“小小一個狐狸墳,到底困不住我!”他牽著黑驢到溪邊飲水,對著溪水一照,嚇了自己一大跳,但見一個又黑又瘦的中年漢子,頭發胡子一大把,兩隻爪子指甲老長,衣服碎得一縷一條的,全身汙垢,跟個野人相似,隻有那雙夜貓子眼,仍是之前那麼亮。再打開褡褳一看,寶棒槌七杆八金剛的皮都蔫巴了,須子也掉光了,變成了一個蘿卜幹,靈氣全讓他身上的鱉寶耗盡了。

竇占龍從深山裏出來,遇見人一打聽才知道,距他在玉川樓赴宴夜困狐狸墳,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年!他心頭湧上一絲淒冷,同時暗自慶幸,全仗著黑驢跑得快,慢一步他也出不來,又多虧身邊有個寶棒槌,換一件別的天靈地寶,哪撐得了那麼久?可是二十年的光景一眨眼沒了,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生於天地之間,高不過八尺,壽不過百年,即便能活一百歲,打下鐵斑鳩折去一半陽壽,那也就五十歲。竇占龍逃出狐狸墳之後,自覺燈碗要幹,怕沒幾天能活了,而且魂魄不全,不可能再把鱉寶剜出來扔了,但是當年的仇不能不報,否則去到九泉之下,也消不掉胸中這口怨氣,此事刻不容緩。當即騎上黑驢直奔口北,一路上邊走邊尋思:“雖說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八大皇商有的換了,有的沒換,鎖家門的老羅羅密更不知是死是活,不過老子死了兒子還在,你們一個也跑不了,非給你們連根兒拔了不可!”

書說至此,《竇占龍憋寶:七杆八金剛》告一段落。咱這部大書說全了叫《四神鬥三妖》,《竇占龍憋寶》僅是其中一本,四神指天津衛四大奇人:說書算卦的殃神崔老道、追凶擒賊的火神劉橫順、點煙辨冤的河神郭得友、騎驢憋寶的財神竇占龍。那該有人問了,竇占龍一個外來的憋寶客,騎著黑驢走南闖北到處跑,也不是九河下梢土生土長,怎麼會是天津衛四大奇人之一呢?還有他怎麼去口北報仇,怎麼收魂入竅,怎麼得了金蟾,又為什麼要躲九死十三災呢?有道是“穿衣離不開袖子,說書少不了扣子”,諸多熱鬧回目,且留《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