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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庫狂沙 第一章 九帶犰狳(3 / 3)

早就裂開的泥土慢慢被他帶了起來。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口,都想看看到底是什麼稀奇玩意兒,居然要叫舒師傅費盡心機才能將其捕獲。很快地,洞口被從內至外扯出一道腦袋大小的縫隙,羅六鬆開鐵鏟,雙手一同探入地下,咬著牙使勁朝後仰,花了老大的力氣才將那東西從土地下抽出半截身子來。

我一見那滿身閃爍晃眼的鱗甲,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他們口中的野味居然就是我們尋找多時的分山掘子甲!薛二爺顯然也認出了此物,大呼吃不得吃不得,這是寶物。可憐那畜生被鐵鏟敲中了脊背,雖有鐵甲護體依舊鮮血淋漓,眼見出氣多進氣少,馬上就要一命嗚呼。它半個身子還沉在土中,後爪不停地掙紮,想要逃脫剝皮抽筋的厄運。

Shirley楊怒氣衝衝地快步上前,從羅六手中將掘子甲抱了出來:“你們太殘忍了,居然這樣虐待動物,上帝會懲罰你們。”

薛二爺勸解道:“舒老兄啊,這寶貝對搬山道人來說非比尋常,刀下留情。”

舒師傅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拔高了嗓門喝道:“你們這一群人真不識抬舉,一隻犰狳而已,如此大驚小怪。愛吃不吃,老子還不做了。”

“犰狳是什麼?”我不解道,“這隻異獸難道不是傳說中的分山掘子甲?”

我見舒師父言語之間底氣十足,料定此事有隱情。可在場的人也算見多識廣,連薛二爺都一口咬定這就是分山掘子甲,難道還能有錯?Shirley楊不等他多做解釋,便脫下外衣將受傷的犰狳裹了個結實,然後轉身朝屋裏走去。我想起剛才包紮用的醫療箱,就叮囑四眼去給她打下手。羅六拔腿準備追,被我和胖子一左一右攔住了去路。薛二爺一看這種劍拔弩張的陣勢,急忙出來打圓場道:“一場誤會,不要傷了兩家的感情。老舒你倒是仔細說說這頭巨獸緣何而來,也叫這幾個小輩長長見識嘛。”

這一吹一抬之間,舒師傅找到了台階,老頭兒瞥了我們一記白眼,然後朝羅六使了個眼色。別看羅六身材五短,心思卻無比通透。他撿起地上的鐵鏟說道:“外頭風大,各位進屋說話。”既然主人家請我們進屋,我們也不好意思再以階級敵人的態度橫眉冷對,一行人跟在羅六身後回到了小洋樓裏。

我一進門就看見Shirley楊和四眼在忙著做縫合工作,客廳的地板、桌椅上到處是血,兩人滿頭大汗,四眼的手不停地顫抖。舒師傅歎了口氣,對羅六說:“你去照應一下,務必將那畜生的性命保住。”說話間羅六已經卷起了衣袖,他拍了拍四眼的肩,催他移開位置,然後以兩指按住犰狳的背脊,順著脊梁位置上下推移似乎在尋找什麼。Shirley楊一邊擦拭鱗甲上的血跡一邊對我說:“快去取點土來,越多越好。”

我一時沒聽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愣了一下,心說就算真沒治了也不能拿泥巴糊弄人啊!可羅六反倒點頭說:“還是楊小姐有見識,你們再不去,這畜生可就完蛋嘍。”

胖子嘀咕說:“這又是哪兒來的幺蛾子,爛泥巴也能當刀傷藥使了?”我扯了他一下,順手撿起丟在客廳角落的鐵鏟,兩人一同回到了後院。胖子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隻鐵皮簸箕,我們一個挖土一個裝抬,很快就湊了滿滿一簸箕的黑泥。等我們把東西送到Shirley楊手裏的時候,羅六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縫合工作。她二話不說將簸箕裏的泥土全倒在了地上,然後又與羅六兩人將犰狳從桌上抬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擱到了泥堆裏頭。

四眼咋舌道:“我看它還有呼吸,怎麼就給埋了?”

Shirley楊長喘了一口氣說:“能做的都做了,下麵全靠它自己的求生意誌了。”說完她整個人朝沙發上癱了過去,看樣子已經筋疲力盡了。

羅六兩手沾滿了鮮血,也跟著一屁股坐了下去,他這會兒倒比先前親切了許多,用微微帶著點得意的神色說:“這是個土法子。犰狳跟豬狗一樣都是泥裏打滾、土裏刨食的畜生,不管傷得多重,隻要挨著地氣就能過活。我看它求生意識很強,應該不成問題。”

經他這麼一提,我好像確實聽老人們說過類似的故事,不過具體內容已經忘記了。大抵是誰家的黃狗被拖拉機碾了肚子,本以為回天乏術,哪知道老黃狗自己拖著半截殘軀藏進麥田裏頭,又過了好幾日,它居然吐著舌頭回來了,除了一條跛掉的後腿之外根本瞧不出受過什麼重傷。

秦四眼聽完羅六的話之後立刻起身反駁道:“傷口才剛縫合,這樣非常容易感染。依我看還是直接送醫院,我們的車就停在外邊,這附近有診所嗎?”他見舒師傅和羅六都不答話,就轉頭看我,希望我能拿個主意。我說它傷得不輕,禁不起顛簸,如果非要轉移恐怕半路就得咽氣。四眼見我發話,也就不再多做爭辯。他撩開外套掏出一包煙自個兒跑了出去,胖子嘖嘖了兩聲:“怎麼跟個娘們兒似的,屁大點事也鬧脾氣。”

我們幫著舒師傅將家中勉強打掃了一番,雖然茶幾板凳上的血跡一時難以清洗,但好歹比剛才那副小鬼子掃蕩後的模樣要強些。

我們原本是結伴來享用美食,沒想到最後連口熱飯都沒吃上,還惹來一身腥。薛二爺見我們都歇下手,便不慌不忙地在小院裏擺上了一張梨花木圓桌,笑眯眯地說:“都去洗洗手吃飯。”

我們這一票人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大家夥扒拉著桌上的涼碟熱炒,個個都豎起拇指誇他後勤保障做得好,不愧是咱們一源齋的老掌櫃。

“我看大家都忙,就去後廚隨便炒了兩道,大多是撿人家現成的。要謝還要謝舒師傅,來來來,我先敬老舒一杯。”

“我可不吃你這套。”舒師傅明顯尚未從先前的風波中平靜下來,看他的神色仿佛肯與我們同席而坐已經給足了二爺麵子。老李戰戰兢兢地瞄了一眼他的精神偶像,然後低聲問我:“這可怎麼辦?舒師傅生氣了。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不要鬧出事端。唉,年輕氣盛,太浮躁!”

我嗬嗬一笑,畢竟理虧在前,隻好放低姿態向舒師傅討教關於犰狳的問題。雙方沉靜了數十秒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我有點尷尬,咳嗽了兩聲尋思著該說些什麼才能為自己找到台階。Shirley楊卻搶先開口道:“確實是我的問題,我當時也沒想到它的體積會這麼巨大。犰狳是一種南美洲特有的動物,與穿山甲極為相似,在得州非常普遍,算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動物。不過正常的犰狳身長在一米左右,即使是成年雄性身長也極少超過一米二,像屋子裏的那隻實屬罕見。”Shirley楊回憶起童年,又繼續說道:“犰狳的品種繁多,像剛才那一隻叫作九帶犰狳,以體表周圍均勻地分布著九條橫紋而著名,是犰狳界的打洞能手,如果有必要,一隻壯年犰狳的日刨土量可以達到數百公斤。”

“即便如此也不能隨便捕殺,依我看不如等它的傷好了就送回山裏去,也算積善。”秦四眼是土生土長的華僑,對野味沒有一絲興趣,聽說舒師傅打算用犰狳為我們炮製晚餐,立刻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堅決要求將它放回大自然。

“哼!你們隻知道這畜生可憐,卻沒見到它可恨的一麵。”舒師傅獨自斟了一杯小酒,“我在山間本來有一處菜園,也不知這畜生從何而來,居然在菜地底下打洞做窩,壞了一整年的收成。這都不打緊,最可惡的要數它寧頑不靈,趕了數次都不願意離開菜園。羅六發狠找了一隻獵犬專門守在洞窟出入處,又以煙火熏燎準備將它逼出來,你們猜怎麼著?它居然另辟蹊徑一路將地洞打到了洋樓底下,險些將地基挖穿弄出事故。你們說該殺不該殺?”

Shirley楊說:“它並不是本地物種,看模樣也不像從野生動物園裏逃出來的。得州離這兒也不算近。它不遠千裏找到這裏,總不會隻為了做窩這麼簡單吧?”

“照理說這麼大一隻犰狳應該值不少錢,說不定是被人抓來打算兜售,結果半道上叫它給跑了。”

“這個分析倒在理。”我覺得胖子說得很有道理,接過話頭繼續說道,“這附近並非犰狳的棲息地,最近也沒有見到此類物種大規模遷徙的報道。它這樣的個頭兒,即使在同類中也數稀罕,我覺得倒買倒賣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我也聽說過犰狳入藥之說,唐人街有不少中藥鋪子會定時收購黑市上的材料。又或者被餐館高價收走,到時候去皮剔骨以天然野味之姿一飽眾多饕餮的口舌……”

“哎,哎,哎。打住打住!”舒師傅忙不迭地止住了薛二爺的發言,“別在我的飯桌上指桑罵槐。我還是那句老話,愛吃不吃,反正這畜生現在也殘了,料想以後不敢再作亂。你們要是有去處安置它,帶走也罷,我樂得一個眼不見為淨。”

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被我們敬了幾杯也就不再追究犰狳私毀菜園的事了。三巡過後來了興致,又親自下廚為大家烹飪了聞名已久的紅燒獅子頭。胖子吃得油光滿麵,一直感歎不虛此行。我看Shirley楊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她還在擔心九帶犰狳的傷勢,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我就找了個借口帶著她一同暫時離席。

因為對周圍環境不熟悉,我們倆並沒有走太遠,隻能繞著舒家小洋樓開始遛彎兒。我搞不清Shirley楊心裏到底在琢磨些什麼,隻好試探性地詢問是不是在擔心犰狳的傷勢。她眉頭微蹙了一下,開口說:“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有沒有可行性。”

“那你說出來,咱們分析分析。”

“我想把這隻犰狳帶回老家去,那裏畢竟是它的故鄉。”

Shirley楊提出要帶著犰狳上路,我想都沒想就點頭說:“這是好事啊,沒啥好猶豫的。既然你有這個打算,我當然全力支持,不過一切都得看它的恢複情況。搞不好又得耽擱上十天半個月。”

“這倒沒什麼,反正掃墓的事早就定下來了。先前耽擱了一陣兒,現在的心情倒沒那麼著急了。”

我記得Shirley楊家中並無親族,上次操辦楊教授的葬禮也是匆忙行事,忍不住又追問道:“那這次回去有什麼要準備的嗎?家裏邊……”話到嘴邊我又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總覺得怎麼問怎麼別扭。她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麼,老胡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有時候該仔細的地方粗枝大葉,遇到這種問題反倒婆婆媽媽。”

“你這人真沒意思,我這樣做完全出於對階級同胞的關心。怎麼一到你嘴裏總落不著一個好。”

一路聊下來,Shirley楊的眼角總算又重新掛上了笑容。她說自己的老家地處得州北境,在她祖父那一輩還是個鳥不拉屎的小鎮。開荒時期鷓鴣哨與美國移民同進同退,為當地建設出過不少力氣。不過楊家後來移居邁阿密,在老家已經鮮少有人能記起這戶黃皮膚的外國友人。她上次回鄉處理喪葬問題還是沾了老鎮長的光才得以圓滿解決。臨走前她又將祖屋委托給當地房屋經銷商處理,不過一直沒信兒,這趟回去正好將此事一起辦了。我看她將行程安排得如此細致認真,頓時明白Shirley楊對此行的期待程度遠比我預計的熱烈。兩人信步暢談,不知不覺又繞回小院。

飯桌上人早就散了,李師傅在幫著收拾碗筷,胖子叼著牙簽衝我倆招手說:“真不害臊,吃著吃著就沒影了,我都懶得說你們兩個,注意影響啊,老胡同誌!”

“嚴肅點!話到你嘴越聽越不對勁兒。”我瞪了胖子一眼,“二爺他們呢?這是準備回去了?”

“那哪兒能啊,倆老頭擺象棋去了,看架勢這是準備挑燈夜戰。我們如果要回去隻能自己開車,就是不知道四眼走不走。”

我們幾個人一商量還是決定次日看看情況再走。第一,今天我們表現太差,嘴上說著來做客實際上光作惡造反了,把舒師傅家糟蹋得一塌糊塗,如果現在拍拍屁股走人,日後傳出去有辱斯文;第二,九帶犰狳還處在觀察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今晚,按羅六的說法,如果把閻王夜熬過去,它的傷勢就好了大半,剩下隻需要靜養便可。Shirley楊有心帶它重返故裏,我得替她提前做好準備,起碼對犰狳的傷勢有個大致的了解才好決定何時啟程返鄉。

為了盡可能地還原地下環境,我們將客廳中的燈盡數滅光,又在屋子周圍掛上了厚布窗簾,胖子擔心光那兩簸箕泥土不夠用,準備再挑兩擔子給它鋪床做窩。我說屋裏的情況咱們還不清楚,萬一進去之後對它造成驚嚇反而不好,要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說。大家這一忙又是半宿,勞頓了整天困得不行,好在舒家並不缺空房,幾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必擠在一塊兒睡覺,說了幾句閑話就各自散去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回憶起今天的種種,又好氣又好笑,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