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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虯珠燈(1 / 3)

“Shirley楊的包,怎麼跑進那個鬼地方裏去了!”

我拉開拉鏈,藥品、鐵鎬、地圖,Shirley楊隨身攜帶的物品半樣不少,盡數灑了一地。

“真是Shirley楊的包?”胖子撂下空包。兩人不約而同地抄起家夥,刨開了那座漏頂的土包。

沙土夯造的圓頂包比我想象中結實許多,沙土間混有樹根、枯草,與古城外圍的防風隔離帶有異曲同工之妙。我急著尋找Shirley楊,手下沒個輕重,土包很快就被卸去大半個弧頂,碎成了渣。與先前估計的一樣,土包中空,可以填物,但內部容積偏小,明顯藏不下一個完整的大活人。

我跳進坑裏,翻動碎裂的土塊,沒有發現任何線索。胖子也跟著跳了下來。他掃視道:“你剛才不是去找人了嗎,就沒點不對勁?”

“沿途有標記,她是在前頭走散的。你注意到沒有,我們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它刨開;可先前,我光蹬了一腳,頂就破了。”

“那說明頂上原先就有裂痕,背包是被人故意丟進去的。”

“要麼是Shirley楊自己,要麼,古城裏另有他人。”我站起身對胖子說,“如果是Shirley楊,那肯定會留下其他線索。她不會無緣無故消失,一定發生了別的事情,她無法脫身才會甩下我們單獨行動。”

“我怎麼聽著那麼玄呢?Shirley楊有什麼事,非得背著咱們?這想想也不可能嘛。”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老揣還躺著呢,先走吧,相信Shirley楊。”我嘴上這麼說,心裏其實一點底都沒有。古城裏發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離奇,叫人直摸不著頭腦。Shirley楊的失蹤對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出了溝壑地,一條筆直的石磚禦道赫然出現在眼前。我和胖子抬著老揣,一路無話,徑直朝著高聳的廟堂大步前行。我心裏邊亂得很,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走到了大殿前。我獨自走上台階,廟堂大門緊閉,外有三道落鎖。我敲了敲石門,裏頭傳來短暫急促的震動。

“石套。正門還在裏麵,這是外麵的套門。”

胖子在台階下守著老揣,不停地拍打他的臉。老頭原本血色全無,被他抽得兩頰發紅,也算是好事。他站起身,舉起手電,仰望廟塔。

“上邊倒是有窗,不過老揣這個鬼樣子,肯定爬不了了。”

“這樣,你在外邊守著,把落鎖先解決了。我進去看看能不能從裏邊打開它。”

廟堂是日常祭祀供奉的場所,像我們眼前這座巨大的供廟,由獻殿、塔樓組成。依我的經驗,一般在地下還會設有地宮,主要用於儲藏貴重物品以及民眾避難。而阻擋我們的這層石套在當地宗教文化中又被叫作“佛瞼”,佛落眼瞼,日下西山,帶有末世的象征意義。這一點更從側麵證實了鎮庫城曾經遭受過巨大的劫難。以我們目前掌握的考古資料來看,這座千年古城多半毀於兵禍。獻殿外圍雖然密不透風,但後方的塔樓上卻有不少落腳的地方。我試著爬了一段。塔身冰涼入骨,外圍脊骨是由金屬打造,保存得非常完好,沒有半點鏽跡。古塔四角飛掛,雕有各式佛像,大小不一,幾乎占滿了整個塔身。我對佛學沒什麼研究,隻知道踩著這些凹凸有致的雕像,爬起來異常順暢,很快就到達了寶塔上層的通風口。我蹲在窗口,迫不及待地朝裏看,木製的橫梁上布滿了灰塵,透過盤結的羅網能看到塔壁內鑲有不少龕室,裏麵似乎均供有物品。我掛好L型手電,抬腳使勁跺了幾下,橫梁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響,抖起一屋的灰塵。我爬上半人寬的粗梁,攀著大櫞慢慢落到了地麵上。寶塔底層比想象中狹促,除了生灰的大佛和案台之外,幾乎可以用寒酸來形容,空得像一座荒窯。我徑直穿過廳堂來到大門前。

塔樓直通獻殿。我來到落鎖處,用力敲擊大門,胖子嗡嗡地應了一聲。我確定了自己的位置便開始思考要如何啟開麵前的龐然大物。獻殿正門分三對,共有六扇。左右的側門已經被石膏封死了,唯一能通往外麵的就是我麵前的正門。我試著抬起門上的橫欄,這玩意兒看著重,抬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想想也是,獻殿每天都得落鎖閉戶,真換了百八十斤的門銷,誰還高興幹這看門的活兒。不過門外的石套我倒是真沒轍,鬼東西跟封門磚一個道理,而且設置得頗為精巧,由一塊完整的花崗岩打造,裏外找不到一絲縫隙。

胖子在外邊等得不耐煩了,大喊道:“找到機關沒?這要是個死扣,咱們老揣可就要歇菜了。”

“你留點口德,好好看著他。我就快摸著門道了。”我沿著石套的四周摸索了一圈,確定牆壁之間裝有起重裝置,心裏稍微鬆了那麼一口氣。既然不是擺設,那肯定有用。我細心地敲打牆裙,很快找到了藏有開關的暗格。

“咯吱咯吱”的齒輪聲伴隨著大量的灰塵響徹獻殿內部,我捂著耳朵躲在一旁,眼見沉寂了多年的鎮庫城發出了低沉威嚴的嘶吼。石套緩緩落入地底,胖子半拖著老揣飛快地閃進了門。

我搭起老揣的胳膊,發現他整個人已經呈現出不自然的僵硬,如果不是胸口尚存微弱的起伏,我幾乎以為他已經翹了辮子。

屬於我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胖子舉著手電胡亂地掃視大殿。這地方荒得厲害,除了灰塵基本沒剩下什麼東西。

“我操,這是被八國聯軍洗過啊,連個屁都沒剩下。”他來來回回跑了幾圈,悲憤道,“胡司令,咱這趟血本無歸,看樣子賠了夫人又折兵。”

“別瞎扯,還有地宮呢。”我從大佛下來的時候就發現銅像中空,這麼大的地方,下邊必定有備。我繞著大殿內部又看了看,發現事情不像胖子說得那麼簡單。這裏確實遭到過洗劫,但時間隔得不長。有些地方存在明顯的拖拽痕跡,深淺不一的灰塵清晰地說明了一切。

考古隊早就驗證了鎮庫城的存在,當時的工程雖然停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數,事後遭人捷足先登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聯想到詳細、精準的考古記錄,我甚至認為,當年考古隊已經深入過古城內部。從外部特征與地理位置來看,記錄中那座地標性的黑鐵塔,也許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座嵌鐵寶塔。與此同時,另一個問題出現在我腦中。

如果他們已經得到了足夠的資源,為什麼隱瞞了考古發現?難道當時有什麼突發情況,迫使考古隊員們寧可被解散,也不願意向外界披露鎮庫城的存在?想起小龔同誌那張充滿激情與憤怒的臉龐,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樣的力量能夠阻斷那群年輕人的考古熱情。

“老胡,你來看看,這裏有壁畫。”胖子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合起記錄本,順著他的聲音走了過去,可到了佛像下邊根本找不到胖子的人影。

在我疑惑之際,他的聲音忽然從佛像後邊傳來。我湊到近處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在雕像與牆壁之間居然還留有一條窄小的縫隙,勉強可供一名成年人側身通過。

“你他媽的真能折騰,這麼隱蔽的入口都被你找著了。”我蹭著冰冷的牆壁,螃蟹一樣往縫隙裏鑽。胖子站在蓮花座底下,縮著肚子、揚著腦袋說:“這叫職業敏感。快瞧瞧,我看著眼熟,將軍墓裏是不是也有這麼一幅畫?”

壁畫自上而下渾然天成,夔紋盤踞右角,五彩斑斕的巨夔呈現出一股摧城壓頂的氣勢。中卷繪有祥雲,卷尾則是我們熟悉的沙海斬龍圖。

“上邊好像還有,看不清了。”我高舉手臂,幾乎要超過頭頂。但牆麵壁畫實在過於龐大,想看清全貌起碼要爬到佛頭的位置。

胖子說:“咱們又不搞科研,看不清就算了唄。咱們抓緊進地宮才是正事。”

“你沒覺得這間獻殿有點不對勁嗎?”

“當然不對勁了,這麼大的地方,一件古董都沒有。你不是一直說鎮庫在古代屬於重工業城市嗎?我怎麼瞧不出它有哪點繁華的樣子。”

“錢串子腦袋,就不能想點別的,沒發現這壁畫一點都不對稱嗎?”精絕文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土影響,特別在廟、寺、殿這種具有深層寓意的建築鋪排上,尤其講求章法,以對稱為美。大佛背後的壁畫斜對著大門,怎麼看怎麼別扭。我繞到佛像前邊,伸手指著對麵的空牆解釋,“照理說這片不該留白。”

“言之有理!”胖子走到白牆前,什麼都不問,用力抹了一把,“老胡,外麵刷了石灰粉,有人把牆麵給塗了。”

“剝了。”我對被掩蓋的壁畫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好奇,說不定它能夠為我們解釋深藏在死城中的秘密。

“難度忒大了點。”胖子抬手比畫道,“少說也有二十來米,怎麼剝?”

“蚊子再小也是肉,從底下的開始,先把咱們眼前這片收拾出來。”手頭沒有工具,隻好就地取材。我跺了跺腳下的石磚,舉起鐵鏟碎了一塊。兩個各自挑選了鋒利尖薄的碎片,開始清理被石灰塗抹過的牆麵。

因為年月久遠,很多地方早已幹裂,一副即將剝落的模樣,刮牆需要極大的耐心,我渾身是汗,半天才清出小半張圖麵。壁畫色澤豔麗,筆鋒奔放,與以往發現的精絕壁有著明顯的區別。這些壁畫絲毫沒有受到石灰腐蝕,雖然無法看透全貌,但聯係前後,隱約能看出壁畫所描述的是一處祭拜時的場景。祭台高懸於半空中,座下跪有兩排金衣僧人,垂首閉目,個個神色肅穆,透露著莊嚴悲涼之意。胖子後退了幾步,撂下磚片說:“再往上,夠不著了。他們拜的是什麼玩意兒,一個個跟死了爹似的哭喪著臉。”

“蛇龍國的宣道僧,”我在薛二爺的藏書中讀到不少文獻,蛇龍國又叫呾叉始羅,從地理位置上來看位於現今的巴基斯坦附近。在諸多蛇龍國的傳說中,最為著名的就是關於鎮群王屠蛇的故事。鎮群王的父親死於毒蛇的利牙。為了複仇,他舉行了全國範圍內的蛇祭大會,誓要斬盡呾叉始羅內所有的毒蛇。“他們遠道而來,是為了弘法誦經,至於畫中祭台上所供奉的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是不是他們把本國的蛇殺光了,所以那個虐蛇狂人鎮群王就把他們給派出來,去別的國家宣講蛇害。”胖子推敲說,“你看啊,鎮庫,鎮群,就差了一個字。傻子都能看出來,兩者之間肯定有聯係啊!”

“鎮群、鎮庫都是音譯詞,做不得準。但考古隊發現的龍骨或許真與呾叉始羅的蛇患有關。鎮庫周圍出現的巨蛇很有可能是宣道僧帶來的入侵品種。這裏的沙漠環境與它們的故鄉出奇的相似,經過物種雜交後,凶猛的蛇群迅速繁衍,有如天降,眨眼間給鎮庫百姓帶來了衝擊性的災難。”

“果然如此,那克駑多將軍可不光是民族英雄,該給他換個墓誌銘:愛國鬥士。”胖子試著跳起來,打算摳掉覆蓋在牆壁高處的石灰。我對祭台上供奉的物品也充滿了好奇心,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讓胖子踩上去。

我扶著他的小腿,好不容易站了起來。胖子一手頂著牆壁,一手舉起磚片,小心翼翼地刮開了高處的石灰層。白花花的石灰粉不停地撒下來,我隻好低下頭,迫不及待地問他上麵到底畫了些什麼。

“嘿,邪乎了。這台子要通天啊!”胖子低頭對我說,“還是柱子,沒到頂呢。”我放下胖子,連退了好幾步才看清新刮出來的牆麵。本以為祭台上端應該奉有物品,不想壁畫中露出來的依舊是筆直的柱子,祭台仿佛沒有邊際的金箍棒,一路衝上了房頂。

我想了想,獻殿整體高度在二十米左右,壁畫中的祭台再高也該有個限度,實在不行可以通過後麵的鐵塔,落到屋頂上,直接揭開牆麵頂端的石灰層。可眼下,我無法確定畫中的祭台到底有多高,最糟的情況就是正好卡在半空中,我們手頭沒有稱手的繩索,那種上下不能的位置,根本接觸不到。胖子似乎也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整個牆麵刮開,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