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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萬家煙火一家風(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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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年間的《複亨堂祭簿》上,載有讀書歌和進士鼓祝鼓詞,並附有說明文字。關於讀書歌,稱:每逢會期,諸子弟都在此登堂命題作文,如同考試,族中長上見了皆欣欣然,“或於午上具點,或於晚間具膳,無問貧富類相尚也。至冬底,諸生之父兄複具酒肴至祠酬諸長上,聚首一庭,從容笑語,無非鼓舞發達之詞”;關於進士鼓,稱:其祖先創讀書樓為子弟肄業,並置進士鼓激勵子弟“連登科第元魁,立言立功立德,迭居館閣台部,予贈予諡予祠”,“爰斟著鞭之酒,大宣祝鼓之詞”。

其讀書歌唱道——

晝讀書,晝長晝短總無拘,日麗窗明晴可愛,雨飛簾溜陰無礙,歎如梭,莫蹉跎,禹惜寸陰意若何。

夜讀書,夜深更靜好躊躇,日來所事作何狀,誌氣淩雲當自抗,待旦明,要心清,無忘差錯誤平生。

其進士鼓祝鼓詞唱道——

一祝鼓,快聽取,既讀聖賢書,先要循規矩,黌宮初發聲,正學以為主,秀才便須任經濟,萬選高中詞華吐;

二祝鼓,快奪武,蟾宮攀丹桂,榜上標龍虎,飲爾鹿鳴宴,待爾作霖雨,努力來春對殿墀,泥金報捷榮宗祖;

三祝鼓,快期許,傳臚魁金榜,洪名震天府,翰苑知製誥,好把功勳豎,調羹補袞濟蒼生,銘鍾勒鼎稱賢輔。

盡管世事滄桑,風雲流變,但在不少地方至今有登科入仕以光宗耀祖的遺風。在瑞金鳳崗的鍾唐裔公祠世美堂大廳裏,高懸著“鴻都耆碩”、“通奉大夫”等數塊古老的牌匾,也有“登科”、“工學博士”等新的牌匾,那“登科”匾是為當今子弟考上大學而掛,大約覺得掛在裏麵不夠醒目,有的索性掛在宗祠的側門之上。在泰和爵譽康氏總祠孝德堂裏,兩條長長的橫幅也在誇耀著今日的榮光,其一稱:“熱烈祝賀康××長子康××留學美國塔爾薩大學攻讀博士學位!” 由此,可體察到血脈裏的因襲,生生不息,根深蒂固。

在樂平,有個儒林汪家,原名城裏汪家。相傳,宋代婺源人汪路來此地任知縣,見這裏民物康阜、代出英賢,便定居於此,繁衍至今。汪家尊儒重教,讀書人、為官者一代比一代多。清嘉慶六年(公元1796年),汪守和高中榜眼,曆任工部尚書、禮部尚書和都察禦史。他精於書法,秀拔卓絕,自成一家,卒贈太子太保。在這前後,汪家共有二十多人中進士、舉人,上百人中秀才,為官者如星似雲。汪家文風盛、功名多,因而被嘉慶皇帝冊封為“儒林汪家”,並賞賜駿馬畫一幅。

耕讀為本、崇文重仕的思想入木三分地滲透在古村落的建築之中,但是,大凡建築氣派、裝飾考究的村莊差不多都有一段經商逐利的曆史,人們用家財萬貫的人生得意,築成蔭護子孫後代的百年基業。然而,他們努力通過建築表達的,依然是對仕宦功名的垂涎,對人文蔚起的渴盼。他們可以從族譜中翻出祖先的光榮大肆炫耀,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撐;也可以捐得官銜爵位,作為牌匾堂而皇之高掛在門麵上,仿佛這樣才能為金錢正名。

如此賈而好儒的作派,既是重仕輕商的社會心理的反映,也是出於對宗族一人之心的敬畏,同時也披露了那些發家致富的人們在宗族意誌和個人追求的矛盾中,力求實現自己內心和諧的企圖。不少富甲一方的村莊,其建築往往體現出人們內心的深刻矛盾。一方麵,人們大興土木為自己長臉,鋪張奢華的建築充滿了張揚個性的欲望,現實、功利的個性化企圖有時竟突破了宗族的、甚至地域的集體意識,在建築中得到表現。這就是對生活起居安適愜意的更大追求,住宅因此明亮起來,庭院因此寬敞起來,環境因此詩意起來,那些承載著過於厚重的精神的建築,因此忽然輕盈起來。但是,在聚族而居的生活環境中,光宗耀祖的思想同樣也是建築個性追求的動力之一;另一方麵,財大氣粗的炫耀,還可以表現為另一種形態,即講究建築群落整體的統一,同樣風格、形製、規格的房屋整齊地布局在相應的空間中,其間的巷道縱橫規整,看似四平八穩的樣子,殊不知,這樣的建築正是商人發財返鄉後為自己兼為族人建造的,體現出他們企圖維係宗法關係而不吝金錢和心血的努力。

正如財富影響著人們的建築思想,經商的曆史也悄悄地改變著人們的生活形態。如果說,曾經能夠以“萬家煙火一家風”遍指廣域環境中所有宗族的生活的話,那麼,到了這時候,每個村莊都可能呈現出自己的獨特風貌,盡管依然有儒雅從骨子裏沁出來。

為追逐金錢打馬西去的豐城白馬寨,村中豪宅林立,門頭匾額高懸,而村口的宗祠卻恍若廢棄,早已岌岌可危。即便如此,憑著家家匾額上或追溯宗族淵源、或闡明治學道理、或陳述道德信條的那些文字,我們有理由相信,宗祠仍巍然矗立在族人的心裏,祖先的嘉德懿行永遠是他們的心靈慰藉。

與之相鄰的厚板塘為塗姓村莊,建於明宣德年間,興盛於清代中期。它的發達,靠的是第十二世先祖塗士良及其長子、幼子在衡陽創辦“塗近仁堂”商號,經營成衣、布匹,開當鋪、錢莊。“塗近仁堂”經商崇尚信義為先,在追逐商業利益的同時,他們樂善好施,對當地多有捐助,曾接濟過落魄秀才彭玉麟,塗士良的幼子還與彭秀才結為金蘭之交。後來,彭玉麟官至水師提督、兩江總督、兵部尚書,一度將長江水師的軍餉交“塗近仁堂”代管,塗家從中獲得豐厚的利潤,厚板塘因此財源滾滾。塗氏父子也因彭的保薦,分別捐得從二品通奉大夫、從三品中議大夫官銜,成為遠近聞名的紅頂商人。於是,塗氏大興土木,村中現存的遜守公祠、凝秀軒、大夫第、通奉第等,都是那時建成的。盡管有民間建築不得逾越“三間五架”的清規戒律,但是,為顯示頂戴商人的氣派,主人就在房屋的進深上做起了文章。如大夫第,前後共六進六個天井,各進依次為馬房和轎房、小客廳、貴賓廳、主人住房、祖宗堂、後廳,一進比一進高,寓步步高升意。遜守公祠旁的凝秀軒正是塗氏的私塾,與那寓意步步高升的地方僅有一巷之隔。看來,寄於後人的希望也是一巷之隔。

相比之下,金溪縣竹橋村呈現出另一種生活形態。那裏的鄉風飄蕩著書香,那裏的家風也彌漫著墨香。

戶近兩百、人丁超千的竹橋村內,現保留完好的明清建築仍有一百多幢,其中明代所建民居八幢,明代祠堂文隆公祠一幢,均為青一色的青磚灰瓦,顯得樸實素雅。盡管,許多人家的廳堂有楹聯標榜“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但是,竹橋曆來有著儒商並重的文化傳統,從不輕視商人,棄農經商、棄學經商現象非常普遍。竹橋建村後,科舉出身的大官不多,長期從事商業貿易的生意人卻不少,有幾個世代經商的大家族,經商致富後紛紛向朝廷捐款,且熱衷於修祠、建廟、修砌道路、捐資辦學等。村中的“養正山房”、“蒼嵐山房”等處,是過去的雕版印書作坊,它證明經營文化曾是財富的來源之一。金溪縣是古代江西雕版印書中心,而以竹橋人開的“餘大文堂”為最大最早。“養正山房”就是一個刻印古籍的地方,進門為庭院,上堂及後堂為印書之所,乾嘉時期書版盈架,直到解放初期,保留的刻版才焚之於盡。在康乾時期,竹橋就有人在全國各地做賣書生意,餘德昭在北京開書肆,收羅古籍,兼理金溪嘉會試館,其家譜有明確記載。後來餘仰峰又回鄉裏自開印書房,“以刻書鬻書為業”。竹橋人聲稱是他們開了金溪雕版印書的先河。

為了自己出書、藏書的方便,不惜開個書鋪,辦個印書作坊,如此嗜書成癖,真是叫人歎為觀止。看來,這印書業原來是種心養心的產業,人們在木板上播種文字,為的是收獲天下的書籍、天下的才情!他們應該稱得上是真正的儒商,這些儒商把生意做得瀟灑極了。比如,餘仰峰回鄉後,“刊書牌置局於裏門,晝則躬耕於南畝,暮則肆力於書局”,這種奇特的生活方式讓我感到,學會了經商的古人依然割舍不了對土地的眷戀,或者說,人們在經營土地、經營生意的同時,其實也在經營著自我的內心,經營著傳統文人的人格理想。

餘氏有詩讚曰——

山環水抱畫圖中,托地開基論祖功。

百畝桑麻千畝稻,萬家煙火一家風。

須知守舊存忠厚,亦能維新說異同。

世代衣冠常簇簇,雲天極目仰文隆。

如果說這首詩其實反映了隨著工商興起廣域環境裏的鄉村精神現實,也是大致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