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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萬家煙火一家風(2 / 3)

翻開任何一部發黃的族譜,類似的教訓比比皆是,隻是神情有異而已,或者循循善誘,或者聲色俱厲,或者言辭鏗鏘……方式不同的表達,流露出一樣的心情。

這是一顆顆期待著、夢想著的宗族之心!正是這些心靈的光彩映照在古村落的建築中,我們才領略到彌漫在尋常人家中的儒雅。梅岡民居門扇有金字對聯雲:“丹桂有根多種詩書門第,黃金無本偏生勤儉人家。”這啟人心智的人生哲理,應該來自發生在老百姓身邊的大量事實;渼陂敬德書院房門上描金畫有詩雲:“角上掛書常不離,專心好學把牛騎;時人隻識忙中讀,惟有楊公見乃奇。”這令人心動的詩意畫麵,也許是往昔鄉村最樸實的生活場景;石城縣上柏熊氏古村,至今保留著一處明代遺跡,石門鬥上赫然刻著“耕讀處”三字,其兩側對聯曰:“力耕可以無饑,開篇自然有益。”這種刻意的標榜不免有些賣弄之嫌,然而,其對聯的內容倒是實在,相信族人日日麵對這般真誠的告誡,內心也會波瀾橫生的。

耕讀為本、詩書傳家的思想不僅書寫在族譜中、題刻在宗祠裏,也作為建築和裝飾藝術充斥在人們的視野裏。村莊水口處是與筆架山相呼應的文昌宮、魁星閣,門前是炫耀門第、張揚功名的旗杆石,門樓上有雀鹿蜂猴的象征,槅扇中有琴棋書畫的意蘊,梁枋間有魚龍變化的隱喻……古村落對擇址、形局等方麵的風水講究,也包含了對人文蔚起的追求,民居建築及其裝飾更是洋溢著理想的光彩,從而營造出濃厚的人文氛圍,激勵著子弟懸梁刺股發憤攻讀,以期一朝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更重要的是,宗族為培養子弟還采取了許多具體的手段,比如,置學田、辦書院等。古村的儒雅往往十分眩目地集中於書院、文館之類的建築,使之成為一個村莊的文化紀念碑。

在鄉村,書院、義學之類建築有些附屬於宗祠,有些就設在宗祠裏,不妨也把它們看做是宗祠建築的延伸。有書鄉之譽的婺源,書院、義學、精舍、書塾遍布城鄉,多達一百六十多所。設在考川村的明經書院,創辦於元代,院史達四百餘年,興盛時有房二百餘間,四方學者雲集。就連坐落在崇山峻嶺間的閬山村,不過三四戶人家,也創辦了書院。

吉安渼陂有建於明清時期的書院、書齋多處,名養源書院、敬德書院、明新書院、名教樂地、振翰學舍等,為梁氏四大家族共建或某一房派所建。其中養源書院又名文昌閣,俗稱八角樓,三層飛角挑簷,樓高近十六米,曾是文人學士交朋會友、讀書觀光的勝地。因年久失修,如今已岌岌可危,我幾次到此一遊,皆不得進入。仰望懸於頂層的闌幹,想來遍布全村的楹聯警句,怕有許多是儒生們在此憑欄吟得的也未可知。明新書院有聯雲:“明月宮中欣攀桂子,新春雨後好看杏花。”倒是非常生動地道出了置身此中卻矚目於蟾宮折桂、杏園探花的那番躊躇滿誌。

在香火繁茂、儒風鼎盛的流坑,大小書院林立也就不奇怪了。最是清道光年間,所建書院、書屋竟有三十七所之多,果然是“序塾相望,弦誦相聞”。隻可惜如今唯有通過僅存的文館以窺全豹了。

文館又稱江都書院,建於明代晚期,前有庭院,後連藏書樓,主體為三進式磚木結構的建築,具有讀書、講學、祀祖、敬賢、藏書等諸多功能。庭院內以花崗岩條石鋪地,跨池而過,拾級而上,至主體建築門廊。第一進包括下堂和天井,下堂兩側各置一房,為先生課間休息的地方,天井兩側分別用槅扇隔出三間耳室作學生的書房;第二進中堂為講壇,後天井西側辟門通藏書樓;第三進為麵積較大的上堂,供奉西漢大儒董仲舒等祖先、名臣、鄉賢,上堂頂上建有敕書樓。上堂既為神聖之地,自是重工裝修的所在。傳說華麗的藻井多少年從未打掃,仍清爽無塵,色澤明朗,是因為製作藻井的材料散發出特殊的氣味,加上圖形色彩斑斕,蜘蛛蟲雀不敢光顧,或藻井南向有略低的天井簷宇,形成一個風口,一旦有南風吹來,在藻井回旋,便如清掃一般。匠人們在如此細節上竟也這麼用心。

文館由下堂至上堂,地麵漸次升高,入內須曲折迂回而進,我深信其中一定有告誡學子循序漸進、逐級登高的寓意。從後天井穿門至藏書樓,樓上的文昌閣懸有“日進高明”匾,而樓前的花園栽花植株,無非是指向折桂探花的最高境界了。

泰和縣有個書院村,因此地曾有一座古書院而得名。此村的羅氏始祖羅韜,字洞晦,號匡山先生,他終生勤奮好學,淡於名利,後唐時期被明宗皇帝征為端明殿學士。時值宦官弄權,政治腐敗,羅韜向明宗皇帝獻四扇屏風一架,上書“納誨、防機、賞廉、革蠹”四道箴言,皇帝賜以金印。不久後,他卻稱病還鄉,於後唐長興元年(公元930年)創建了匡山書院,由明宗皇帝賜匾。書院經宋至元,曆四百年後遭兵燹,羅氏後裔三次重建,到清代仍為講學之所。所以,羅洞晦公祠的匾額上赫然以“理學正宗”為標榜。這座祠堂為三進,享堂有牌匾稱之為“時思堂”,屋柱上有聯對堂號作出了解釋:“時止時行禮義循高曾矩矱,思愛思敬孝弟樹孫子典型。”如今,書院遺跡已不複存在,匡山先生仍端坐寢堂之上。

資溪縣的三口村為北宋著名理學家李覯的故裏。村中尚存的古建築有儒林書院、祠堂和民居,以及九百多年前用鵝卵石鋪設於地麵的八卦圖形。其中的李覯家廟以青磚砌成,外牆巍巍然,看上去完整無缺,倚門探看內部,卻已是荒草沒膝,廟內木結構均腐朽坍塌,不過,其中懸掛的一塊鎦金木匾尚保全完好,上題“理學開宗”,據說此乃出自乾隆皇帝禦筆;離家廟不遠的儒林書院,命運與家廟相似,也隻剩下高聳的外牆,值得玩味的是,它高而又窄的大門並沒有選擇與之並排的民居大門的朝向,而坐落在逼仄的巷口,麵對一堵觸手可及的牆。很是讓人費解。

李覯一生不慕榮利,不求聞達,但他“博學通識,包括古今,潛心著書,研極治亂,江南儒士共所師法”。有人稱道其著作影響之大,言:“一時名公巨卿及有道之士莫不知其名,下至農工、負販、老釋,盡能誦其文章,服其教化;所學以推明聖經為本,不泥於漢唐諸儒,其所論禮、論演、庖義之精,奧發經曲之微,文至於井田學校。”他創辦了盱江書院,從學師之者恒達數百人,後又居風林龍馬書院教授生徒,曾鞏就是他的高徒。在他的影響下,三口村出過六十多位進士。遺存於村中的功德碑以及清晰可見“乾隆”字樣的七十塊旗杆石,默默無言地證明李覯不愧為“一代之名儒,後世之師表”。

說到理學,不妨穿越時空,想象一下宋明理學普照於江西大地的如火如荼的生動情景。用今天的話來說,那簡直是一場波瀾壯闊的思想運動。大到1175年分別以朱熹和陸九淵為代表的理學兩大陣營各執一端“華山論劍”於鵝湖書院,小到流坑的董燧“無一年不遠出會友,亦無一日不講學”,“浮兩浙,泛五湖,訪天真,尋白鹿,大會同誌”,年邁後遂在家鄉聚徒講學,“每月逢初二、十六會同諸公講於圓通閣”,眾多理學大家、名家為了教化大眾,遊走於鄉野村落,穿梭於學館書院,不辭辛勞地趕著場子。

宋明理學非常自如地出入於一座座村莊,非常瀟灑地在村中登堂入室,著書立說,坐而論道,或者,講學傳授。置身鄉野環境中的那番傾吐宏深的情景,在今天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金溪縣的青田裏,是陸九淵的故裏,陸九淵因血疾卒於荊門,其靈柩運回故鄉安葬時,遠近鄉民數千人前往送葬,有祭文稱:“仰觀乎上,先生確然示人易矣;俯察乎下,先生頹然示人簡矣。……學者之所日誦,百姓之所日用,何俟乎複知?”青田裏尚存“百世大儒”牌坊和三陸祠,村外東山上有他的墓葬。

而在朱熹故裏婺源,眾多的村莊自古崇尚“讀朱子之書,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禮”,也就毫不為怪了。建村於北宋末年的理坑村,原名理源,這一得名正是因村人好讀成風,且尊崇朱子,被文人學者譽為“理學淵源”。在這個偏僻的山村裏,幾百年間出過尚書、大理寺正卿、司馬、知府等七品以上官員三十六人,進士十六人,文人學士九十多人,留下各類著作三百多部近六百卷,其中五部七十八卷被列入《四庫全書》。“天官上卿”宅的主人、明天啟年間吏部尚書餘懋衡,就是當時程朱派理學名家,他在北京首善書院講學時,聽眾竟達五千多人。在理坑的村巷裏,我看到,許多豪門大宅把挨著巷子的牆角都作了委角處理,即削去棱角,使之成為圓弧形,這是因為屋主怕挑擔的人被尖銳的牆角傷著、掛著。莫非,這樣的細節,也是教化的結果?

當然,攻讀入仕才是最強大的內心動力。蜀江村的複亨堂由上下棟、天井組成,內設讀書樓、進士樓。該村在明清時期出過登科進士二十一人,凡族人學子中舉登科,均在此祠擊鼓謁祖旌表。複亨堂有詩曰:“正嘉以來三百載,登庭懷訓禮與詩,盛德大業規模遠,三複堂前意俱遲。”足證該堂文獻之盛,禮儀之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