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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萬家煙火一家風(1 / 3)

6萬家煙火一家風

宗族的精神旗幟,獵獵飄揚在曆史深處,召喚著萬人之心。

吉水進士鄒元標在為爵譽康氏所作的譜序中寫道:“語雲:‘愛身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睦族。’則百千世之下,吾姓皆吾祖宗之一人,億萬人皆吾祖宗一人之心。不煩禮而肅,不煩型而威,不煩告詔而化,此大順之道也,大夫其晰此義矣。”

對於與義門陳、華林胡交相輝映的“墨莊劉”,那一人之心就是“墨莊夫人”以詩書傳家的殷殷之情了。

我最初看到“墨莊”二字,是在安義縣的京台村。墨莊,是京台劉氏兩兄弟設立的私塾。進入墨莊大門,是先生的居室和書房,穿堂而過則是寬敞的庭院,主體建築呈凹形坐落。正廳為先師孔子堂,兩側四間教室。東廂房藏書,名“養拙齋”;西廂房習練琴棋書畫,名“養誠齋”。從前,裏麵還有花園,是個幽雅的去處。

京台村有劉、李兩大姓,劉姓村民為漢代學者劉向後裔,據說,隋統一中國時,豫章太守劉廣德隱居洪都直至病故,其時,起義烽煙四起,劉廣德的靈柩難回故裏,在洪州一停便是十多年。唐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其子在西山牛嶺腳下的“地沃物豐之所,津流靈氣之台”葬父定居。京台果然是個好地方。明清之際,隨相距百裏水路的吳城成為江右巨鎮,京台及周邊村莊也發達起來。

在經商致富後,為宗族長盛不衰計,京台劉氏各傾資財,興辦義學。其族譜厲色稱:“養子不教父之過,教而不讀子之惰。”並規定,對“俊秀子弟有誌上達者,必極力作養之,且宜尊禮之,令其觀感奮激以圖上進,為國家慶作人,為族黨爭光榮”。依然保存完好的墨莊,就見證了那書聲琅琅的歲月。

無獨有偶,在宜豐縣天寶鄉辛會村,曾經有座寶書樓,也以墨莊為標榜,又稱墨莊閣,始建於南宋,屬兩層重簷樓閣,石木結構,分前後兩廳。前廳有四根石圓柱支撐牌坊,前廳門柱上書有一聯:“東吳花縣地,南宋寶書樓。”內廳以四方石柱支起木樓。可惜此樓於1979年毀於火災。當年嶽飛率領嶽家軍數度轉戰古宜豐,大敗金兵,在天寶救濟災民時,欣然為寶書閣留下墨寶,題寫了“墨莊”二字。

如此看來,“墨莊”並非隻是對某處建築的命名了,這個雅號後麵當有動人的來曆和深沉的寄寓。是的,在江西,我聽見許多村莊以“墨莊劉氏”為標榜,滲透族譜和牌匾的,分明是與生俱來的驕傲。

——墨莊,原來是眾多劉氏村莊的冠冕。

墨莊的來曆,與劉式及其妻陳氏有關。墨莊劉氏源出彭城,是漢高祖劉邦的弟弟楚元王劉交的後裔。楚元王劉交的家族世居彭城,設彭城郡,立彭城堂。西晉末年,劉交的第十八代孫劉遐出任安城太守。由於當時五胡亂華,彭城一帶陷於兵荒馬亂之中,所以劉遐任職期滿後就沒有返回故鄉,而在安福縣山莊鄉笪橋村劉家港定居下來,形成了以安成為堂號的“笪橋劉氏”。唐代末年,笪橋劉氏的後裔劉逵遷居新喻荻斜,形成後來的新喻劉氏。

劉式就是劉逵的孫子。他自幼好讀書學習,少年時在白鹿洞書院就學,弱冠成年後隱居廬山,博覽詩書文獻,潛心鑽研儒家經典,南唐末年高中明經科第一名,新喻劉氏因此名聲鵲起。宋朝統一南唐,劉式也隨南唐後主李煜投降宋朝,並以其學識和才幹受到宋朝廷的重用,官至刑部員外郎。後來因遭人誣陷而丟官,四十九歲上鬱憤而終。

劉式娶陳氏為妻,生有五個兒子,劉式辭世時,兒女均未成人。為兒女計,有人好意勸陳氏將劉式數千卷藏書和家中部分添置,一概變賣,連帶平日積累,買田置產,以貽子孫。可陳氏卻說:“吾夫生平廉節,念念藏書為‘墨莊’,以昭示子孫,何以田為也?”她不變“墨莊”為田莊,遵照丈夫的遺願,把藏書作為傳家寶保存了下來,“以昭示子孫”,希望兒子都在“墨莊”安心耕讀。結果五個兒子都先後中了進士。此事在劉氏家族和當地傳為美談。宋廷後來給劉式昭雪加封戶部尚書,並封陳氏為“墨莊夫人”。新喻劉氏家族也從此以“墨莊”為堂號,被稱為“墨莊劉氏”。

劉式的後人劉椿到宜豐附近任職,偶見天寶辛會天生船形地貌,便定居於那裏,遂形成“天寶墨莊劉氏”。仰望那座墨莊閣,嶽飛也許是觸景生情,感慨自己的母親與墨莊夫人有太多相似之處,才欣然命筆的吧?

南宋乾道四年(公元1168年)秋,朱熹遊天寶古鎮時曾寫下《朱子墨莊記》。他寫道:“非祖考之賢孰能以禮樂詩書之積厚其子孫,非子孫之賢孰能以仁義道德之實光其先祖?”

天寶劉氏宗祠昭公祠始建於明弘治年間,因風蝕兵燹,幾廢幾立。公元1941年重建後,時至如今,也已破敗。我到得門前,卻無法入內。但見周邊散落著一些碩大的柱礎。聽說,裏麵藏有清代宰相朱軾的“江省名宗”贈匾,想必,裏麵充溢著辛會劉氏作為“墨莊劉”的無比自豪。憑著“忠孝廉節,詩書禮樂”傳家,人們以耕讀為榮為樂,“綠野有秋皆稼穡,青燈無夜不詩書”,便是村人日常生活情景的生動寫照。有首詩則真切地描繪了當年此地人文鼎盛的壯觀場麵:“名人巨公常滿座,珠玉文章生咳唾,細草汀洲駿馬嘶,黃榜旌旗高軒過。”曾經的驕傲躍然紙上。

京台劉氏宗祠建祠已曆時一千三百餘年。如今的祠堂柵欄門上繪有太極圖,大門彩繪關羽、張飛像,門前有高大的旗杆石,祠內懸六副楹聯,壁書“忠孝”、“節廉”,尚有族規族約和曆代名人語錄。村中的古戲台,屋頂上聳立著一隻插著三支戟的彩瓶,寓意平平安安、連升三級。

而在現屬樟樹市黃土崗鎮的新喻荻斜村,墨莊劉氏後裔大部分都已遷徙他處,“墨莊祖祠”因多年失修,已為殘牆斷壁,搖搖欲墜。

盡管如此,“墨莊劉”卻是同宗同譜的人們的精神旗幟,它飄揚在曆史深處,召喚著萬人之心,哪怕天各一方。憑著詩書傳家,曆代人才輩出。從前的安福縣,不少大姓均在縣城建有宗祠,春秋會祭。劉姓人口為全縣各姓之冠,向有“劉半縣”之說,劉姓源出兩支,除東晉安成太守劉遐之後的笪橋劉氏外,還有西漢安成侯劉蒼之後的茨溪劉氏。笪橋劉姓,湧現了諸如道教上清派祖師魏夫人、禪宗七祖行思及劉弇、劉元賓、劉沆、劉日升等一大批文化名人,形成了一種笪橋劉氏文化現象。

其實,詩書傳家並非僅為劉姓的家風,而是普遍的社會風尚,那位墨莊夫人也隻不過是置身“家家生計隻琴書,一郡清風似魯儒”環境的一個典型。受崇文重教傳統的長期濡染,耕讀為本的思想在廣闊的農村根深蒂固,攻讀入仕的宏願成為人們普遍的向往,成為民間理想中的最高境界。宗族的所謂一人之心,在敬宗睦族的殷切期望中,包藏的無不是登科仕進的夢想,因為,在重文輕商的社會氛圍中,隻有這樣才能光宗耀祖,才能凝聚族人。

安福中溪彭氏宗祠內有副楹聯稱:“兄狀元弟會元六年間壓二京一十三省豪傑,左太師右少師二派下開四鄉千百萬載書香。”說的是,此地彭氏有過“父子四進士,兄弟雙入閣”的榮耀,前者指明正統年進士彭貫及其次子彭彥充、三子彭華、四子彭彥恭,後者指彭華和他的同宗兄長彭時。明成化年間,彭時中進士,先為侍讀,後入文淵閣,入內閣,為吏部尚書,首輔文淵閣大學士,明史譽其“有古大臣風”。六年後,彭華進士官至禮部尚書,入內閣參預機務,後因朝廷內部人事紛爭而棄官歸裏,六十一歲卒。彭氏家族真可謂魁星點鬥,讓仕林仰慕不已。其宗祠坊式大門上有聯無比自豪地聲稱:“赫赫元魁第,堂堂宰相家。”另一聯則道出建祠祭祖的用心所在:“中天煥碧桃景仰丞相祠堂毋忘祖訓,渙水映綠柳要知狀元門第仍是漢家。”至今祠堂內仍住有人家,想來,在天井間追逐的一群幼童,最先認識的字應是那些楹聯了。

在宗族的心目中,子弟是否好好讀書,關乎忠,也關乎孝。婺源黃村族規在“篤忠貞”的規矩中告誡族人,“即身為庶民,亦宜早完國課”。在家訓的忠、孝、悌、信、禮、義、廉、恥八律中,“詩禮研窮皆報績,田園服力即趨功。早完國課追呼免,不犯刑名德化崇”,是為忠;“學禮細研曾子問,吟詩當參莪篇”,是為孝。於是,家箴十四則對“嚴課讀”提出了具體的要求:“擇師課子孫,慎乎驕其誌。束發入家塾,讀書完大義。製外兼養中,存試先為偽。經明行必修,蔚為廊朝器。願我後之人,各宜自備勵。”

興國劉氏族規的字裏行間可謂語重心長:“家門之隆替,視人材之盛衰;人材之盛衰,視父兄之培植。每見世家大族箕裘克紹,簪纓不替,端自讀書始。凡我族中子弟,姿稟英敏者固宜督之肄業,賦性鈍者亦須教之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