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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夢想著魚龍際變(1 / 3)

8夢想著魚龍際變

魚龍際變的夢想,慫恿著人們,

把期望栽種在祠堂的嫋嫋青煙中……

青原區富田村居住著文、王、匡三大姓,他們先後在宋代開基,各姓均建有總祠、分祠、房祠,目前保存比較好的就達十六座之多。古時,這一帶就流傳著“種匡家的田,吃王家的飯,打文家的牌”、“匡家出了個匡娘娘,文家出了個文天祥,王家有個大祠堂”等民謠。所謂大祠堂,指的是廬陵一帶最大的祠堂,叫“誠敬堂”。該祠堂建於明代中期,占地麵積為三千六百多平方米。

富甲一方的富田王氏大概是要用這座祠堂,把那以匡娘娘和文天祥為榮耀的匡家、文家比下去。王家的富庶來自經商,主要是做竹木生意,借舟楫之利他們把木材銷往南京,聽說至今南京火車站旁還有一個王家灣村,它是當年排工們的落腳點繁衍成為村莊。因為富庶,王家還建有分祠七座。

誠敬堂的形製有些特別,它由祠前廣場、門樓、前廳、庭院、參亭、正廳、謁祖廳構成,跨進門樓,但見一個天井式院落,內植草木,兩側的回廊和廂房,使之呈現出寺院風格。祠內用材考究,正廳兩根立柱直徑超過一米。廂房的板壁上,密布著彈洞。板壁無語,彈洞有眼,我通過彈洞窺望著曆史深處。這是紅軍時期留下的,當年的富田事變就發生在此處。

而曆史的更深處,則高懸在頭頂之上,是那一塊塊牌匾。祠堂的上堂簷步有四角廳式抱廈威風凜凜地伸入院中,上麵的匾額竟是“樞密院”!

森嚴的三個大字,毫無顧忌,赫赫然出現在鄉野上,著實令我大惑不解;而被清朝的一位吉州知府看到了,那就對不起了,他不禁勃然大怒。

也是樹大招風,那位知府大人來富田一帶訪察民情,聽到童稚都在傳唱那首順口溜,甚是好奇,便有意去誠敬堂考察一番。當他看見這座祠堂規模特大,前後五進,進門便見裏麵那“樞密院”時,頓時火冒三丈。富田王氏並未出過什麼大官,卻仗著財大氣粗而不顧規矩,如此大膽僭越,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知府大人也不細察了,當即下令拆除。次日他不顧百忙,親自到場督陣。

其實,富田王氏當初建造大型宗祠的本意,僅僅是為了展示王氏家族“人丁興旺,生意亨通,財源茂盛,文風蔚起,建祠蓄氣,以勵後人”的宏願。可是,無論怎樣解釋,知府全不理會。王氏族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急中生智,想起了相距幾十公裏的同宗同源梅岡王氏,於是派坐騎飛馳梅岡。兩族兄弟合商良策,認為以明朝皇帝敕封梅岡鳴臣公的“黃門給諫”牌匾壓陣救駕,必然相安無事,當即便從梅岡王氏宗祠本仁堂卸下牌匾,裝上馬車,十萬火急返回富田已是深夜。族人將“黃門給諫”匾,掛在誠敬堂上堂的橫梁上。因為牌匾周圍布滿了蜘蛛網,誰見了也不至於生疑。

經過一天的拆除,誠敬堂前麵兩進建築基本被毀。次日一早,知府趕來繼續督工拆祠。這時,族長笑臉相迎,巧請知府不妨入祠看個究竟。當知府看到明朝皇上的禦筆“黃門給諫”時,誠惶誠恐,連忙下跪,喃喃道:微臣罪該萬死,恭請先朝皇上諒解。知府還責怪王氏族人怎麼不及早通報,以致造成誤會,當即下令民工全部撤走。所以,富田王氏宗祠誠敬堂保存下來的隻是後三進。

搬來“黃門給諫”匾,其實就是搬出了同宗同源本族先賢王鳴臣。他在明嘉靖年間相繼登榜舉人、恩科進士,從政期間,曾頗得當朝皇上賞識。其時,奸臣嚴嵩當道,權傾朝野,專橫跋扈,欺上瞞下,謊報民情,陷害忠良。諸臣雖深惡痛絕,但又不得不表麵應付,虛與周旋。而王鳴臣始終以社稷為重,體察民情,發現問題敢於直諫皇上。於是,便遭到嚴嵩嫉恨,他以王鳴臣上疏不恭罪為由激怒皇上,害得王鳴臣受到了廷杖四十的懲處。此後,王鳴臣一邊為效忠朝廷恪盡職守,一邊為防不測而小心謹慎。比如,在與嚴嵩交談時,故作性情迂滯、語短,以防授人以柄;非要與嚴嵩通信聯絡不可時,他則以睿智妙語敷衍搪塞之,且用烏龜尿磨墨寫信,因為日子長了那種字墨能夠自然地消影無跡。

嚴嵩反叛陰謀敗露後,皇上下令徹查嚴嵩黨羽。因王鳴臣深謀遠慮,預測在前,不但未受牽連,反而倍受皇上青睞。為弘揚正氣,鼓勵正直忠臣,皇上特敕封王鳴臣“黃門給諫”,並贈朱氏詩卷三十首。這時的他頭腦清醒,巧妙辭去朝廷當差,赴貴州等地任職。

一個人的人生不過是一塊牌匾。然而,這塊“黃門給諫”匾卻成為梅岡王氏的無上至寶,一不小心,它又成了膽大妄為的富田王氏的護身符。

一塊牌匾救下了一座宗祠。因為這段經曆,分別生活在富田、梅岡兩地的誠敬、本仁兩堂兄弟,更加深情似海。每年冬至,他們都要聯合舉行祭祀,兩堂輪流坐莊主持。祭祀之日前,不論早到晚到,東道主都要以火把照明迎接前來本村祭祖的兄弟,以表熱忱,並以二百吊銅錢,互相贈存,作為傳家之寶。這一風俗,沿襲到民國二十八年(公元1939年)才終止。

因為有了“樞密院”,這座宗祠簡直就成了宗族的小朝廷。我驚訝於當年富田王氏的膽量。盡管它信誓旦旦地聲稱:建祠為勵後人,但是,闊大的空間、恢弘的建築和威勢的牌匾,分明營造出一種傲視他族、不甘人後的環境氛圍,置身於這種氛圍中,也就不難捕捉一個財大氣粗的宗族內心的蠢蠢欲動了。再說,所謂激勵後人,何嚐不包括期望有朝一日攀龍附鳳的夢想呢?哪怕出個匡娘娘那樣的皇妃。

在文、王、匡三家當中,匡家是最早在富水河畔開基定居的,匡姓到此,見這裏田土肥沃,故名“富田匡家”。匡氏總祠崇孝堂,始建於明成化年間,高大的石質牆體展示著令人生畏的皇家氣度,祠堂由照壁、聚星池、參亭、廂房、朝樓、享堂等組成,占地麵積六千平方米。此外,村中還有思養堂、踵芳堂、攀桂堂等分祠八座。據傳,明代皇帝朱棣的第七孫、建安簡定王娶了匡家的一個女兒為妻,誥封其為輔國夫人,這座祠堂式的朝樓就專為這位娘娘而建。琢磨起來,那些分祠的堂號似乎也與娘娘多少有些瓜葛,很是耐人尋味。

吉安的盧家洲,也為從前出過一位皇妃自豪著。它可以“玉祠”為證。所謂“玉祠”,即該村盧氏宗祠,因為祠堂建築中大量使用漢白玉石料而得此名。

盧家洲村盧氏,為江西第一個狀元盧肇的後裔。盧肇在吉州刺史任上過世後六百餘年,他的後代為紀念他從袁州舉家遷居至此。宗祠建於清嘉慶十年(公元1805年),坐北朝南,麵闊三間,二井三進,匾額上書“科第征貢”四字,標榜元代開基祖為鄉舉進士、貢入朝廷的顯赫身份。

大量的玉石鑲嵌在建築裏,讓盧氏宗祠凸顯出玉一般的高貴,玉一般的聖潔。該祠有大門、腰門、後堂門七座,加上西側舍間的福主廟,共有八座門。這八座門的門楣、門檻、門蹲、條柱乃至門臼,全都用整塊漢白玉做材料。橫豎兩條牆角石是整條的漢白玉,遍布祠內的十六尊柱礎也是漢白玉。最叫人吃驚的是,麵闊三間的明廳階石還是整塊的漢白玉,其中,中廳階石長達近六米,比故宮最長的漢白玉還長一米多,當地人稱此為全國之最,不知妥帖否。我孤陋寡聞,不便置喙。階石下麵雕有雙龍履於地下,意為龍脈永存。祠堂大門門楣深雕神態各異的九仙童子,門礎刻竹節、瑞獸,門柱石飾竹節棱邊,柱礎呈六邊形,麵內開光,刻靈花異獸,福主廟門楣刻雙龍戲珠,象征聖潔與權貴。

此外,祠堂內置漢白玉石鼓六對,石鼓飾乳釘紋,兩側飾有鋪首浮雕,雕有龍、虎、獅、麒麟形象,每隻重一百九十公斤,為鎮祠之寶。我後來得知,那些漢白玉石鼓連續兩次被盜,結果無一幸免,而在早些年,這座宗祠就已有寶鼎、雕龍斜撐先後失竊的教訓。看來,這“玉祠”始終被賊惦記著。

村人說,炎日盛夏,隻要走進宗祠,頓覺清涼,靠著門柱,一身大汗即可退去,即使暴曬在烈日下的牆角石,摸一摸也是沁人肌膚的愜意。那是自然。

一個小小的盧家洲村,建造祠堂竟能、竟敢動用數十立方米的大型漢白玉石材,甚至把故宮禦用石材比了下去,妄自稱最,可見當年它“牛”得可以。也不怕被滿門抄斬誅滅九族麼?當年盧家洲的氣概真是一個難解之謎。是否瞞天過海,反正天高皇帝遠?是否得了恩準?抑或,果真沾了皇親?

村人聲稱他們敢於建造玉祠是仗著有個皇妃。走進活水環繞的盧家洲,老村長指著一處門前臨水、窗外拂柳的宅院,告訴我:那位皇妃娘娘從前就住在裏麵。那宅院粗略看上去,確實也覺得與周圍的民居有所不同,透著一種耐人尋味的氣韻,或許果然是娘娘的閨閣。但是,且慢,這等攀龍附鳳的貴親,在族譜中卻隻字未提,而且也未見禦筆封贈的牌匾,這不能不令人生疑。

如今不過百十戶人家的盧家洲,叫人費心思的古跡真不少,比如繞村的水係,比如村外兩江彙流處的斜塔,比如村邊並排躺著十二位進士的墓塚。那些墓碑擠擠挨挨嵌在一麵低矮的土坎上,沒有墳塋,像一截殘垣,仿佛生前的功名、身後的榮耀對他們都不重要了,他們隻需一抔淨土,安眠千年。這一進士塚群靜臥在洋溢著誇耀神采的廬陵大地上,它的簡樸,它的豁達,實在是個意外。後來我才得知,他們不過是鄉試產生的舉人,為了好聽,人稱“鄉進士”。

玉祠與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其實,我們大可不必追究那位皇妃娘娘的真實性,讓我尋味不已的是,依仗著先賢的功德聲名,盧家洲人竟可以通過建築把曾經的榮耀和未來的祈願,表現得如此肆無忌憚;而他們對建築裝飾的講究,卻是傾情於漢白玉石材,好像唯有這高貴、晶瑩的材料,才足以宣泄他們內心的迷醉和神往。

這幾座宗祠,有的以規模宏大稱雄於鄉裏,有的以富麗堂皇炫耀於世人。無論有意無意,它們都不約而同瞄準了宮廷官宅建築的某些細節,刻意加以仿效。我想,它們所要追求的並非隻是形式的美感,應該說,更主要的是,它們被積澱在人們內心的登科入仕、平步青雲的人生理想和榮華富貴的生活願望所蠱惑,並為之衝動。

倒是真正出過宰相的富田文家反而超脫。

文家的幾座祠堂顯得簡約而質樸。文氏總祠始建於元代,文忠公祠始建於明正德年間,清乾隆年間再次擴建,現僅存基址。現存的有五桂堂煥公祠、忠孝堂軒公祠兩座分祠,還有近年複建的文氏宗祠,祠堂都比較簡單,裏麵隻是一間正廳。聽說,族人珍藏著文天祥的手跡、遺像、詔敕、石碑,從不輕易示人,而到每年農曆大年初一,則會把文天祥的血衣戰袍神秘地掛於祠堂,供本族男丁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