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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夢想著魚龍際變(2 / 3)

不知是否要與富田村三姓的祠堂攀比,鄰近富田村的陂下村,人口不過一千八百,在麵積近十公頃的地皮上。竟有建三十六座祠堂,現存二十六座。陂下村在唐代先由羅姓開基,至南宋初年,參軍胡晃徙居此地,漸漸成為胡姓聚居的村落,這裏的祠堂群多屬於胡氏,而且建築風格統一。村口的胡氏祠堂,前院以院牆圍起,院門開在側麵,為坊式門樓,名稱卻是豪邁,稱“朝天門”。在村落形態完整的陂下,現存的古祠、古街、古戲台及眾多古井,都在述說當年不甘人後、大興土木的比拚。

我站在曬著稻穀的院子裏,曾經這樣猜想,這座“朝天門”可能是眼紅著文宰相、匡娘娘,從王家的樞密院那兒借來了幾分膽氣吧?的確,置身於如此咄咄逼人的環境中,一個宗族是需要一種精神的。陂下胡氏能夠與人較勁的,大概就是自己躊躇滿誌的發奮了,門樓頂端那隻單足站立的石猴子,分明在翹望著“馬上封侯”的現實。讓人驚訝的是,村中每座祠堂上空,都有同樣心情迫切的這麼一隻猴子。會合起來,那就是一大群!可見,耿耿於懷的胡氏真的著急了。

是的,魚龍際變的夢想,始終在慫恿著人們,把寄予後人的期望栽種在祠堂的嫋嫋青煙中,栽種在祖先的殷殷期待中。

曆史上,滲透於廣闊民間的“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心理和以詩書傳家的社會風尚,為千村萬戶造就了學而入仕的楷模,也為天高皇帝遠的江西鄉村造就了與朝廷的不可思議的聯係。民間對金鑾殿的仰慕和懷想,完全可以通過仕途得以親見;既然如此,它的威勢、它的奢華,也就在所難免地為人們所記取,連鄉村在建造新屋舉行上梁儀式時那出自耕夫匠人之口的《上梁彩詞》,竟然也是口口聲聲唱讚著“登雲梯”、“金鑾殿”。當人們仰慕至極、懷想成癡時,注定就要和泥為磚、鑿木為枋,結構於建築之中了。

據《明史輿服誌》,民間禁用官階定間架,並且官民房屋不許雕刻古帝後聖賢人物及日月狻猊麒麟犀象之形,後來清代也屢申前禁。然而,在遍布鄉間的眾多宗祠建築中,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對這些禁忌的漠視和挑戰。人們或者任性地放縱自己的心思,把宗祠建得氣勢煌煌,規模猶如宮殿一般;或者,垂涎於宮廷官宅的風貌,情不自禁地模仿其局部的設計;膽小的,要麼改頭換麵,要麼化整為零,悄悄地把自己的夢想埋在磚木之中,藏匿在令人眼花繚亂的雕飾圖案中。民間古建築,尤其是宗祠建築中常見的鼇魚,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產物。既然龍的紋飾專屬於帝王,老百姓也隻好委屈它了,讓它變化為魚身以混淆視聽。

人們骨子裏的向往,首先表現為追求建築布局的宏大氣派。由富田王氏宗祠可見,因財大氣粗而激發出來的欲望和膽識,原來也是想象力和創造力的來源之一。這類覬覦著皇宮官宅的形製而無視清規戒律、極盡張揚的宗祠,在江西古村裏並不在少數。也許,這和“天高皇帝遠”的地理條件有關,偏遠、閉塞的環境讓人們心懷僥幸,無所顧忌。

贛縣白鷺村的祠堂和民居,極其重視門樓的裝飾,建築布局也體現出對官宅形製的刻意模仿。因此,當地有人把它稱為“江南最大的官宅建築群”。雖然,曆史上此地鍾氏確實也出過一些官宦人家,但白鷺村的發達還是靠木竹生意,所謂官宅,實在是個誤會,不過是那些民居一座座都被建得冠冕堂皇罷了。

白鷺的民居以既聚居人家、又祀奉祖宗神位的居祀型祠堂為主,規模龐大的“恢烈公祠”即是。整個建築群南北縱深百米,正麵寬四十米,三棟建築一棟比一棟精美,後棟占地麵積最大,除廳堂樓閣外,還建有花園假山,可惜當年被石達開殘部炸毀,隻剩一排邊屋。該建築群的東西南三麵有寬闊的石子路貫通,北麵是樹木蔥蘢的後龍山。前棟“太守敬公祠”大門朝南,中、後棟大門開在東側牆,東麵逶迤的封火牆青磚均印有“日升記”字樣,說明建築用磚係特別定製,顯示出屋主人的顯赫地位。通往山下村落的麻條石階分為兩段,第一段上的平台原有牌樓,上書“接官亭”,旁邊是馬廄和停轎的院落;第二段石階上的平台,即為整棟建築的門坪,大門兩側的抱鼓石飾有三獅戲球浮雕,門前坪地立著六組刻有功名的旗杆石。在族人眼裏,那是一些可以彪炳千秋的英名。一柱柱麻石傲然栽種在祖先留下的宅基地上,生長出來的枝葉卻是人們血脈裏的那份自豪。

奢華繁複的建築中還蘊涵長幼尊卑的觀念。現存的“太守敬公祠”和“友益堂”內,廳堂樓閣錯落有致,樓廊過道縱橫交錯,曲折相通,僅大小天井多達十六個。“太守敬公祠”前後二進,門廳兩側各有廂房,為守門家丁住房。二進為七開間,明次間合為正廳,兩側廂房分別是主人和重要客人的臥室,正廳和前天井以西是“觀音廳”、倉庫、廚房、廁所、馬廄等附屬建築,均以小天井分割。觀音廳為主人子女和其他眷屬居住及供奉觀音神像的地方。“太守敬公祠”西側有一座倚山而建的木構懸樓,是為女眷專事針線女紅和琴棋書畫的繡花樓。由北牆兩端拱門進入樓內,樓內三開間全為鑲雲母片的木槅扇。南麵格窗一字排開,可向外開啟,視野開闊。臨窗但見一口半月形池塘,據說南麵塘堤曾建有白鷺村的露天戲台。女眷們足不出戶憑欄觀賞的,正是由屋主人鍾氏父子大力扶植起來的,將昆腔與地方戲曲熔於一爐的東河戲。

在造訪古村的過程中,我得知,許多祠堂都曾因藐視陳規、大膽僭越,而授人以柄。

安福塘邊村有一富商捐官得入仕籍之後,好生得意便斥資修建祠堂,為告慰祖先,一心隻圖稱雄鄉裏,竟無視官家禁忌,將祠堂建成了五開間,結果被官府罰銀兩修建城牆;而在流坑,其董氏盡管內心騷動,卻是高明得多,在那已不複存在的董氏大宗祠裏,它把第一二進建成三開間重簷式,第三進則是更為高大的五開間重簷式,在這裏,它大概使的是障眼法吧?

在婺源民間,宗祠不乏五間七架的,而且多有用鬥拱、雕龍鳳的,民居也有。如婺源汪口村的俞氏宗祠,由大門、享堂和後寢組成,麵闊為五開間,中央三間高起,成歇山頂三樓牌樓式,稱五鳳樓。明間最高,用網狀鬥拱;次間用斜向的五跳插拱層層密密疊壓;梢間向前突出,作青磚八字影壁;前簷柱之間設簽子門;明間上、下花枋之間懸掛“俞氏宗祠”匾額,上下花枋分別是高浮雕“雙龍戲珠”和“雙鳳朝陽”,合為龍鳳呈祥之意。夠得上膽大妄為了,這還不算,祠內左右側廊與享堂交接處的陰角上,向院子挑出一個高翹的翼角,角梁下懸有雕刻華麗的垂花柱。

聽說,這兩個翼角之下的小空間分別叫鍾樓和鼓樓。當年建宗祠時,腰纏萬貫的商人們很想造一對鍾鼓樓,但有所顧忌,隻好建一對翼角做表征。東側的鍾樓下存放著鐵鍾,鍾的四麵鑄有“皇猷建極”、“運會昌明”、“箕裘疊衍”、“科甲連登”等字樣。後寢為五開間,構圖類似大門,中央高起,亦用網狀鬥拱,次間前簷枋上各雕一龍一鳳的龍鳳呈祥圖案。

黃村的祠堂經義堂則有一個關於台階的傳說。經義堂占地麵積兩千平方米,呈長方形,全堂主體建築由莊院、門樓、正堂、享堂、寢室五進四間構成。全堂一百根杉木圓柱,另有四根石方柱。正堂中央與寢室中央及兩廊均屬金磚鋪地,餘皆大塊青石板。所謂“金磚”,其實不過是澄泥罷了。四周封火牆,內襯木板壁。頂部十六處卷棚,用水磨青磚構成。庭院兩側耳門相通,橫列著乾隆年間的四對八棱旗杆躉;前進為九脊頂的五鳳樓,門樓橫梁深雕“雙龍戲珠”、“鼇魚吐雲”等圖案,柵門外,水磨青磚八字門牆,牆上嵌“萬字鉤鎖”圖案,上部磚雕戲劇、鳥獸、花草等紋飾;正堂五間通過兩廊與享堂溝通,石階三級,登上月台。享堂橫梁間,懸掛藍底金字“經義堂”匾額,每字一米見方;後寢拱門前有七步石階,直通寢室門樓。寢室門樓建築別致,青石牆基,粉牆,重門。前門石柱,青磚卷圓頂。磚枋飾有“富貴萬字”圖案,中嵌青石淺刻“寢室”二字。寢室靠後樓處,橫處三個神龕。

相傳,清初黃村人集資建造祠堂,好不容易造到封頂,卻沒有錢了,於是,工匠們紛紛散夥回家。爬過一道嶺,在路亭歇腳時,大家遇見回村過年的翰公老。他是專門做木材生意的,賺了不少錢。他把工匠們勸了回來,耗盡資財終於建成祠堂。起初,後寢拱門前的台階為九級,叫九級金階。鄰村一個財主可能妒火中燒吧,告密稱黃村“私造金鑾殿”,有謀反的意圖。翰公老這時已經沒有錢打官司,隻好將台階改為七級,並請康熙朝文華殿大學士題了“經義堂”字匾,懸掛於享堂正中,這才避免了一場大禍。

平步青雲的民間理想更多地表現為,在建築結構上刻意效仿宮廷建築的某些細節。那些效仿,有的是因主人身份特殊而被允許,或被特許,最常見的卻是憋忍不住的躍躍欲試了。

洪宇堂是白鷺村尚存的年代最早的建築之一,係白鷺鍾氏宗族的分祠,屬於那種專祀型祠堂,位於鍾氏總祠左側,門前坪地寬闊,可見它在眾多祠宇中有著顯赫的地位。它的建築構造也十分獨特。東西兩側山牆為青石所砌的封火馬頭牆。正麵是木質結構的門廊,兩根碩大的木柱支撐上方的柱枋,柱枋下麵正中位置是用厚實木板鑲鋪的雙扇大門。柱枋上方係罕見的五跳如意鬥拱結構,俗稱木方壘砌的“雀巢宮”。門樓氣宇軒昂,花團錦簇,簷板挑手雕有花卉瑞鳥,製作極為精細。如此使用鬥拱,實有僭越之嫌。原來,這是朝廷賜予百歲人瑞的專榮,即令公侯將相也未可掠美。此處奉祀的百歲翁不僅年長壽高,心誌清遠,且才高八鬥,除任鍾氏二修族譜主筆外,其懸壺濟世之功德尤豐。百裏之內,舉凡奇難絕症患者無不慕名造訪求醫,他對於貧民多免費傾心醫治,故其溘世後,感恩戴德悼喪者絡繹不絕,並享受了朝廷敕建特別祠宇奉祀的待遇。